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上青雲
- 4056字
- 2025-02-22 16:37:16
北齊野心昭然若揭,最終還是踏破了燕山關隘。
雍陽公主孤身刺殺宇文嶽失敗,死在了祭旗前夕。
那樣驚豔絕倫的女子,不該是這樣的命運。
宴席將歇,我借口不勝酒力,故意彳亍在殿上,久未離去。
雍陽公主的侍婢走了下來,關切問道。
「謝姑娘,公主問,可否需要請來大夫為你一觀?」
我點了點頭,輕聲道:「多謝公主關切,勞煩小娘子回復公主,大夫確實是需要,但需要看病的,不是我,而是整個大梁。」
侍婢大驚失色,但還是穩住心神,小跑幾步原話回了公主。
雍陽公主伸手撫過雲鬢,聚神看了我一眼,沉聲道。
「謝绾,你隨我來。」
7
到了內堂,公主佯裝憤怒,拍了桌子。
「謝家姑娘,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今日你那句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便是誅你謝家九族也猶未可知。」
我面色不改,拱手相拜。
「多謝公主仁心,但謝绾所言,亦是句句肺腑。」
「如今的大梁,雖有科舉取士,卻五年一開,名額甚少,官員任用仍以九品中正舉薦為主,朝內承平日久,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賣官鬻爵橫行,貪腐結黨之風日重,我大梁根基,可由此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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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面色漸漸嚴肅起來。
「不錯,九品中正不廢,有科舉而似無,朝廷結黨之風不息,早晚禍起蕭牆。」
「隻是,你今日在我面前提這些,又是何意?我一介公主之身,手無權柄,又不掌吏部,便是有心,也是無力。」
我毫不回避地看向她的眼睛,定定道。
「公主三歲開蒙,七歲熟讀經史典籍,十歲所作憫農賦震驚天下,十三歲提出改商論被陛下採用後至今惠澤萬家,如此大才,又為何不能有心?」
座上之人聞言,卻隻悽然一笑,素手輕抬仰頭喝下杯中酒。
「謝姑娘可知,自十四歲起,父皇就已經在為我挑選驸馬了?我雖食祿萬鍾,但對大梁的作用,也不過是嫁入世家抑或遠行和親,為我父皇,還有我那太子弟弟穩定朝局。」
我上前一步,兀自伸手倒了杯酒,又反手橫掃,祭灑在地。
「那公主,就從此認命了嗎?」
「而今天下三分,北齊野心昭然,南越久失未歸,大梁內憂外患,正如烈火烹油,太子雖然聰穎,卻貪逸求穩,難為良主,公主是嫡是長,難道就因為女兒身,便不能逐鹿天下嗎?」
看她眼神松動,我又添了一把火。
「今日來見公主,我也確有私心,今年恩科的探花郎陸懷淵,已上民女家門求親,可我寧死,也不願嫁。」
「若公主願出手替我毀了這門婚事,謝绾願以命入局,成為公主手中刀柄、登天助力。」
「啪嗒」。
李承筠手中玉杯摔碎在地,暴露了她此刻如有驚雷的心境。
但盡管思緒起伏,眼前女子卻仍舊面如平湖地朝我揮了揮手。
「本宮知曉了,你先回吧。」
我垂首再拜。
「喏,靜候公主佳音。」
8
長安城裡沒有什麼秘密。
乞春宴上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家中。
燭火輝輝的謝氏祠堂裡,爹爹拿著戒尺,又急又重地打在我跪地高舉的手上。
「那可是雍陽公主的宴席,太子在列,京中貴人無數!你怎麼敢去那樣的地方放肆!」
「去公主府露臉,還處處與陸懷淵對上,你到底存的什麼心?女子以賢淑柔德為要,讓你背的《女戒》,都背到狗肚子裡去了麼?!」
爹爹打得狠烈,母親哭著撲到了我身旁。
「兒啊,陸家已經來說親了,你是想生生毀了這門好親事嗎?!」
家法行完,又跪了半宿,父母命人將我關進了幾尺見方的漆黑繡樓。
這是我幼時最害怕的所在。
上一世,在這座繡樓裡,我被逼著殺死了那個張揚而明媚的自己。
隻是這一次,一天,兩天,三天,無論他們怎麼磋磨,我仍舊隻有一句話。
「不嫁。」
第七天,母親喜笑顏開地開了門鎖。
「阿绾,陸家未曾悔婚,送庚帖的人來了。」
母親進門,看著憔悴而倔強的我,嘆了口氣將我擁入懷中。
「兒啊,你總歸是要嫁人的,陸府乃長安顯赫門戶,陸懷淵也是前程大好,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偏過頭去,兩行清淚流下。
按照大梁禮制,隻要換過庚帖,親事便算定了。
難道雍陽公主這步,我終究是賭輸了麼?
幾個丫鬟婆子拉扯著我更衣打扮完畢,母親牽著我去了前廳。
上門的媒人連道了好幾聲恭喜,就在母親將將要同她交換庚帖的一瞬,一聲尖利打斷了進程。
「聖旨到!」
「陛下有令,謝氏绾娘,柔心蘭質,恭儀淑慧,特命其為長公主府祭酒,掌府內儀禮賓客等一應事宜。」
公主府女官,必須是雲英未嫁的貴女。
陸府和我這對爹娘再心急,也不敢同皇室搶人。
未來命運的轉機,終於到了。
9
陛下一共頒了兩道聖旨。
一道是雍陽公主所求,送來了謝家。
另一道,則太子所求,送到了英國公府。
沈鳶還是入了東宮。
乞春宴上,雖然最大的風頭為我所搶,但沈鳶的辭賦造詣,也確實十分出色。
才貌雙絕,再加上背靠英國公府,太子求娶,也是常理。
隻是這一次,沈鳶成了太子側妃。
頂著太子和英國公府的名頭,沈鳶這個側妃的婚宴,動靜也並不算小。
文武百官,皇親耆老,紛紛到了現場祝賀。
我是跟著雍陽公主入宴的。
觥籌交錯寒暄恭維之間,不知誰的杯子沒有拿穩,酒液打湿了我的衣裙。
秉明公主後,東宮侍婢引著我到了側殿小屋換衣。
屋內窗戶緊閉,剛剛換下衣服就有一陣幽奇的香味飄來,我心裡暗道不好。
但還不待出門,一道暗紅的身影便攜著酒氣搖搖晃晃推門而至。
是太子。
「謝绾?你怎會在此?」
他皺眉伸手捏著額角,聞了聞屋內的氣味,用力搖了搖頭,似乎在試圖保持清醒。
「歡情散?謝绾,你不是拒了孤嗎,這又是玩的哪一出?」
太子的反應讓我心底稍稍定了幾分。
有人想借此次宴席毀了我,但還好,想動我的人不是太子,那便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規規矩矩給太子行了大禮,對他講清了事情原委,他方才回過神來,沉聲道。
「這是孤與英國公府嫡女的婚宴,皇室宗親和長安世家皆在,那人要對付的,可不止是你。」
談話之間,屋外便熱鬧了起來,有哭哭啼啼的女聲指引著眾人來到小屋之前。
「就……就是這裡……奴婢找謝女官的時候,聽到這裡有不倫之聲,那女聲,聽起來,正是謝女官呢……」
若是此刻被眾人發現我與太子孤男寡女共處幽暗,那便是死也說不清了。
我從頭上取下簪子,輕聲道:「殿下可想知道,那人是誰?」
「你有何辦法?」
我撩開袖子,在皮膚從上至下劃出幾道血橫,然後徑直刺向左肩。
鮮血汩汩而流,我將簪子插回發間,猛地推開門,神色驚恐地大聲叫道。
「來人啊!有刺客!快保護殿下!」
10
我受的傷並不作假,再加上太子證詞,一場捉奸鬧劇,以東宮歹人行刺草草收尾。
正殿之上,眾人神色各異,但為非作歹的人,自然反應不同尋常。
沈鳶瞄向我的眼神帶了幾絲憤恨和疑惑。
看來要害我的人是她,但她為我選定的奸夫,並不是太子。
還有一人。
平素除了玩樂其他毫不關心的紈绔二皇子李承歆,此次卻是推波助瀾跟著那婢女尋來了偏殿小屋。
撥得雲開見月明。
沈鳶想在婚宴之上,借我與紈绔皇子的風流韻事毀了我。
但誰承想二皇子發現了端倪,便順水推舟將沈鳶準備的藥酒設計讓太子飲下。
為了撇清關系,沈鳶新找來的侍婢偏偏不識得太子,將他當做二皇子引入了準備好的小屋。
公主擔心我的傷勢,著急帶著我回府療傷。
太子卻在臨走前突然叫住了我。
「謝姑娘,這次多謝……多謝你替孤擋箭,孤允你一諾,想好了告訴我。」
太子不知道我、陸懷淵、沈鳶三人間的糾葛,在他眼裡,此事便是二皇子一力為之。
他是該多謝我,若不是此次意外,向來以紈绔示人的二皇子也不會露出端倪。
一旁的沈鳶見狀,眼中的冷意更甚了。
我白著臉,沒有過多言謝,匆匆拜別。
因為此時,另外一件事正橫亙在我的心頭。
這一世,沈鳶仍舊如願以償嫁給太子,我也並未成為她秘密情人陸懷淵的妻。
那她對我這樣幾欲除之後快的介懷,究竟從何而來呢。
11
一場東宮婚宴,對我和公主而言,並不隻是吃酒這麼簡單。
誰來了,誰未至,誰先到,誰先走,誰跟著二皇子把事鬧大,長安黨朋之分,可盡覽也。
最終,我和公主將首要拉攏的視線鎖定在了朝中二品大臣,文殿大學士莊嚴身上。
此人權力不大,官職不低,學識貴重,性格孤高。
更重要的是,今年陛下決定加試恩科,莊嚴作為大梁經史第一人,是當之無愧的主考官。
太子一諾的作用來得也很快。
此次恩科,考官設一主二副,副手之一為太子。
而在太子的從旁協助下,雍陽公主以興趣和擇婿為名,也進了考官之列。
太子書讀得不精,隻是掛個名頭,幾乎不來文殿,往來公務都是門下陸懷淵奔走。
反而是公主,常常與莊大學士討論考題至夜深。
我和陸懷淵,也因為公務原因,時常共處一室整理文章,歸檔卷宗。
看著眼前恭敬有加的男人,我不禁慨然。
猶記得上一世,我嫁進陸家後,視夫為天,凡事皆以陸懷淵為重,長年累月將自己圈在內宅,照顧他的衣食起居和高堂弟妹。
他待我,也從來都是對待無知婦人一般,交談之中有藏不住的蔑然,總是神色淡淡、惜字如金。
誰曾想,我與他二人,竟還有同朝做事這一日。
還來不及唏噓,無知無覺間,四下的人已漸漸被他支開。
陸懷淵靠近搭話。
「陛下恩澤,姑娘做了公主府祭酒,你我婚約方罷,待到放歸那日,謝姑娘可還願,謝陸二府,再續前緣?」
我嚇得雙手一抖,差點將書卷掉到地上。
「陸大人哪裡的話,女官放歸,少則三年,多則五年,大人大好婚事前程,我怎麼擔待得起。」
男人低頭正對我的雙眼,目光泠泠,看上去一派誠摯純然。
「這段時間與謝姑娘共事,懷淵深感折服,就連莊大學士也常誇姑娘聰穎博識,我家中母親確實催得緊,但我願等的,绾绾,我願等你。」
绾绾?
上一世,就算是我自認與陸懷淵關系最緊密之時,他也從未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如此親近地叫過我。
我眉頭微皺。
「陸大人還是將此話收回去吧,謝绾此身,已許公主府邸,不打算再許他人了。」
在被我拒絕之後,陸懷淵似是將心思都放在了公事上,朝文殿跑得更勤了。
而就在這陸懷淵舉止怪異的當口,今年科考,出了件大事。
12
科考的試題,在考前半月,被人泄露了。
文殿盛放科舉試卷的密盒,這次在公主的建議下,做了個簡易的防盜裝置。
隻要有人動過,明白其中關竅的莊學士和公主,一眼便可發現端倪。
莊學士和公主前往書庫取用往年卷宗時,無意發現,密盒,被人動過了。
二人當即將事情向上稟報,陛下下令徹查。
隻是文殿徹查下來,線索或多或少開始指向了往來文殿的陸懷淵。
陸懷淵圓滑謹慎,科舉舞弊這事,若無太子授意,他是絕不可能做的。
公主思索再三,還是帶著證據去了東宮。
時值盛夏,一進宮門,卻有秋日涼風習習而來。
距上次婚宴不到一年,太子府上,曲水流觴,湖山石景,已模樣大變了。
正殿之上,太子莞爾相迎。
「皇姐來了,正好看看,東宮被鳶兒改得可還巧妙?夏日猶有春秋之感,簡直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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