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一梧雪
- 3923字
- 2025-03-27 11:46:54
新安公主勉力笑了下:「阿姊是說,會不會有人借用鬼神之力來危害皇族呢?
「聽聞有人在魏郡結黨營私、私自動用民力,昭兒你可切記要小心。」
李玄昭看了一眼我,我持香的手紋絲不動。
他對她道:「阿姊,你隻要安心享用榮華富貴即可,國家大事不必你來操心。」
新安公主被噎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李玄昭竟然會回懟自己。
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尖利而刺耳:
「昭兒,我可是你阿姊!」
李玄昭的眸子倏地黝黑了起來。
他冷聲道:「皇姊,究竟是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
新安公主嚇了一跳,猛然意識到自己僭越了。
她退了幾步,跪了下來:
「昭兒、昭兒,是阿姊心急了,阿姊隻是害怕你被蠱惑了。
「這些鬼神之道究竟不是正道,你還是莫靠近了。」
李玄昭冷聲道:「皇姊,如今我是北黎的君主,你還是莫要像小時候那樣喚我了。
「若是讓旁人聽多了,該恥笑了。」
新安公主的冷汗流了下來。
Advertisement
但幾乎是須臾,她就找出了應對之法。
這個相貌平平,甚至看著還有幾分懦弱的女人,忽而流下淚來,眼眶紅紅的。
她跪著膝行了一步,就像是一個掏心掏肺的母親般,朝面前人哭訴:
「陛下,陛下,難道如今我們姐弟之間還需這樣生分嗎?
「昔年我護佑陛下,隻是希望陛下平安。而如今我勸說陛下,也隻希望你能長久。
「阿昭,你莫要聽信了誰人的讒言,來傷害你的親人啊。」
李玄昭沉默不語,側面線條冷硬,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聲淚俱下的新安公主,忽而笑了一聲。
這一聲令新安公主意識到珠簾內還有人,表情慌張了片刻。
而我掀開珠簾,居高臨下看她:
「公主,你是說我進陷讒言、蠱惑陛下麼?」
新安公主愣住了,似乎沒料到竟然是我:
「你……你怎麼在這裡?
「這裡可是昭兒的寢宮,除了我這個阿姊,他一向不允許別人進來。」
我淡然自若道:「公主可能並不得知,為君者除去微不足道的親情,還有國家大事首需處理。
「在您哭訴的這段時間,渤海郡的折子無人批復,魏郡的情報無人過目,江南的農耕被延誤,西北的軍政被耽擱。
「您若想同陛下敘舊,還請另找時間吧。」
新安公主的表情有細微的扭曲:
「你!
「阿昭若有要緊事務,自會跟本宮商量,與你這個小小的賤婢何關?」
「皇姊!」李玄昭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靈真是朕的摯友,你如此羞辱她,來日是不是也要羞辱朕了?」
新安公主被打斷,霎時慘白了臉。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李玄昭將我護在身後,而伸出的袖子卻隔斷了她:
「昭兒,幼年時阿姊一把屎一把尿將你帶大……」
「住嘴!」李玄昭徹底冷了臉:
「皇姊,你那些陳年舊事,不必再提!
「你若還能安分守己,仍可安享榮華富貴。
「但倘若再胡言亂語,休怪朕不客氣!」
新安公主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鮮豔的衣裙散落了一地,表情卻是失望透頂。
「皇姊,請回吧。」
李玄昭下了逐客令。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看我的眼裡淬滿了毒意。
但終究,一言不發地提著裙角,低著頭狼狽地走了。
她走後。
李玄昭歉意地看向我:
「靈真,抱歉,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他上前一步,想要握住我的雙手,被我躲了過去。
我似笑非笑道:「陛下龍章鳳姿,不怪新安公主如此在意。
「至於我,不必掛懷,我自會找機會同公主解釋。」
20
御梅園中。
早就守候在此的新安公主終於等到了我。
她精心梳的發髻亂了,眼圈通紅,似乎還沒從剛才的打擊抽離出:
「我不知你是用什麼手段蠱惑了昭兒,但終究是無用之功。
「幾日後便是選秀,屆時秀女一進宮,你那些狐媚伎倆也就不管用了。」
新安公主將心中話悉數吐出。
她喃喃自語,似乎能用這樣的話來排解內心不甘的情緒。
而我微笑著說了一句話:
「公主愛陛下,好像更甚愛驸馬。」
她神色大變,瞬間撲了上來。
我卻早有準備,一閃身讓她撲了個空。
新安公主在一地爛泥中摔得狼狽,腰扭了,精心準備的衣裙也髒了。
她慌張地道:「你……你說什麼!」
我笑了下:「我說錯了,公主分明是更愛那個位置。」
宮中沒有不透風的牆。
我深知今日御梅園中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到李玄昭的耳朵裡,引起他的猜疑。
但我還是說了。
我轉身,拋下泥地裡的新安公主,離開滿園春色的御梅園。
梅花不隻開在冰天雪地裡,也開在這四月中。
我攏了攏身上的道袍,卻覺得這四月的天氣比深冬臘月還要冷。
上一世,這一世。
我於一次又一次的隱秘揣摩中,才得以窺得一絲真相。
我不知新安公主上一世為何如此針對我們家。
本以為是皇權肆意,她看不慣他人幸福和樂,要將其全部撕碎。
直到後來,我見到了李玄昭。
他的側顏,像極了一個人——
我爹。
不知為何,明明是兩個人,側顏的輪廓和看人的神情卻那樣的像。
從見到李玄昭時起,我就發現了。
而今日御梅園的試探,更證實了我內心的猜測。
怪不得,新安公主的愛如此扭曲。
可是。
為何承擔她扭曲而變態的情愫的,卻是無辜的我們一家呢?
我爹死時,手裡的半部農書還沒寫完。
我娘死時,腹中的孩子空空如也。
難道天降恩於皇室,諸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難道大道獨寵其一,其他的便都要甘做墊腳石、俯首稱臣了麼?
我不願,我不甘。
所以,我又回到了京城。
終有一日,我要讓這皇城中又燒滿那一日的大火。
21
我跟在李玄昭的身邊待了一日又一日。
他看我的神情越來越滿意,偶然也會逗逗我。
流水般的賞賜進了我的宮殿。
直到有一日,我因為半夜推演卦象太累了,無意伏在案邊睡著了。
醒來時,卻發現他在往我的鬢邊簪梅花。
被我捉包了,李玄昭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但他白皙的手指打了個轉,卻是將梅花又簪緊了些。
似是無意般問:「母妃總說朕的身邊缺個知心人,朕瞧靈真你便很好,要不你為朕還俗了吧。」
我笑了下,將梅花取下,輕而易舉地拋進了炭爐中。
那鮮豔的梅花,花瓣須臾便被火燎得枯萎,瞬間化為灰燼。
「陛下何必說笑。」我輕飄飄道。
「後宮新添置了嫔妃,陛下還是多去看看為好。」
當晚,我便聽說李玄昭宿在了麗嫔的宮殿中,卻又怎麼都不滿意,摔摔打打而去。
而我站在望星殿的樓下,接到了一封從魏郡而來的飛鴿傳書。
撫摸了下鴿子的脖頸,又給它喂了吃食。
我望著它的身影遠去在天際,才緩緩拆開了信。
信上隻有四個字。
【時機已到。】
第二日,我便收到了新的彈劾。
與我爹向來不睦的朝議大夫,以西域術士「妖星禍國」的名義,狠狠將我奏了一通。
李玄昭大怒,將此奏折扣下,又斥責了朝議大夫。
沒想到卻又引起了之後的軒然大波。
滿朝官員認為李玄昭竟為我昏了頭,執意要除了我以肅清綱常。
其中叫囂最激烈的,是新安公主一黨。
翌日,三千太學生於議事殿前下跪請奏,求李玄昭罷免我的官職。
眼看滿朝風雨,一直站在我這邊的李玄昭也沉默了。
而後,他帶著通篇的彈劾之語找到了我:
「靈真,朕也保不下你了。
「但朕又信服你於國家大事上的能力,不肯割舍你這樣的人才,如今唯有一計——
「為我妃子,從後宮中,也能幹政。」
22
「哦?
「陛下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嗎?」
我笑了下,盯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後宮幹政,可是死罪。」
他不自然地瞥過眼去,道:「為了你,朕可以廢除這道命令。」
「那倘若,別人要我的性命呢?」
李玄昭薄怒:「有朕在,誰敢?」
我的笑意收斂,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陛下,你的愛對我什麼也不是,隻會給我帶來壓力。
「靈真天性懶散,並不想常伴君側。
「陛下若為真正的聖明君主,能否應允這點微末之願。」
李玄昭定定看著我,黝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不解。
他身為無所不能的君主,鮮少有這樣不被人狂熱追捧的時刻。
但,權力膨脹了他的欲望,也壓抑了他為數不多的人性。
他冷聲道:「靈真,你要知道,朕想要的,從來不會得不到。」
此時此刻。
他的面龐竟然和上一世新安公主的重疊了起來。
一樣冷酷,一樣貪婪。
我盯著他的這副面龐看了許久,忽然笑出了聲:
「陛下,你現在的模樣,像極了一個人。」
「誰?」
「新安公主。
「一個,我必殺之人。」
說罷,煞風頓起,我捻起兩側擺瓶的梅花。
以花為武器,帶起凌厲的風聲,驟然頓在了李玄昭的頸側。
「陛下,八月時我為你除酷吏李恩山。
「九月,以谶緯之圖強行罷免大司馬。
「十月,挾天命廢黜雍王,使你免去皇位之憂。
「如今朝綱肅清,你便要將我這把鏟除亂臣黨羽的刀,輕飄飄地廢了麼?」
我輕輕笑了下:「天生皇族,便是要天下為他們所用,你這樣想倒也不算錯。
「可惜,我不信命。
「陛下可曾聽過前世今生的因果之說?
「抑或……聽過來索命的厲鬼?」
李玄昭凝眉看我:「靈真,朕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但朕不是那樣想你,你若有冤屈,朕也一定替你伸張。
「朕自信平生不做虧心之事,定然不是朕上輩子負了你。」
「是啊,不是陛下。」我輕聲道,「可你縱容新安公主,令其草菅人命、魚肉百姓,便是很大一樁罪。
「終有一日,你們將為自己的罪責付出代價。」
說罷,我扔去花枝,從窗子外跳了出去。
李玄昭反應敏銳地就要來撲,卻被我輕巧躲開。
我朝他粲然一笑,身形卻如風般,飛躍到了空中。
他猜不到,我已成仙了。
在這個皇族為上的世界中,亦有一方淨土能供人靜憩。
那便是「人仙」所踏之處。
我在地府中跪過刀山火海、觀過往生鏡,卻從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將成人仙。
但我在地府給了師父五鬥米。
又於黃河岸,救了千千萬萬的黎庶百姓。
世人功德披於我身,助我成人仙。
我隻用它來做一件事。
我要覆滅這個荒唐、殘暴的王朝。
我要一個全新的世界。
代替這個舊的、腐朽的世界。
23
季陵的大軍邁過長江天險之時,我正走進新安公主的府邸。
她在鏡前描眉化妝,為斑駁的臉戴遮掩的黃金面具。
她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似乎還在期盼哪個情郎來接她。
而梳妝鏡下,卻堆滿了森森的頭蓋骨。
我朝她走近。
她似是沒察覺到般,自顧自地貼花黃。
直到我走到了她的背後。
鏡子裡映出兩張臉。
一張神情冷淡,垂眸看她。
一張面目惶然,勉強鎮定。
多年前的一切可笑地顛倒了過來。
新安公主緩緩開口:「本宮並不知你為何如此恨我,但是一切必有原因。
「在死之前,我想先聽聽原因。」
「緣由?」
我嗤笑了聲,一腳踢倒她梳妝鏡下累著的白骨:
「也許,公主應當問問他們?」
「他們?」
新安公主輕柔地抱起一個骷髏,撫了撫他的頭頂:
「這個,說愛本公主的容顏,背後卻唾棄我人老珠黃。」
她又倏忽轉身,看向另外一個:
-
字號
-
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