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向明，我現在正式向你提出離婚。關於財產分割部分。」我忽然嗤笑了一聲：「這麼多年我從不防備，置業都聽從你的建議放下兒女名下，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將來少交稅。到今天我才明白是為了什麼。」

「不過沒關系，我胡秀芬認了。這麼多年補貼給一雙兒女的我一概不提，請你把五年前從我這拿走的三十萬連同利息一起還我吧，我就這一個要求。」

8、

兒女們還準備上來阻攔，向明呵斥道：「讓她走！誰攔我跟誰斷絕關系！」

一個個忽然都噤了聲，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孰重孰輕一目了然了。

我衝著眾人冷笑一聲，拎起行李箱就走了。

我下午的時候已經給自己定好了酒店，用的向明的卡，他估計忙了一整天還沒發現。

結果在樓下碰到了出差回來的兒媳，她見到我便迎了上來，天色已晚，她並未看清我難看的臉色。親親熱熱的挽過我的手道：「媽，這是去哪裡旅遊？我才回來您就要走啊！」

兒媳平日裡跟我關系很好，她是家中獨女，很有教養也很會表達愛，自媒體工作者，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相比較朝九晚五工作的兒子或者是早早成家的女兒，反倒是她跟我相處的時間最長。

她見我不說話，便把我拉到路燈下，她才看到我滿是淚痕的臉。

她大驚失色問道：「你怎麼了，媽？」她抬頭看了看家裡還亮著的燈光問道：「家裡誰欺負你啦？群裡不是喊著今晚家裡聚餐的？您等著，我給向成希打電話問問。」

我趕忙按下她撥電話的手，搖了搖頭。

「我跟你爸準備離婚了。」

她更吃驚了：「怎麼了呀？我看你們平時挺好的呀，說話從來都不大小聲。」

她忽然彎下腰在我耳邊說道：「而且您不是一直念叨著想抱孫子嘛，其實我懷孕了，這次出差的時候發現的，成希都不知道，第一個就告訴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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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生物。

在某個年齡就是會忽然有某種期盼，也許是因為受身邊人狀態的影響，也許是人天生的使命感。

我到了五十五歲以後，周圍的鄰居都開始含飴弄孫，我也曾旁敲側擊地問我兒媳婦，什麼時候要孩子？

兒子說兒媳想再過兩年二人世界。

我怕他們是因為覺得沒人帶而憂心，當場承諾千萬不要有後顧之憂，如果他們生孩子，無論在人力和經濟上我們都會給與大力支持的。

沒想到這個我曾經期盼的孫輩，竟然在這種時刻降臨。

可能我這個人就是差了這麼點運氣吧。

半截身都進土了才發現枕邊人其實一直在防備我。

都快安享晚年了才發現兒女也不跟自己一條心。

我釋然地朝兒媳笑了笑：「平平安安的。有事給我打電話。」

她見我態度平靜卻堅決，沒再說勸解的話，隻道：「那你現在去哪裡呀？」

「我定了個酒店，跟老向一輩子還沒住過這麼好的酒店呢。等過兩天想回老家住一段，等跟老向手續辦完了，再考慮接下來的事情了。」

兒媳思索片刻道：「我在後面的小區有套一居室，我爸當時陪嫁給我的，您還記得嗎？」

江浙滬獨女的優待，是擁有在夫家附近陪嫁一套房子的底氣。

她繼續道：「您先去酒店住兩天，我把那房子收拾出來，您搬過去住唄。」

我剛想拒絕，她拉住我的手比了個噓：「這是咱倆的秘密，媽。」

我的眼淚沒忍住又落了下來。

10、

我的手機在床頭不停地震動。

有兒子發來的，也有女兒發來的，但是沒有向明的。

我以為我是不期待的，可我開開關關的每一個瞬間，心裡都無比失望。

太久了，實在太久了，久到我早就習慣了每天晚上一家人坐在沙發上七嘴八舌的聊著不著邊際的天。

我望著酒店外漆黑的天空，心裡的空虛越放越大。

我打開手機，找到了兒子女兒不怎麼讓我看的直播，吵吵鬧鬧的現場好像讓我覺得沒那麼寂寞。

手機鈴聲就在此刻響起，「老公」的字樣在頁面躍然跳動。

我想掛斷的，卻在那一刻鬼使神差的點了接聽鍵。

向明責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跟然然說什麼了？害得兩個孩子在家裡吵架！我們倆的事情就我倆解決，牽扯孩子做什麼？」

我一愣，那邊已經聽到兒媳然然的聲音了。

「這麼晚，你讓媽一個人拎著箱子走，她能到哪裡去呀？這麼多年，媽全心全意照顧咱們這一大家子，任勞任怨，你怎麼忍心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我快跟你結婚的時候你才跟我說媽其實是後媽，我特別吃驚，因為我覺得她比很多親媽做的都要好，那時候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你拿她當親媽。你讓你親媽晚上九點一個人拎著行李箱出去啊？」

向明的聲音響起：「這就是你想看到的？把這個家攪得翻天覆地、雞犬不寧？」

「然然跟成希結婚這麼多年，兩人從來沒紅過臉，現在為你吵成這樣，你開心了？」

「我不跟你計較了，你回來吧。」

11、

「向明，你是不是有病？」

他一愣，呵斥道：「你好好說話！」

「現在是我要跟你離婚，是你讓我非常生氣，生氣到一分鍾都跟你過不下去。看到你那張虛偽的臉都覺得惡心，向明，我想到跟你在一張床上躺這麼多年我就覺得想吐！」

「還以為你還像幾十年前那麼英俊瀟灑，是人人爭搶的香饽饽嗎？你照照鏡子，你現在不過是一個糟老頭了！」

「你養的兒子女兒跟你一樣自私，你以為今天他們是站在你那邊嗎？他們是站在錢那邊，不過是你現在還能掙兩個，等你老得動不了的時候，你就看著吧！」

「我這輩子過得夠憋屈的，處處忍讓你，處處遷就你，給你養大兒子女兒，你就別在我面前裝大尾巴狼了！」

他的聲線微微軟了點：「秀芬，你別鬧了，別讓孩子們看了笑話。」

「我本來就是個天大的笑話，還怕被人看啊？」

他有點不耐煩：「你還沒完沒了了！你到底想幹嘛？」

「老娘要跟你離婚！準備好三十萬還我！別裝孬種！」

12、

在酒店住了三天後，兒媳來接我。

她帶我去了她的一居室，就在原來小區的後面。

我們誰也沒提那個家裡發生的事情，她問我那貴得要死的酒店體驗感如何，我答：「除了貴沒感覺如何。」

我問她懷孕感覺如何，她答：「也沒感覺如何。」

我倆相視一笑。

那一居室很溫馨，是所有女孩夢中情房的樣子，連我這個六十歲的老太太也忍不住東摸摸西摸摸。

「媽，喜歡這裡嗎？」

「嗯，很漂亮，等我有了房子也要裝得這麼幻夢。」

我想起當初剛分到那套房子的時候，我早早做起了打算，我想在那間主臥裡放一個梳妝臺，想在剩餘的那個房間裡做半面衣櫃半面書櫃，想在關照最充足的東邊陽臺放一張躺椅。

可是一件也沒有實現。

原本計劃放梳妝臺的地方放了一排書架，因為老向要放專業書，他每晚睡前都得看一會兒書，從書房裡拿來拿去不方便。

於是我的梳妝臺沒有了，隻在床頭櫃上放一些常用的擦臉油，偶爾還要被老向嫌棄作怪。

書房裡的半面衣櫃也被否了，因為兩個孩子加上老向的書就算整面書櫃也是不夠放的，所以衣櫃肯定是沒有的，整面書櫃也是沒有我的份兒的。

哦，還有躺椅，那個躺椅最終也沒有買， 因為老向在那裡放了秋千，女兒喜歡的秋千，他笑著跟我說：「以後你沒事的時候也可以在上面坐坐，不比你那躺椅舒服啊。」

不，再舒服它也不是一個躺椅，而我隻想要一個躺椅而已。

13、

我回了一趟老家。

自從跟著老向的工作調動後，其實我很少回來。

一來工作不好請長假，二來家裡兩個孩子都需要照顧，根本一步都走不開。

上次一起聚還是父親走之前來我這裡看病，掐指一算也過去有六年了。

我的父母都不算長壽，六十幾歲的時候就結伴而去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都沒有受太久病痛的折磨。

我是家裡的老幺，前頭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在老家生活。

最大的哥哥已經七十歲了，腰已經開始佝偻，他見我回來，也十分欣喜，趕緊和嫂子一起給我做飯，挨個打電話叫一大家子晚上都回來陪我嘮一嘮。

姐姐在給兒子在孫子，等小家伙放學後，急匆匆地就趕了過來，她的身體還算硬朗，摟著我連連問我過得好不好？

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我這樣貿然回來並不會帶來什麼好消息。

我坦誠的說我要離婚了。

我那老姐姐驀地松了一口氣道：「你嚇死我了，我看你臉色這樣難看，以為你生病了。隻要人沒事，離婚就離婚唄。人到了我們這個年紀，除了平安健康以外，什麼的都不求了。」

我問她：「不覺得我丟人嗎？我之後離婚如果想回來住呢？」

我嫂子從廚房端出了我從前在家最愛吃的那碗蹄花兒湯，笑著說道：「這有啥丟人的，咱隔壁的小鳳離三回了，一回比一回的年輕，這次帶回來的那小伙子可俊了，聽說四十歲都沒得！」

小鳳是隔壁家的小女兒，比我小一輪，現在也有四十八歲了。

我大哥聽到就嚷嚷起來：「你一說到這個就來勁！有多俊啊！」

我嫂子笑：「那肯定比你俊嘞！你好好活著吧，不然我將來可比小鳳還出息。」

說完她接著來了句：「你要是願意回來住那更好了，爹娘的那幾間屋子都空著呢，你哥前段時間在家闲著還重新翻修了下，說爹娘住得屋子不能太舊。要不你搬來跟我做個伴，你兩個侄子都去城裡了，一天到晚就剩我跟你大哥倆大眼瞪小眼的，看得我可心煩了！」

14、

沒有人問我為什麼要離婚。

仿佛無論什麼理由，他們都可以接受。

我忽然間明白，這大概才是家人真正的意義。

他們不會逼問、不會抱怨、也不會指手畫腳，他們隻會默默待在原地，目送你走遠或者等待你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