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丁香雀
  • 3871字
  • 2025-02-25 16:39:46

倒是侯老太抱住我,低聲哄著安撫我的情緒。


阿娘都沒這麼哄過我。


「婧兒上街闲逛,被幾個孩子戲弄了。我一到,他們就散了。」


我能感知到,侯文淵平靜的語氣中有怒意,也有習慣。


隻是,他們不知道我多想替婧兒出這口惡氣——


18


那年我七歲,剛成為「一隻耳」不久。


阿娘手頭的活計忙不完,叫我獨自上集市幫她賣繡好的手帕。


經過附近一家學堂,幾個衣著比我光鮮不知幾百倍的學童對我指指點點。


「這不是尤家那個聾子嗎?今天逮著活的了!」


個頭最高的大概是頭目,他一喊,他們就像發現新玩意兒一樣把我團團包圍。


「小聾子這是要去哪兒啊?」矮胖矮胖的那個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手帕,「我忘了,你聽不見,怎麼可能回答呢?」


周圍一陣哄笑。


這哪裡是孩童?分明就是一群小惡棍!


已經顧不得窘迫了,我急得伸手去夠,帶著哭腔求饒:


「還給我!我娘熬了大半個月才繡了這麼一沓手帕叫我拿去賣,若是壞了換不到錢,我爹會把我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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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矮胖的那個力氣大極了,一掌就把我推倒,又傳給個頭最高的頭目。


「這面料,誰稀罕!等等,小聾子怎麼能聽見咱們說話?你是裝的?」


我連連擺手解釋:「不,不是,我爹是個左撇子,打聾的是我的右耳。」


「原來是個假聾子,」頭目拎起我的左耳,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先生剛教過,『巧言令色,鮮矣仁』。今天哥幾個就幫幫你,讓你當一個貨真價實的聾……」


他們輕輕一按我便動彈不得;


眼看就要毀掉我從尤世仁的毒手下保住的左耳,卻被一聲厲喝嚇得停了手。


挺身而出的青年男子有些臉生,不是安平鎮的住戶。


頭目膽子很大:「你誰啊你?」


「新上任的捕快。」


「切,捕快才不會管這種事兒呢!」


男子不再廢話。


他隻是看起來儒雅隨和,不出幾分鍾就以一敵多控制住全場。


那群小惡棍疼得嗷嗷直叫:「你以大欺小!還往死穴招呼!」


「你們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再有下次看老子廢了你們!」


他一松手,那幫鼻青臉腫的小惡棍丟下滿地的手帕撒腿就跑。


男子轉過身來,衝我溫柔一笑:「他們不敢再欺負你了,快回家吧。」


我絕望地盯著地上的手帕,半數以上都被撕扯得亂七八糟。


完了,一切都完了!


男子悉數撿起,問道:「手帕怎麼賣?」


「三、三文錢一條。」


他掏出五十文:「我都要了。」


「不、不行,都、都壞了,而且沒那麼多條。」


他蹲下來按住我的肩頭。


「小丫頭,你記住,就算聾了一隻耳朵也不妨礙你的繡活兒能賣個好價錢。」


他起身,轉身消失在拐角處,身影樣貌漸漸模糊……


伴隨劇烈的頭痛,又逐漸清晰了起來——


「原來是你!」


19


經過幾個月的磨合,我基本能讀懂婧兒的手語。


「這種事情發生多少次了?」


她比畫:「數不清了。幹娘,太母說我爹有任務在身,暴露了很可能沒命。所以沒關系,忍一時風平浪靜。」


多熟悉的話語!


想我那阿娘也總這麼說,所以尤世仁每每打我,甚至把我打聾,她都叫我認。


「婧兒,你記住,」我抱了抱她,捧起她的小臉,目光堅定,「風平浪靜從來不是忍出來的,而是手腦並用打出來的。」


她垂下頭摳著手,小手忽然推推我,眼睛亮晶晶的:


「欺負我的人我都記住了!」


「婧兒真棒!」我親了她的小臉蛋,「都告訴幹娘,比畫不清楚的就寫下來,再或者畫下來。幹娘一個一個找他們算賬!」


心中默念:【侯哥,你當年的情義,就讓我報還在婧兒身上吧。】


「婧兒緩過來啦?躺好,太母再幫你檢查檢查,傷到筋骨可是要及時醫治的……」


老太太端著一盤藥進來。


即使看不見,她也穩穩當當地給婧兒上了藥,一雙靈巧的手有條不紊地把每個關節都檢查了一遍。


「侯哥,」我低聲問,「你娘是行家啊!過去是郎中?」


侯文淵的目光有些躲閃。


「呃……也不能算是,算了,就當是吧。」


他轉移話題:「真沒想到,你是我十年前救下的小丫頭。」


「這就是緣分啊!辛娘注定要給老身當閨女的。」老太太已經哄婧兒睡著了。


她頭一次伸手,將我上上下下摸索個遍,動作愈發輕柔,口中喃喃:「真像昭娘啊……」


我愕然。


「昭娘是誰?」


侯文淵回答:「我妹妹。」


「我什麼時候能見見昭娘?」


「她已經過世快七年了。」


沉默一陣,老太太握住我的手。


「辛娘若不嫌棄,以後就把老身當娘,讓老身再兒女雙全一次,好不好?」


怎麼會嫌棄呢?


我跪下,脆生生地喊了聲「娘!」,硬要拜上三拜,被侯文淵母子倆拽起來。


「好好好,老身又有閨女啦!


「三兒啊,以後咱們家的賬本全都交給辛娘管!」


老太太不知道,侯文淵前些日子已經把「財政大權」轉交給我。


侯家給了我新生,哪怕隻是讓我解解老人家對閨女的思念之情也是極好的。


畢竟,我也算有閨女了呢。


20


鎮上那幾個倒霉孩子的「報應」終究傳進婧兒的耳朵裡。


「我家幹娘又跩又颯!」


她比畫完就拍手咯咯笑了起來,根本停不下來。


「我家辛娘怎麼做到的?」侯文淵表示好奇。


「擒賊先擒王。」


我去了趟學堂,以「罪魁禍首」的遠房親戚之名跟教書先生聊了幾句。


教書先生平日裡就拿那幾個小惡棍沒辦法,見「家長」主動送上門,那叫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把他們整個小團體近期的功課全部交給我過目。


我又以教書先生家佣人的名義把那些狗爬字的功課一一送到惡霸們的家裡,順便對這些孩子的劣跡做了「億點藝術加工」,嗓門還挺大,為他們的左鄰右舍攢夠了個把月的談資。


哪個當爹媽的還沉得住氣?


「我還真沒看錯你,武力、腦力都在線,」侯文淵給我倒了杯茶水,「想不想進六扇門?」


茶水剛從我嘴裡進去,又「撲哧」一聲,被我從鼻腔噴出。


他說自從目睹十二歲的我護在阿娘身前的樣子,他就覺得我比別人沉著、機警,適合進六扇門協助他。


花銀子買個填房媳婦的假消息是他散布的。


「我就知道,尤世仁這老畜生被我打怕了,巴不得獻祭你、保他平安。」


這小子深謀遠慮啊!


我驚訝得合不攏嘴:


「那……行吧。反正賣身契還在你手上呢。」


他伸手就要彈我腦瓜嘣,我趕忙認慫:


「再說了,我在家裡認了阿兄、認了閨女,又認了娘,左右賴不掉,全憑你處置。」


侯文淵勾起一絲壞笑。


「何止這些?你還認了『相公』呢,對吧娘子?」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侯文淵打發婧兒去廚房給侯母幫忙,幽幽開口:


「你未來要協助我調查的案件,跟你、跟我、跟婧兒,都有關系。」


似乎是在糾結要不要告訴我緣由,他開始自問自答:


「你猜婧兒當時為什麼突然跑上街?她是聽聞樊家突然添了個兩歲兒子,急著打聽是不是親生的。


「你猜婧兒的親娘是誰?就是我妹妹昭娘,侯雪昭。


「你再猜猜,她是怎麼沒的……」


那天我才知道,侯文淵不是鳏夫,他至今是個單身漢;


為了婧兒,他有可能當一輩子單身漢。


21


侯文淵出生在順天府,排行老三。


他的父親和兩名兄長生前都是六扇門的人,先後死於各自的辦案途中。


十年前,豆蔻年華的昭娘在花燈會上被人流衝散,從此音信全無。


也就在那一年,一路尋找妹妹的侯文淵從一群學堂惡棍手中救下我。


「辛娘的眉眼和昭娘有三分相似,我以為上天在暗示我,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侯文淵發瘋似的找了三年,從近到遠都跑遍了,一無所獲。


他一度陷入自責,認為是自己弄丟了妹妹。


「侯哥家裡世代給六扇門效力,為何不請上面派人尋呢?」我忍不住發問。


「談何容易!我爹和兄長不是名捕也不是高官。六扇門大案多如牛毛,誰會把資源用來尋找一個走失的普通女子?」


昭娘是在侯家門外產下婧兒的。


她自己尚未及笄就遭遇拐賣和虐待,一路逃命更是用盡了力氣,很快就血崩,離開人世。


婧兒也是侯家母子花了大力氣才救回來的,隻不過永遠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依照當朝律令,所販婦孺但凡不是賤籍出身或是自願賣身,都稱之為「掠賣」。


一經查實,輕則遊街示眾,重則發配充軍。


然而,越是這種情況,越有可能有官家袒護,界定「掠賣」和查證很難。


侯文淵誰也不信,誓要揪出害慘妹妹的罪人,以及他背後的團伙和靠山。


所以,他翻箱倒櫃,找出父兄親筆所寫的介紹信,通過了六扇門的考核;


又改頭換面,舉家搬遷,潛伏打聽了七年。


講到這裡,侯文淵眼睛通紅,發狠一般攥緊拳頭,一拳捶到地上。


「昭娘是尤世仁拐來的,卻是被鮑匡衡和他堂兄鮑縣令這兩個畜生輪番欺負的!」


很難想象,平日裡對百姓笑嘻嘻,三句話不離「百姓」的鮑匡衡竟是這樣一副嘴臉!


在這裡,權力是一個無底深淵,吞噬了不知多少普通百姓。


哪怕我和他隻能貢獻一絲星火微光,也能一點一點匯聚光亮,點燃更多人看到天亮的希望。


我輕柔地為他包扎好受傷的手。


「尤辛陪侯哥並肩作戰!」


22


獨自來到廣平府廣平縣,天色已經很晚了。


衙門的捕快正在交班,知府左育俠正坐在堂上等我。


我早已在馬車裡換好行頭,雙手呈上一封侯文淵的密封親筆信。


「在下尤辛,請知府大人許小的在您這裡做段時間捕快。」


六扇門從來不好進,就算有熟人內推也必須先去基層歷練一段時間。


左知府面無表情。


「我記得你,兩年前當街攔我告狀的小丫頭。」語氣毫無波瀾,「在安平鎮待不下去了?」


侯文淵安排我離開永年縣,就是怕我進了衙門的事情傳到安平鎮居民耳中,日後再想協助他就難了。


可我何必向知府大人解釋?


見我點頭,左知府丟給我一張牙牌、一把大刀:


「既然文淵說你識字,日後就幫我整理卷宗吧。你一個姑娘家,巡街隻負責白班就好。」


我抱拳施禮:


「既然被分進捕快班做戲,就要做足全套。請大人隱瞞屬下的性別,一視同仁。」


沒等他反應,我將大刀別在腰間,隨手提起一盞油燈。


「屬下先行告退,不然趕不上弟兄們了。」


沒走幾步,就聽到背後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文淵說得不錯,你這丫頭確實有意思!」


一連三個月,我和捕快弟兄們晝夜輪班交替巡街,其餘時間幫左知府整理卷宗。


沒少被左知府挑毛病,也沒少麻煩一同當班的兄弟們。


「假如這就是抓捕現場,你的任何一個疏忽都可能牽連弟兄們的性命,懂嗎!」


怎麼說呢,左知府比侯文淵嚴厲太多,甚至有時候還會依照衙門的規矩讓我受些皮肉之苦。


負責打板子的捕快行刑後還不忘衝我豎起大拇指:


「小妹妹這身子夠扛揍啊!」


我慢慢挪下來,一瘸一拐卻努力挺直腰杆。


「多年前,老娘挨打可是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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