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知道我的心思，隻樂呵呵的看著我。

山風吹來，他奮力砍柴，我閉目養息。

日子過得平靜悠長。

有次睡的熟了，迷迷糊糊間，耳邊隻不斷的響起了「春杏」二字。

我怪他打攪了我的美夢，揉了揉眼，剛要發作。

卻見他伸出了手。

漫天黑夜中，眼前驟然出現點點星光。

像是天上的星星墜入凡間，又像是飛起的燭火落在空中。

都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象。

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忍不住伸出了手「這是——」

「噓。」

他比了個手勢，而後隨意地拍了拍地上的雜草，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們同時沉默。

清風緩緩掠過湖面，周圍的一切顯得靜謐而又美好。

隔著這虛弱的光芒，我悄悄的窺了他一眼。

而他，也剛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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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間，他揚了揚唇角。

時間定格在了此刻。

那眸幹淨皎潔的笑落入了我的眼簾，也落在了我的心弦。

不知為何，我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了一種莫名的想法。

我在想，若能一直這樣下去，也挺好。

5.

榮亦昀將我安置在了一處偏僻的宅院裡。

侍奉他的第一晚，丫鬟給我送來了一件粉色的紗衣。

我一眼就認出，這件衣裳，是豆蔻最喜歡的。

薄如蟬翼的羽衣貼在了身上，將我若隱若現的身材展現的淋漓盡致。

一舞落下，我順勢倒在了他的懷中「豆蔻姐姐也真是好命，能得到您的青睞。」

「您說，」

我環住了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吐氣「我有沒有這個福氣呢？」

他長臂一探，攬住了我的纖腰「這得要看——」

「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欺身而上的那一瞬，我避開了他的親吻。

又反手解開了裡衣。

上演著欲拒還迎的戲碼。

男人很受用，半推半就間，他輕嗅著我身上的體香，暗道一句「好香」。

手掌一寸寸遊離。

……

待雲雨過後，榮亦昀跟我聊起了此行的目的。

他要豆蔻。

要豆蔻心甘情願的做他的外室。

金銀財寶，綾羅綢緞。

隻要我辦成這件事，他可以給我一切想要的一切。

我隻笑。

笑他榮小少爺混跡了風月場這麼久，竟還是半分看不透女人的心。

「哦？」他來了興趣「看樣子，你有主意？」

我輕揚唇角，沾了沾一旁的酒水，在他的手心寫了「以逸待勞」四個字。

既為豆蔻的替身，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的性格。

越是用心討好，她便越是瞧不上。

但一旦開始變得冷漠，她反而會覺得不安。

當然，也不隻是她，這世間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喜歡的人得不到，

得到了不珍惜，

在一起時懷疑，

失去了懷念，

懷念又想相見，

終其一生，滿是遺憾。

這便是人的本性。

天生的賤。

「記住，永遠不要被人拿捏。」

「從現在開始，你要放出風聲，說你移情別戀，」我耷拉著雙腿，捏起一顆葡萄「要激起她的好勝心。」

「可——」

他眼中略有不安閃過「我擔心這樣的話，她會委身別人。」

「你放心，」我搖了搖頭，眼裡帶著十足的把握「她爭強好勝，最見不得有人風頭勝過自己。」

「尤其是我。」

所以，她才會在我奪了頭牌時，把得了病之人的物件兒悄悄送到了我的廂房。

又在我不幸染病時，迅速傳出風聲，慫恿老鸨把我扔出樓外。

一切的一切，全是她的手筆。

這個女人的嫉妒心，我可太了解了。

「所以，你越是寵愛於我，她就越是焦躁不安。」

「懂了嗎？」

幽暗的燭火下，我定定的看著他。

「好，」

「本少爺信你一次！」

他抬起了我的下巴，眼裡閃過了晦暗不明的光「以前我怎麼沒有發覺，你這個女人，這麼有趣呢？」

迎著他審視的目光，我彎眉笑了出來「往後的日子裡，奴婢還有更多的驚喜等著爺呢。」

「等著瞧吧。」

他隻笑，又將手落在了我剛穿好的裡衣之上，再一次撲了上來。

6.

在我的特意安排下，京城中逐漸出現了一些風言風語。

都說，榮家的小少爺喜歡上了曾經頭牌的替身。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

那些尋常人見都見不到的恩典，流水似的送進了我的小院。

又因豆蔻自命清高慣了，平時從不肯給別的男人半分好臉色。

所以在離了榮府這個參天大樹後，日子過得朝不保夕。

那些曾經的姐妹也都趁勢捧高踩低了起來。

這下，她的地位，一落千丈。

曾經樓中的頭牌，此刻卻連登臺的機會也沒有。

老鸨一向不養闲人，眼見她風光不再，便準備將她的賣身契送給一遠航的商人。

準備最後再撈一筆錢。

四面楚歌，危機四伏。

在這種情形下，她也終於服了軟。

趁著月色，她來到榮府。

也不知兩人聊了些什麼，隻知道了第二日，一頂小轎從偏門抬了進來。

榮亦昀夢中所求，成了真。

入夜，伴著兩人的歡愉聲，我罕見的做了夢。

一幕幕閃過，盡是秦深的身影。

夢裡，他把我好不容易佔的攤子讓給了隔壁的二狗，我生了好大的一回氣。

一整天也不搭理他。

可到了晚上，當二狗媳婦攜著三個孩子來道謝的時候，我看他們實在窮苦，又反手送了些大米。

而他，站在我身後，隻一個勁兒的笑。

眉梢眼角都帶著光。

我還夢到，除夕那天，我第一回下廚給他做了餃子。

皮薄餡大，但很難吃。

我隻咬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但他卻毫不在意，一口一個，吃的很香。

還忍不住扒拉我碗裡的剩飯。

看他這樣喜歡，我那半分愧疚也消的全無。

隻自顧自的說老娘天生是廚神的料，讓他好好珍惜。

他也笑，一個勁的附和，然後遞給了我幾個糖果。

說這是給廚神的獎勵。

而夢的最後一幕，是我與他講起了我的年少之事。

年少記憶模糊，我隻記得，是我父親將我送到了萬花樓。

耳邊碎銀幾響，他遙遙看了我一眼，呸了一句「賠錢貨」。

便再也沒有回頭。

剛開始，我也哭過鬧過，死活不願意接客。

許是見慣了，老鸨治起這樣的人來最有法子。

她先是命人將銀針釘在了我十指的指甲縫裡，又扒光衣服倒在梁上，餓了個三天三夜，眼見人要不行，便灌了些米湯，一口氣吊著。

想起那些天的日子，真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這樣被來回折磨了幾回，我便安分了下來。

接客的人多了，有時也碰到一些腦子一熱的，說要將我娶回家。

他們跪在我們面前，發著山盟海誓。

可當聽說需要五十兩買下我的身契時，就默不作聲了。

風塵場，最見人心涼薄。

我也早已習慣。

說到這裡，我忽然停了下來。

喉中酸澀難言。

秦深也沉默了下來。

隔著暗暗的燭火，他伸出了手，拇指順著我的眼角一路滑了下去，輕輕拭淚。

男人垂著眼眸，四目相對間，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晦暗不明的情緒。

像是心疼，又像是另有所思。

過了好久好久，他方才緩緩開口「我現在手裡有三十多兩，這些日子，再多砍些柴，大約半年就能攢夠——」

我愣住。

「你要贖我？」

「對，」他應著「贖你。」

明明眼裡帶著淚，可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說什麼傻話，我得了病，他們將我趕了出來，按理說，我已是自由身。」

「不，」他搖了搖頭，目光凝重「春杏，」

「我要買下你的身契，正大光明的將你迎回家。」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你配得上八抬大轎，三書六聘。」

一字一句珍重。

燭火跳動，我瞪大著眼睛看著他，心怦怦跳個不停。

像是常年待在黑暗時第一次見到光明的悸動，哪怕閉上眼時，心中也是火紅一片，躁動不止。

而也正是因為這一句承諾，他開始日夜勞作。

無論刮風還是下雨，都不肯休息。

時常帶著一身傷回家。

膝蓋、額頭…那些凡是裸露的地方都帶著厚厚的淤青。

可從不抱怨，每當換一筆銀子，都要小心翼翼放進泥罐之中，一筆筆的數著，而後回頭朝我一笑，喚我「春杏。」

讓我再等一等，等過了春，就正大光明的迎我進門。

我笑著罵他執拗。

何苦要如此。

可在心裡，卻悄悄的應了一聲「好。」

我等你。

後來，也不知從哪傳來的消息，說榮府需要一車木材，秦深擔心生意被別人搶了，便火急火燎的去了。

可等回來時，卻是冰冷的屍體。

那是我至今難以忘卻的噩夢。

白布蓋在了他的身上，他整個人血肉模糊。

初見是姣好的眉眼，此時，已變的鮮血淋漓。

從夢中驚醒。

已是滿眼的淚。

秦深啊秦深，你為何偏要那麼正直呢？

為何偏要執著於那張身契呢？

你把光帶到了我的身邊，又該讓我如何面對這些黑暗呢？

望著周圍空蕩蕩的一切，我忽然明白。

世上再無他。

世上再無他！

這世上，也再無人來愛我。

獨留我一人。

滾燙的液體慢慢從我眼中流出，在寂靜的夜裡，我情難自抑。

7.

第二日，豆蔻來了我的院中。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盛氣凌人，眉眼裡帶著高高在上。

靠著池邊的欄杆，她撒了一大把魚食，笑著開口。

說主角已上場，說著配角識趣些，也該退了。

而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意有所指。

我也笑，冷眼盯著湖面，隻問她「你不是不願做這外室嗎？」

「不是要榮國府風風光光的迎你入門嗎？」

「怎麼也和我這個赝品，落到了同一下場？」

句句朝著她的命脈而來。

「你！」她臉色變了幾變，揚起巴掌朝著我甩了下來。

卻被我死死抓住。

反手打了過去。

畢竟也是幹過幾年體力活，這一掌，打的她霹靂作響。

身旁的丫鬟紛紛來勸，將我們隔開。

豆蔻徹底紅了眼。

她捂著臉，氣得渾身發抖「再…再怎麼樣，我也是榮郎真心愛過的女人！」

「你等著！等著！」

看著她近乎癲狂的模樣，我隻笑。

豆蔻啊豆蔻，枉你在青樓裡待了這麼久，卻一點也不懂人心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