第8章
- 幕後人如玉
- 3542字
- 2025-07-16 16:07:13
晁懷瑾的臉正在慢慢在變化,眼底笑意漸漸消失,唇角慢慢扯直,面容迅速灰敗下去。
「哥哥……袁幕……袁幕……」
我從噩夢裡驚醒,冷汗涔涔。
睜開眼,面前的人是陳绡,要觸碰我的臉。
我心裡一驚,扯著被子坐起來,抬手過去,打了一耳光。
「無恥!」
陳绡連頭都沒偏,接下了這一巴掌。
他臉上是清晰的指痕,微微泛紅。
那雙眸子注視著我不放,瞳孔漆黑,情緒復雜。
「你來做什麼?」我對他充滿提防。
「我聽到你在喊……」
他將帕子放在床沿,站了起來。
「對不起。」
等我定下心神時,他人已經走了。
我在袁府住了幾日,跟著陳绡出入宮廷。
他學得很快,應對各色人物,越來越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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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太華寺不知名的角落裡,望著陳绡和官員談笑風生,心裡疑雲密布。
陳绡太正常了,正常得反常。
就連魏茕也時不時召見他,似乎徹底放下了戒心。
反而趁著陳绡不在時,她把好奇心投向了我。
「當年袁幕悔婚,晁姐姐不恨他嗎?竟然還和他往來。」
我知道隻要回來就要面對這個問題。
「殿下,七年過去,我已經放下了。當年的情形,他那樣做,無可指摘。隻是當時年輕,一時怨恨,早就消散了。」
魏茕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當年的晁二名滿京城,追求者如過江之鯽,千挑萬選看中了袁帷之,卻被臨危拋棄,真的不恨了嗎?沒有想要報復他?」
她這是懷疑,我留在袁幕身邊,是另有目的?
她步步緊逼:「沒有想過要殺他?」
我步步後退。
「殿下,今天的晁如玉隻是個市井廚娘,往牢中送了七年的斷頭飯,見過太多死亡,心境也大不如常,能夠和袁大人低谷重逢,再續前緣,已經是上天垂憐了。」
沒料到往後撞到了一個人。
陳绡扯過我的手腕,將我護到身後。
「殿下。」聲音低沉。
魏茕一見到他,逼問的氣勢,即刻就泄了,隻是盯著他,後退兩步,輕笑了出來。
「袁大人面上不顯,聽到這話,應該很開心吧?」
陳绡偏頭,沒有說話。
長公主這話說得可疑。
我忍不住往前半步,想要去看陳绡的臉,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腰。
他不自覺皺眉,輕「嘶」一聲,倒吸一口冷氣。
我疑惑地看過去。
陳绡的手剛要落到腰上,卻堪堪停住了,不自然地放到了身後。
魏茕當即有些吃驚,詭異地打量我們。
「你的腰……怎麼了?」
陳绡抿了抿唇:「沒事。」
「你受傷了?」我走近了兩步。
他站的遠離我了些,像是怕我再靠近。
「真沒事。我自己撞到了。」
殿外有兩名內監急衝衝進來了。
「長公主,出事了!」
魏茕臉色冷了下來,看了眼陳绡,就往殿外走去。
「出了何事?」
14
陳绡和魏茕被皇帝叫走了。
一去就是兩個時辰。
回來時,我才知道是東陽王出事了。
三個月前,東陽王在京城受過封賞,便帶人返回封地了。
皇帝這半個月派去的信使,沿著官道去追東陽王,都沒有追到蹤跡。信使交不了差,就直接快馬追到了封地郦川,發現東陽王也沒回到封地。
結果兩邊的官員將往來書信對上,發現東陽王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既沒往宮中送信,也沒與封地通消息,已經是下落不明了。
素來仁厚的皇帝,拖著病體,站在太後靈前,大發雷霆。
「東陽王一行人數約莫半百,怎麼會銷聲匿跡呢?若是他出了什麼事,朕如何能讓仙去的太後安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把這地翻遍了也要把人找出來……」
天子一怒,近千人的禁衛軍,快馬奔出京城,沿途緊密搜尋東陽王魏弗。
長公主知道此事以後,也派出府兵去幫忙。
由於東陽王就藩多年,遠離京城,僅是立戰功受封才回來。
魏茕擔心府兵不認識,翻出往年宮裡做過的畫,讓他們比對畫像,認真尋找。
「一旦有可疑人物,立即帶到本宮面前。」
她將畫軸遞給府兵時,手心握得很緊。
畫軸端口的凌雲紋,我似乎在哪裡見過。
「殿下,我能看看嗎?」
魏茕讓人將畫給我。
我打開來看,筆觸精美,色調典雅,雖然沒有落款印章,但能看出是魏茕的手筆。
「殿下還為東陽王作過畫?」
東陽王自小性格頑劣,除了聽幾句陛下的話,連太後也常常管不住他,竟然能讓魏茕為他作畫。
魏茕看向這幅畫,陷入了回憶。
那年開春,風和日麗,在前朝與太後的拉鋸戰中,皇帝親政的日子定下來了。
那天是皇帝最後一次上學。
太傅頭一回沒有講習,而是讓大家互相抽籤作畫。
「須知人生少年時,是一生最為得意而不可追回的時候。而諸位出身顯赫,皇親貴胄,或為君,或為臣,能有此同窗之誼,實屬難得。今日我不再教各位學識,而是要記得年少情誼。」
殿外已經擺好長桌,呈圍繞的環狀。
太傅將一匣子竹籤放在正中的高凳上,眾人逐個上前抽籤。
魏茕抽中的人就是東陽王魏弗了。
她這麼一提,我也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那麼一日,我被長公主的侍女引到學堂外,看到裡面一群人都在作畫,不時去看對方,墨香四溢,氣氛歡快。
隻有一人已經畫完了,坐在位置上,拿起湖筆,對著竹梢,憑空描了幾筆,似在出神。
我忍不住看他要做什麼。
隻見那人拿出箋紙,寥寥幾筆,勾出竹影婆娑,浮光掠金之景。
我一時看得久了,就有人注意到了我。
「懷瑾兄的妹妹八雅俱絕,坊間有名,不若請她過來賜教?」
「晁二姑娘?她來了嗎?」
兩三人都擱下筆,往外邊張望。
我放下東西,轉身就走。
隻聽得那群人裡傳出一道倦怠的聲音:「這晁二是哪路的天仙啊?」
「晁二姐姐來了?你們如此唐突,她肯定走了。」魏茕的聲音溫柔可親,「你竟然沒見過她?她長得可比我好多了,不過膽子很小。」
「長公主玩笑了,舍妹略有薄名,姿色不過爾爾,怎麼能和金枝玉葉相提並論?」
是兄長晁懷瑾的聲音。
「不過爾爾,卻還略有薄名?」
「帷之,出言慎重。」
皇帝的聲音一出,都靜了下來。
我正從花叢過,回過頭去。
那人遠遠瞧見了我,但距離太遠,看不清彼此面容。
後來我和兄長打聽,這位出言不遜的人,就是袁幕。
……
長公主魏茕看我對著畫像出神。
「對了,你常在市井行走,有見過他嗎?」
「沒有,自從當年被放出刑獄,我就再沒見過許多人了。」
這許多人裡,就包括了我作為晁二時,認識的所有人,無一例外。
我將畫像還給府兵統領。
魏茕也沉默了。
陳绡打破了寂靜。
「天色晚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出門時方知道,殿外下雨了。
雨水沿著屋檐的琉璃瓦片汩汩而下,一滴滴往下筆直地砸落,打在碧綠的芭蕉葉上,不斷發出急促的鼓點聲。
我和陳绡站在檐下犯難。
兩名侍女抱著傘走過來。
魏茕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位便退下了,隻有一位將傘交到了陳绡手裡。
我忍不住看向魏茕,她轉身就進殿了。
陳绡撐起傘,低頭看我:「走吧。」
「可我剛看到還有……」
他淡淡道:「嗯,人家還有用。」
我還沒想通,已經被他虛攬著肩,邁下了臺階。
雨幕紛紛。
朱紅宮道上,未見行人。
陳绡與我並行。
他撐傘時,向我傾斜。
我想要去拿過傘柄,被他往旁邊避開了。
「怎麼了?」他蹙眉,盯著我。
「讓人看見袁幕袁大人為我撐傘,旁人不會覺得奇怪嗎?」
「那你要這麼說,他成日帶著你出入宮闱,就已經很奇怪了?」
「那不奇怪。誰人不知袁幕追逐我多年,雖說他臨危悔婚,但也是形勢所逼。他不能娶我,不代表他不心悅我。」
陳绡偏頭望著我,眉眼氤氲愁雲,眸中漸有水光。
「反觀今時今日,我身份卑微,還要拋頭露面討生活,正巧有個機會遇到了他。你同為男人,想一想,他身居高位,見色起意,想要將從前得不到的女人,強取豪奪……」
突然間,雨水落到我的臉上,打斷了我的思路。
不知何時,頭上的傘移走了。
陳绡頭也沒回:「你繼續奪。」
我抬起手遮雨,往前追上去,踩了一腳積水。
「脾氣越來越大了,真以為你是袁幕啊?」
他突然伸出手,將我拉到裡側。
「聖駕回避。」
紛雜雨幕中,遠遠地有兩列人,抬著金黃色的轎輦,正往這邊過來。
陳绡微微躬身,一手為我撐傘。
我立即跪下,埋低了頭。
宮道積水的水面,映出轎輦的影子,在我眼前慢慢移過。
就在快要過去時,突然停下了。
我咬緊了唇。
過了片刻,繼續走了。
一個小內監走了過來:「陛下將這傘賜給袁大人。」
陳绡接下傘,道了謝。
等到人都走了,我才站起來,望著遠去的聖駕,仍然心有餘悸。
陳绡將魏茕送的傘遞給我,自己撐開了皇帝的傘。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
「你剛才和長公主說,你入過刑獄,那時候你害怕嗎?」
陳绡突然開了新的話題。
「你好奇這個?這一時半會說不完……」
他撐著傘,停下腳,望向長長的宮道,輕聲嘆息。
「這條路還很長,邊說邊走吧。」
15
這還要從東陽王的出身說起。
先帝晚年失德,寵愛美人,因太子自幼多病,動了改立念頭,遭到袁公為首的朝臣反對。
那時盧皇後年過四十,竟然有了身孕,高齡產下幼子。
先帝大喜,回心轉意。
盧皇後認為此子是修佛天賜,懇求先帝賜名,將佛字去掉了人旁,單名弗。
魏弗三歲便封東陽王,封地郦川,能養兵馬。
後來太子即位,盧太後上朝聽政,更為寵溺魏弗,以至於他成年後遲遲不就藩,在京城橫行無忌,是出了名的紈绔。
我父兄時任御史臺,多次上書諫言,要求依照祖制,請魏弗就藩,但都因太後不舍幼子而作罷。
「宗室王成年就藩,是國家禮法。」
直到最後一次,他不再堅持就藩,卻大大惹怒了盧太後。
「御史臺不再請東陽王就藩,請東陽王長留京城,絕不可出。」
盧太後坐在皇帝右側,臉上浮現出笑意。
但下一刻,御使大夫晁期跪下,高高舉起手中的折子。
「東陽王徇私枉法,臣請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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