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上青雲
  • 4432字
  • 2025-02-22 16:37:16

公主素手捏起眼前冰盒中的荔枝,正色道:「宮內開鑿湖景,半步冰盆輪扇,未免太過靡費,太子可知,這一枚荔枝,從嶺南到長安,要花去多少的銀兩與人工?」


說罷,又搖了搖頭:「算了,先談正事,陸懷淵涉事科舉舞弊,此事,可與你有關?」


太子聞言,面色一滯。


「確實不該,隻是有沈家與姜家有幾人該入仕了,他們家中來求,說若從科舉而入,清名加身,走得便更順些。」


公主怒而拍案。


「荒唐!沈家與姜家位列九卿,家中子侄經九品中正皆由舉薦入朝,如此還嫌不夠嗎?!」


「就為了個虛偽的清名,偏偏還要擠佔普通學子的前途,你可知多少寒門子弟,螢窗雪案、青燈黃卷,數年艱辛隻為這科舉一遭?!」


太子似是有些意外於公主的反應。


「皇姐的話,不無道理,隻是這幾人總歸是會入朝的,舞弊隻為求個清名,也算不得多大的錯。不過皇姐既然開口了,試題換後,便讓他們各憑本事吧。」


公主搖了搖頭,眼裡是掩不住的疲憊和失望。


我陪著走到門口時,她忽然開口。


「阿绾,你說,難道是本宮太較真了嗎?」


我堅定答道。


「公主,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黎明百姓向上走的通道若是盡皆被權貴世家所把持,大梁,就是真正離末路不遠了。」


聽完我之所言,眼前的清冷尊貴的女子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謝绾,繞過咱們的手,把這些證據,送到二弟手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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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二皇子倒是沒管到底是誰將太子的罪證拱手相讓。


當即就找御史言官捅了出來,在朝上逼得太子下不來臺。


陛下守舊求穩,倚仗世家,對科舉的態度向來曖昧不明。


再加上偏愛太子,在殿上大罵一通後竟然就想輕輕揭過,以罰俸禁足了事。


我在後面暗暗添了一把火。


科舉在即,學子齊聚長安,舞弊的消息一經傳出,群情激奮。


有人敲了登聞鼓,有人徹夜聚集抗議,將文殿府衙圍得水泄不通。


鬧了多日後,陛下方才後知後覺感受到,科舉之於百姓,到底意味著什麼。


但太子乃儲君,自不可能對大梁百姓公開錯處,自陳己過。


最終,便推了個陸懷淵身邊的文書吏出來,以賣取錢財的荒唐借口,扛下了所有罪過。


陸懷淵被貶至嶺南邊域崇州,而那名文書吏,被判午門凌遲斬首,平了激憤的群情。


上位者鑄成大錯,卻死了個聽命奔走的小吏。


世道荒謬至此。


好在此案之後,科舉如常舉行。


最終放榜的三甲,都與我上一世記憶中的不同了。


科舉舞弊案後,二皇子不在隱沒,朝堂上下,與太子爭得暗流湧動不可開交。


而我與公主,則是暗中搜尋聯絡著可信可用之人,朝堂上看似以太子黨與二皇子黨二方分野,實際上朝中泰半清流,已靜悄悄地入了公主麾下。


太和十九年,陸懷淵治理有功,調回了長安。


14


陸懷淵離開長安的六年發生了很多事。


陛下頭風成疾,身體已然大虧,而今不過是靠名貴藥材吊著口氣。


沈鳶生下皇長孫,太子持印監國,但奇怪的是,太子身子也漸有不適之兆。


宮內名醫,除了在陛下處候著,去東宮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


上一世的陸懷淵,成為一代權相雖借著沈鳶的勢,但其人圓滑謹慎謀略過人,的確能力極強。


調回長安不過一年,二皇子黨便已被他打壓得幾無還手之力。


就在太子將將要坐穩監國之位時,北地伊林城八百裡加急的軍情傳了回來。


北齊宇文嶽下令屠殺邊民,又誅我大梁外事官員,現卻話鋒一轉,遞了和書要與大梁修好。


雍陽公主命運的轉折點,終於來了。


陛下與太子召集群臣議事,眾人義憤填膺,紛紛譴責北齊蠻夷欺人太甚。


但一提到「開戰」,大臣們又像霜打的茄子,支吾著「頗費民財」「戰乃下策」等諸多託詞。


議來議去,多數人竟都贊同接了和書,與北齊和解。


直到公主上殿。


「宇文嶽此舉,擺明是試探我大梁底線,北齊騷擾邊民屠殺我朝子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樣赤裸裸的宣戰與蔑然,各位大人就這樣視而不見嗎。」


「北境邊防,已成我朝大患,此次若是再退,下回,他北齊的馬蹄就要踏進長安,踩在各位臉上了。」


上一世的公主,以血書上諫,滿朝文武,卻無一人聲援。


但這次,不一樣了。


莊嚴大學士首先出列:「雍陽公主所言甚是,我大梁不應退,也不能退,臣,附議!」


三三兩兩的朝臣一個接一個地站了出來。


「臣,附議!」


「臣,贊同公主所言!」


……


陛下已近殘年,本就求穩的心性更沒了爭鋒的念頭,被公主的諫言氣得連吐了好幾口鮮血。


一旁的太子連忙站起來,準備上前查看,誰知剛剛走到龍椅之前,就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15


場面一片混亂,幸好公主在場。


她調集了宮內護衛,將在場所有人帶到了偏殿等候,無令不得離。


又急召了御醫,堪堪穩住了二人的病情。


事發突然,但又極為蹊蹺。


太子不過而立,怎麼會身體虧弱至此呢?


我細細回想著上一世發生的事情。


太和二十二年,太子身死,沈鳶幼子即位,陸懷淵也至此爬了上去,成了位高權重的宰執。


沈鳶曾說過,她要做的,是這大梁最尊貴的女人。


那是不是說,她一開始的目標,便不是皇後之位,而是太後。


那太子,真的是病重至此嗎?


我隱去了重生一事,將猜測告知了公主,公主立刻著人查探起了東宮的物資採買和沈鳶行蹤。


我將查探之人的視線稍稍引到了陸懷淵身上,還真查出了不少東西。


幾年來,陸懷淵每隔三月,都會向長安寄一箱特產,這箱東西經由陸家,最後卻輾轉落到了沈家手中。


箱子裡有一物,名為何烏草,這草隻有嶺南產出,長安極為罕見,草株本無毒性,但與人參等生陽補藥長期同食,則會逐漸掏空內裡,直至虛脫而死。


太子那愈加虛弱的身子,向來是離不開補藥的,再加上這幾年來從未斷過的何烏草,後果可想而知。


探查結果送到公主手上時,我正在一旁磨墨,見她猶疑,我徑直開口道。


「北齊之局,我們可以另想他法,但中毒這事,若是公主待到太子去世再出手,天下便盡在公主囊中了。」


聽到我的話,她怔愣了好一會,緩緩開口。


「時局如此,或坐山觀虎鬥,或拉朋結黨,都是無奈之舉,我知道皇權之爭,向來都踩著親族的鮮血,但,承鄞乃我一母同胞的弟弟,若是連這點惻隱都沒了,又談何對天下人的惻隱呢。」


公主還是去見了太子,將探查結果和盤託出。


得知了病由,太子的身子雖虧空之象已顯,但,總不至於隻剩了淺淺幾年的壽數。


太子斜躺於榻輕聲詢問。


那張與公主有三四分相似的絕色面龐,顯露出幾分蒼白與灰敗。


「皇姐,那日商討北齊之事時,朝堂上站出來的,都是你的人吧。」


公主不置可否,太子接著說道。


「皇姐是女兒身,我從未想過,你想要的,竟然是這個位置……今日皇姐若是不來,我與二弟鬥到最後,我一死,皇位不是唾手可得嗎。」


公主沒有正面回答,隻是伸手掖了掖太子的被角。


「夏天快到了,皇姐記得,你最愛吃御花園裡的菱角了,養好身體,皇姐等你一起去摘。」


病中之人最是脆弱,太子偏頭,一行清淚緩緩流下。


16


太子的動作很快。


沈鳶與陸懷淵,很快便被投入了刑部大牢。


查清原委後,太子不願聲張,給二人均賜了毒酒一杯。


我向公主討了令牌,專程去了一趟大牢。


陸懷淵見了我,竟還不放棄掙扎,連聲求道。


「謝姑娘,我是被沈鳶脅迫的,一切都是她逼我的,你在太子殿下面前說得上話,你幫我求求情,我在嶺南立過大功,是陸家唯一的希望,我不能死,不能死……」


看著眼前這自私怯懦又毫無擔當的男人,我不禁再次感慨自己上一世的悲慘遭遇。


我竟耗費了數年時光為這樣一個男人洗手作賢妻,還因他被活活燒死在了滔天大火裡。


反而是沈鳶,死到臨頭,卻沉靜許多。


此時的她,形容枯槁,衣裙髒汙,再也不復曾經鮮妍的美麗和貴氣。


一見到我,眼中便射出怨憤與惡毒。


「賤人,這全都是你的錯。」


「側妃娘娘如今的處境,不過因果報應,做了錯事便要承擔後果,跟我有什麼相幹?」


「這輩子的一切,都按在按計劃進行,除了你!你沒嫁給陸懷淵,而是轉頭跟了什麼勞什子雍陽公主,謝绾,你就是那個變數,當日在婚宴,即便是冒大不韪,我也應該殺了你!」


聞言,我心下了然,重生的,原來不止我一人。


我冷哼一聲,貼近她耳邊說道。


「這世間事,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側妃娘娘既然想賭那至尊之位,就要擔起賭輸的後果,怎麼兩世為人,你還沒悟明白這個道理?」


沈鳶瞪大了眼睛:「兩世為人?你?!……」


還不待她將話說完,我就抬手示意身邊侍衛。


幾人抓著她的下巴,一杯毒酒灌下,一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也就這樣飄散在風中了。


陸懷淵見狀,也明白此事已無轉圜餘地,不再掙扎,兀自大笑幾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看著這對倒下的男女,我心中冷笑。


如此也好,死到臨頭,你們倒是做了對地下鴛鴦了。


17


公主多次進宮上諫北齊之事,但陛下仍然固執地不願與北齊開戰,甚至怒斥公主牝雞司晨,枉顧綱常禮法,下令將其禁足在府。


他安坐了四十年皇位,從未有人如此忤逆過,氣急攻心之下,如上一世般動了讓公主前往北齊和親的念頭。


隻是這一次,沒那麼容易了。


多位朝臣上諫支持公主的折子堆滿了陛下的案頭。


就連太子,也終被公主說服,上折附議。


最後,這位風燭殘年的太和仁君,還是在多方攻勢下點了頭。


「罷了,這世道,或許是該變了。」


……


與北齊開戰,國家動員、調兵遣將、糧草行運,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陛下與太子,都在養病之中,皇孫年幼,二皇子心術能力皆不足任,雍陽公主接過了太子監國印璽。


我作為公主麾下第一人,被臨時封了個樞密院守闕書令史,往來奔走各項調度事宜。


但要真正打退北齊,並不在這一場大戰,此次集兵而擊,目的在於表明我朝對外的強硬態度。


北境天險難越,要一勞而逸,隻能重開蜀中古路,為大梁開一條直通北齊南越腹地之途。


伊林城一戰之後,北齊確實老實了不少,這也為大梁探路蜀中留下了喘息之機。


我便以為他雖性子冷了點,但不失為個託付終身的好夫君。


「今時」太和二十三年,踏遍蜀中險峻山水,我最終繪出了一條北上南下,繞過天險水境的兵家坦途。


也正是這一年,陛下薨逝,太子禪位,公主接過大梁玉璽,成為中原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帝。


18


是夜,御書房內燈火輝煌。


公主手執燭臺,細細撫過堪輿圖的每一處筆畫。


「太好了,謝绾,有此圖冊,何愁南越不歸,北齊對我大梁,也再不足為懼!」


我俯首行禮:「恭喜陛下,我朝中興,自此有望。」


片刻, 我還是猶疑地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陛下,臣實是不解,先太子,他……怎願拱手將帝位相讓。」


公主抿嘴一笑, 盛極的妝容在燈火的輝映下讓她絕美之色更顯。


「我與承鄞從小一起長大,他雖性子憊懶貪逸, 但也仁善有加,對這樣的人,攻心為上,有些時候,兵不血刃, 足矣。」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心內戚戚然。


若是太子不願禪位,咱們這位以道義聞名天下的雍陽長公主,其他手段怕是也不會少的。


但,皇權之爭, 從古至今,誰又不是踏著別人的屍骨走上來的呢。


女子本就艱難, 要成大事, 那些道德仁義的枷鎖包袱,該拋下就要拋下。


思及此,我上前一步, 開始柔聲細細講起了圖冊裡的各道重要關隘。


19


雍元二年, 我任判工司史,再次入蜀, 主持兵道開路諸事。


雍元三年, 朝中改制,九品中正制被廢,自此學子入仕,唯有兩年一試的科考一途。


雍元五年,《大梁律》修正, 允準女子自提和離, 允準女子經商入仕, 特設女事司, 統管諸般事宜。


雍元九年, 蜀中之路已通,次年, 大梁揮軍南下,直搗南越國都, 孤懸五十年的海外之城, 至此歸矣。


雍元十四年,大梁北齊會戰,北齊敗走,自上降書稱臣朝貢, 退於燕山關外數百裡。


雍陽女帝李承筠,一代權臣謝绾,成了鼓勵大梁女子依憑己力、擺脫命運的榜樣。


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


今後, 還將有千千萬萬個李承筠和謝绾,而她們的一生,絕不會再被困於方寸內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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