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萬花樓的娼女。

因得了髒病，被老鸨趕出了樓。

就在我躺在路上等死之時，一個糙漢救了我。

他長得高，看著兇，但性格老實。

男人用所有的家當，治好了我身上的傷。

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報恩，便聽聞他因不小心驚了榮府的馬，被幾個家丁打到頭破血流，一命嗚呼。

黃土一捧，紙錢三兩。

他下葬的那天，我去了趟榮府。

1.

賣菜的婆子告訴我，榮家小少爺最愛尋花問柳。

而他最喜歡的那位青樓女子。

名曰豆蔻。

是萬花樓的頭牌。

賣菜的婆子嘰嘰喳喳，在我耳邊說起了男人的風流事。

說榮家小少爺愛那位豆蔻姑娘愛的死去活來，不惜一擲千金，也要將其迎娶過門。

隻可惜榮府規矩森嚴，不願這青樓女子玷汙了自己的家門，豆蔻姑娘性子又剛烈，兩人便一拍兩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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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說邊比劃，而後又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徹底看清我的面容後，詫異出聲「诶，姑娘，」

「我怎麼瞧著，你長得這麼像那位豆蔻姑娘呢？」

聽了她的話，我隻淺笑。

我自然像。

因為我就是鸨母照著豆蔻模樣尋來的姑娘。

可惜，我隻有七分像她。

所以鸨看母到我的第一眼時，眼裡有驚訝，也有失望。

說我雖抵不上豆蔻年華時的光景，但若是能如春杏一般嬌嫩也好。

自那日起，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名字。

春杏。

豆蔻自命清高，又是這樓裡的頭牌，

自然不能輕易委身於人。

所以，她需要一個替身。

比她更年輕又愛慕虛榮的我，再合適不過。

教習我的婆子逼著我練琴棋書畫，讓我學習豆蔻的一瞥一笑。

把我這七分模樣硬生生的逼成了九分像。

凡是豆蔻看不上的客人，都進了我的廂房。

靠著恩客那一絲菀菀類卿之情，我賺的盆滿缽滿。

偶爾，也能在樓中與豆蔻擦肩而過。

她倚著橫欄，冷著臉瞥了我一眼。

然後轉頭與她的丫鬟說我自甘下賤，什麼樣的男人都願意服侍。

真是玷汙了這張臉。

我悄悄回眸看了她一眼。

日光下，她滿頭的珠釵，高貴的如同金絲籠中的百靈鳥。

幹淨的不染一塵。

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嬌豔欲滴，高高在上。

隻靜靜地躺在枝頭上，就能讓無數男人垂涎不止。

所以她自然不懂，底層野草拼命生長的艱辛。

豆蔻啊豆蔻，當年在樓中，我用著你這張臉，去討好你瞧不上的那些男人。

而現在，我還要用這張臉，為我愛的人報仇雪恨。

我緩緩抬頭，將目光放在了榮府的牌匾之上。

心中已有了主意。

2.

三日之後，京城裡出了一件大事。

都說鄱陽湖畔邊來了位女子。

她穿著白色紗衣，指尖輕攏，一舞動四方。

而模樣，像極了萬花樓的頭牌，豆蔻。

此事一時轟動，引來無數人前來捧場。

我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斂著眉朝著那些男人輕笑「所以，我和豆蔻，誰更美？」

隱約間，聽到了一陣嬉笑音。

他們笑著附和。

說豆蔻姑娘不識風趣，自命清高，如何能和姑娘比？

我隻笑。

這話的意思太明顯。

不就是在暗指我天生下賤，人人可欺嗎？

而對於豆蔻，也同樣是得不到後高高在上的詆毀。

這就是男人。

隻要沾上娼女二字，便是打心眼的裡瞧不起。

我昂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隨著一杯杯烈酒灌入，雙頰之上隱約浮現粉紅之色。

更顯得嬌豔欲滴。

見我這副架勢，那群人愈發得寸進尺了起來。

將滿是臭汗的身子往我胸前靠。

就在這時，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了諸位面前。

榮家小少爺，榮亦昀，來了。

他與豆蔻的那段情史，人盡皆知。

有他在此，無人再敢輕薄於我。

氣氛瞬間凝固了起來。

他平平掃視一圈，又冷然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春杏？」

「你不是…死了嗎？」

望著這張臉，我的腦海裡驀然閃過了幾年前的場景。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

彼時因豆蔻不願意侍奉，老鸨便將我帶到了他的房中。

遙遙相望，男人隻一眼就看出了我們之間的差異。

未等我抬頭，隻聽「啪」的一聲

一道橫鞭揚下，直直的甩在我裸露的肩頸之上。

鮮血一瞬間濺起。

「混賬東西！」他居高臨下的望著我「小爺什麼身份！淨拿個冒牌貨來搪塞！」

「滾！」

「讓豆蔻出來！」

他把所有的怒氣發泄到了我的身上。

「否則小爺拆了你們這棟樓！」

在他的咒罵聲中，一鞭又一鞭甩下。

直到將我打到血肉模糊。

這一幕幕，都是我揮之不去的噩夢。

時至如今，那晚留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而也是正因為有這樣的經歷，所以之後的日子裡，我從不敢招惹他。

可現在，當我再看到他時，眼裡卻是罕見的欣喜。

當著眾人的面，我一步步邁下高臺，捂著帕子輕笑「榮小少爺這是說的哪裡的話，我怎麼舍得死呢？」

「死了，還怎麼伺候你呢？」

回應我的，是一陣帶有挑釁聲的輕笑「就憑你個赝品？」

「也配？」

這個答復，在我意料之中。

我攬著他的脖，勾了勾唇角「可是這赝品，自然也有赝品的用處。」

「有時用的好了，倒也能讓那些不識好歹的人看清自己的地位，」

「您說是吧？」

「榮小少爺。」

男人讀懂了我話裡的意思。

所以，這次，他沒有再抗拒我的投懷送抱。

而是反手將我攬入懷中。

3.

我這輩子，隻主動侍奉過兩個人。

第一人，便是榮亦昀，可惜他嫌棄我是個赝品，將我打到皮開肉綻。

而第二人，則是秦深。

他是鎮南的樵夫，也是天底下唯一真心待過我的人。

兩年前，我因接客得了髒病，被老鸨趕出了樓外。

是他救了我。

他將我背到他的破屋之中，而後小心翼翼擠出了我傷口裡的白膿，又沿著那些傷口一寸寸地換藥、包扎。

吃痛間，我醒了過來。

耳邊傳來了窗外街坊鄰居高聲議論。

他們說，這是個娼女。

「秦深啊，心眼子這麼好做什麼，一個娼女而已，愛慕虛榮，自做自受。」

「就是就是，說不定啊，你今兒個把人家治好了，明個人家又去接客去了。」

緊接而來的，是一陣哄笑之音。

所以，我按住了他的手，撐著虛弱的身子，強自搖了搖頭。

我想告訴他，我這樣的人，不值得救。

秦深並沒有看我，隻低低喚了我一聲「姑娘，」

「莫要管旁人的闲言碎語，命是自己的。」

他的嗓音低沉而又雄厚，讓人莫名產生了一種安全感。

他說的沒錯，

命是自己的，

而我，也一向怕死。

所以我不再阻攔他，隻輕輕的抬眼，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方才發覺他長了一張深邃的五官。

男人的眉眼又冷又硬，身軀挺拔，和我所見的任何人相比起來，都顯得要高大幾分。

我性子古怪，越是油嘴滑舌的男人，我便越不稀罕。

可偏偏遇到這種性格木訥的，倒讓我起了逗弄心思。

所以傷好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撿起了地上的紗衣，勾起腳尖，擺出了風月場的那一套。

從他的身後繞到了他的身前，眼神曖昧。

可沒想到，面對著如此誘惑，男人隻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喲，恢復的蠻快的嘛！」

「看來大夫開的藥還是有點用的！」

緊接著，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眼見曖昧的氣氛被打破，我輕咳了兩聲，試圖再次進入主題「大夫的藥固然有用，但最關鍵的，還是您日日的精心照顧，」

「這救命之恩……」

可惜還沒來得及說下面的話，就被他先一步打斷了。

秦深將手裡的斧子遞了過來「既然身子骨好了，那便隨我上山吧，」

「我砍柴正好需要一個幫手。」

我愣住，握著沉甸甸的斧子，我第一次不知所措了起來。

說不出是什麼，像是陰謀未能得逞的失望，又像是計劃落空後的氣憤。

總之，這種感覺十分憋屈。

在我視角裡，對付這種木訥的男人，理應手到擒來。

哪怕是紅著臉跑開，也算是我的一個戰果。

可沒想到，對方直接不按套路出牌。

反倒讓我敗下了陣來。

「哦，對了，」他又像想起了什麼，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我以為他終於開了竅。

可沒想到，他卻隻招手叮囑了一句「記得等會換身衣服。」

「你這一身太輕薄了，」

「著涼了就不好了。」

4.

沒有花言巧語，也沒有好言相勸。

我竟真的就這樣被他哄上了山。

山路泥濘，一路上，我邊走邊罵，說他一身的好力氣，去做個什麼樣的營生不好，偏幹起了樵夫。

這活又髒又累，又攢不了錢。

何必呢？

他知我心裡有氣，便有意岔開了話題。

說這裡山林水秀，鳥語花香，哪裡不好？

我剛要反駁，卻見男人抬手給我扔來了一個野果。

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我的懷裡。

「剛摘的，」他朝著我揮了揮手「山裡的野果。」

我拿起，明明暗暗的光順著林中的縫隙照了下來，順著光看去，青色的果子上泛著一層淺白的水霧。

小巧玲瓏，精致可愛。

「老一輩兒常說，這春天的杏子最甜了。」

他笑眯眯的看著我「嘗嘗。」

一口咬下，果真如他所說，酸甜可口。

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看在這杏子的份上，就不和他計較了。

我這樣想。

日子一天天的過，

離了樓裡的勾心鬥角，這時光慢慢安逸了下來。

他負責砍柴運拆，而我，則負責將那些細碎的柴木收集起來，分給周圍的老人。

有時，我也會笑他。

說那些老人身無分文，何必要做這賠本的生意？

他擦了他頭上的汗，爽朗的笑出了聲。

說生逢亂世，這些老人的兒女因保家衛國而不幸喪命。

我們這些活下來的，自然能幫則幫。

「何必呢？」我有意潑他冷水「做那麼多善事，也沒見老天給你好處啊！」

「怎麼沒好處？」

他緩緩舉起刀斧，又落下「這不才給我派下一名得力幹將嗎？」

他長得老實，就連開起玩笑時，也帶著一本正經。

「好啊，」我梗著脖子反駁「合著老娘生來就是給你打雜的命唄。」

然後裝作生氣把手裡家伙事一扔，躲在陰涼處偷歡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