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野蠻生長
- 4452字
- 2025-02-21 16:03:12
「你真惡心!」
她一頭扎進衣櫃裡,東翻西找,最後拖出一條長裙。
「你試試這條,我買了一直沒穿。」
「為什麼?」
「買二手退不了貨。」她翻白眼,「我的胸也撐不起來。」
那是一條黑色的吊帶綢裙,蕩領的弧度很美,開衩極高。
許綺夏掃了我一眼:「勉強能看,化個妝吧。」
她的手法生澀,睫毛貼得扎人,我不得不頻繁地眨眼睛。
嘴唇好痒,但不能舔,許綺夏說要等它成膜。
粉底液、眉筆、睫毛膏、散粉、臥蠶筆、高光,還有唇釉。
我在鏡子前呆坐著,盯著自己胸口的那條溝。
漆黑的蕩領讓它變得不再那麼醜陋,甚至有點兒……性感。
許綺夏放下卷發棒,對我說:「讓我摸下你的胸。」
我條件反射地雙手抱臂,接著慢慢放下:「隻能摸一下。」
她輕輕碰了一下,憤憤不平:「沒墊啊,可惡。」
她隔著綢裙勾我的內衣:「質量真好,肩帶還是可拆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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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門時,她看著我的運動鞋皺眉頭:「不搭。」
「那我穿什麼鞋子好?」
「高跟鞋。」
「我媽媽有雙高跟鞋。」
我趕回家,穿上了我媽的高跟鞋,唔,好奇怪的感覺。
我媽本來在和隔壁宋阿姨聊什麼保健品。
我走出來,她不說話了。宋阿姨笑她:「你閨女和你一樣俊咧!」
許綺夏和她們打招呼:「阿姨們好。」
我媽有些別扭地點點頭。
許綺夏催促我:「好了,走吧。」
我試著邁進一步:「感覺好奇怪,我、我穿不習慣。」
「快點兒,我扶著你。」
但是我們折騰太久,快趕不上公交,最後我脫下高跟鞋,赤腳狂奔。
我倆氣喘籲籲地坐上公交車。
來自陌生人的凝視讓我很不自在,我伸手擋住了自己的胸口。
許綺夏脫下她的小披肩,丟在我身上。
「看我幹嗎?」她盯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看路!」
25
張以峤父親把謝師宴安排在一個大酒樓裡。
宴會廳金碧輝煌,水晶吊燈閃閃發光,絨毯上印著繁復的花紋。
我坐在桌邊,感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很不自在。
低頭,含胸,我習慣性地遮掩自己的胸部,許綺夏伸手掰我肩膀。
「林銜青,你土死了!這叫性感,懂不懂?」
她看向另一邊,語氣幸災樂禍:「陳露露穿那麼花,張狗屎都懶得看她。」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和張以峤的眼神撞個正著。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頭發甚至抹了摩絲,很大人地往後梳,露出了額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面色微紅,很快把眼神挪開。
陳露露儼然也用心打扮了一番,酒紅色的吊帶裙,戴一條亮晶晶的項鏈。
「白痴。」許綺夏和我咬耳朵,「她比你差遠了。」
我若有所思地看她:「我知道了,你拿我當槍使,來壓陳露露。」
「我就是心眼兒小,我就是要讓她心裡不痛快!」
我沒接茬,許綺夏絮絮叨叨:「喂,林銜青,知道她為什麼叫你來嗎?」
「她說張以峤他爸請客,不用交錢,不吃白不吃。」
「傻叉,她知道你不會打扮,想把你比下去,在張狗屎面前出風頭。」
許綺夏咬牙:「搞不懂他有什麼好……你覺得呢?」
「扇貝蒸粉絲好好吃。」我忙著轉盤,「你吃嗎?你不吃我把你的也吃了。」
「……」
許綺夏打扮我,是不想讓陳露露如願。
而我想被打扮,是因為我心懷幻想——我想見周應槐。
他教了我們一個半學期,我不知道他來不來。
但我希望他會來,他會看見精心打扮的我,然後發現——發現我不是個小孩,我是個大人了。
可惜他沒來,另一桌留了給他的位置,但卻是空的。
我去給黃雨薇敬酒,她檢查我的酒杯。
「是橙汁。」我感到無奈,「黃老師,高二就十八了。」
她和我碰杯:「女孩子在外面少喝酒。」
我躊躇了一會兒,忍不住問她:「周老師今天不來嗎?」
黃雨薇想了想:「可能來,也可能不來。」
周遭一片嘈雜,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起哄,有人在耍寶。
教導主任容光煥發,起身發表一通演說。
沒人在乎他講了什麼,男生隻顧哄,讓他再多喝點酒。
這個可惡的大肚中年男,他從來都不作為。
我擠進熱鬧的人群裡,趁亂在他的襠部撒了一杯熱白開。
他的演說戛然而止,變成從牙縫裡擠出的質問。
頂多吃點兒苦頭,壞不了的。追查元兇時。我貓著腰退出去。
黃雨薇在看我,她瞪了我一眼,意思是:你呀!
我知道她沒有追責的意思,那隻是嗔怪,她對我很寬容。
就像那一晚,她沒有脫下我的內褲。
室內的溫度很高,我的臉上紅撲撲一片。
煙酒的氣息讓我有些飄然,我不得不起身,走到外頭。
站了一會兒,來了位不速之客——張以峤。
不愉快的記憶湧上心頭,我想要離開。
張以峤扣住我的手腕:「等、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如果是表白的話就免了。」
「林銜青!」他面色漲紅,「你就這麼油鹽不進!」
「我沒有受虐傾向,張以峤。」
張以峤英俊的臉上浮現愧疚:「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歉並不代表會被原諒。」
和在宴會廳裡意氣風發、被男生前呼後擁的他不同。
現在的張以峤堪稱低聲下氣。
「我、我知道。」他嗫嚅著唇,「我是想向你解釋一下。」
「那天我沒想真的……我是嚇唬你。」
「嗯,我知道。沒有人會穿要解腰帶的牛仔褲辦事。」
「我沒有拍照,我隻是想讓你難受。」
「恭喜你,你的目的達到了——我那時候確實很難受。」
「抓那隻貓是為了逼你出來,我沒想虐待它。」
「貓很容易應激的。」我說,「別解釋了,我不原諒你。」
「手機的密碼是你的生日,是、是因為……」
我沒再搭腔了,高中三年,我學會了很多事,還學不會這個。
我青春期懵懂的感情,被周應槐掐死在搖籃。
「是因為我喜歡你!」張以峤雙手發抖,從褲兜裡掏出一沓紙。
「喜歡你的男生太多了,我不想他們和我搶。所以我才、才故意把你搞得名聲狼藉,這樣我才能追到你,我……」
「和你搶?」我打斷他,「我理所應當是你的嗎?」
「不ṱŭ̀ₒ是,不是的!是我狂妄自大,以自我為中心,我錯了,對不起。」
「你還唆使許綺夏拍我換衣服的照片,為什麼?」
「因、因為我想、想……」他磕磕巴巴,被我的詰問堵得抬不起頭來。
他手上的信封散落一地,全都是落款不同的情書。
在我為自己「奶牛」的綽號而羞憤時,在我為自己不招人喜歡而痛苦時。
他卻在擅自收看放在我抽屜的信件,不遺餘力地抹黑我!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喜歡我!他的喜歡怎麼就這麼讓人嫌惡呢?
簡直跟幼兒園裡扯女生辮子的小男孩兒沒兩樣!
不,他的程度可比小男孩兒惡劣多了。我壓根就不打算給他好臉色。
「張以峤,我不喜歡你,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我知道。」他不依不饒,「但是我畢業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追你,我——」
「我之所以和顏悅色地站在這裡,是因為你爸的三萬塊錢。」
我打斷他:「你要感謝你的出身,沒有錢,你就是個一無是處的混蛋。」
「我給你很多錢,你會原諒我嗎?我會備注自願贈與的!」
「你給我很多錢,我隻會用來扇你的臉。我成年了,我可以打工,不需要你施舍。」
「那你跟我去銀行。」他目光真摯,「我去取錢,你用鈔票扇我。」
「你真的有夠賤的。」我鄙夷地看著他,他戴了眼鏡,更接近衣冠禽獸、斯文敗類。
張以峤低眉順眼地接受譏諷:「我本來就賤,不賤怎麼會喜歡你?」
我被這句話噎住,他繼續說:「林銜青,我也搞不懂,我為什麼會喜歡你這種人?
「你卑鄙、無恥、下流、謊話連篇,和我針鋒相對。
「可我就是喜歡你,我樂意看你生氣的樣子。和我談戀愛,你想扇我多少巴掌都可以。」
我露出冷笑:「得了吧,我可不想獎勵你,你個死變態!」
「你媽媽的工作是在我家做燒飯阿姨,我不讓她說。你現在穿的內衣也是我——」
我反手伸到背後,隔著綢裙解開內衣扣,從胸口拽出來摔在他身上。
「還給你,行嗎?」我真想脫下高跟鞋抡他,「我媽媽的工作,我會讓她辭掉。」
張以峤的名牌襯衫上滑稽地耷拉著粉色內衣:「她的月薪一萬一。」
「……」這個有錢的賤人!我轉過身,「你們籤了勞動合同,你不能隨便解僱她。」
「好,我不會解僱阿姨。」張以峤笑了,「那你要和我談戀愛嗎?銜青。」
「不會,你想都別想。」我斷然拒絕,「今後、永遠、絕對,我不會和你談戀愛!」
我失去了回宴會廳的心情,蹬著高跟鞋忿忿地往前走,崴了一下。
身後傳來張以峤的輕笑聲,我真的恨透了他的樣子,把我視為囊中之物的樣子。
我可以是自由的、野蠻的、無恥的、卑鄙的……我就是不想成為他的!
我脫下高跟鞋,單手提著它往酒店外走,前胸失去了支撐,在薄薄的裙子裡晃蕩。
我有點後悔,但還是厚著臉皮走,直到門口,我陷入了巨大的悔恨中。
26
周應槐正從小電驢上下來,胸口掛著小背包,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
袖口卷起,露出他小臂漂亮的線條。他的肩膀,還是那麼開闊。
他戴著眼鏡,穿著長褲,胸前的口袋還別著一根晨光水筆,儼然一副老師做派。
「周老師。」我喊了他一聲,隨後馬上改口,「周、周應槐。」
他鏡片後的眼神滿是疏離:「銜青,好久不見。感覺怎麼樣,考得好嗎?」
「數學最後的大題都做出來了,我對了答案,還估了分……」
不對!不對!為什麼他隻是簡單的幾句詢問,就能在我們之間劃下橫溝?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我已經成年了,我已經不是他的學生了。
我輕咳兩聲:「周應槐,進去喝酒嗎?我帶你去宴客廳,他們玩兒得可瘋了。」
「本來要去的,現在算了。」
「為什麼算了?」我沉不住氣,「你是不是在躲我?」
他答非所問:「我給你買件衣服。」
我後知後覺地低頭,看見自己空蕩蕩的領口和赤裸的雙腳。
臉騰地一下燒起來:「好。」
周應槐重新跨上小電驢,把頭盔戴在我頭上:「坐穩了。」
我點頭,試探性地抓住他衣角。
周應槐沒有反應,我的膽子變大,於是伸手環住他的腰,貼著他後背。
他不悅地皺眉:「正經點。」
我條件反射地直起身子,坐得極為端正,就像教室裡挨訓的學生。
周應槐帶我去了一個小商場。
他在女士內衣店前猶豫了很久,最後帶我走進一家服裝店。
我有點失望,他沒給我買內衣,買了襯衫。
那是一件很普通的黑襯衫,走線還算工整,勝在價格便宜。
周應槐在講價,把我撇在一邊。
我雙手抱臂,站在一旁愣愣地看他,他就連摳搜的樣子都招我喜歡。
我喜歡他,我實在太喜歡他了。
他的貧窮、他的節儉、他的疏離並沒有讓自己祛魅,反而叫我無法自拔。
張以峤說得對,喜歡一個人,就是犯賤。
周應槐走過來,我收回露骨的目光,他把襯衫遞給我:「披上。」
我披上它:「我們不騎車嗎?去哪裡?」
「請你吃飯。」周應槐說,「這裡有家面店,湯底很香,比我煮的好吃。」
我樂顛顛地跟在他身後,坐進髒兮兮的小店。
周應槐點了一碗面,然後撩開門簾出去,對我說:「我出去一下。」
我點點頭,等他走出去,我也慢悠悠地跟在後頭。
我怕他跑了,他熱衷於不辭而別,這次我不會輕易放過他。
出乎意料地,他在一家花店前停下,我沒再跟了。
我回到店裡,默默吸溜面條,周應槐進來,遞給我一枝花。
金燦燦的花,像陽光一樣,降臨在逼仄的角落。
「這是向日葵。」他說,「希望你能像它一樣,向陽生長。」
「謝謝。」我接過花,滿臉通紅,我真蠢。
最後,周應槐把我送回家,離開時,我叫住了他。
他轉身看我,神色很緊張,我知道他害怕。
他害怕我說出不合時宜的話,他害怕我蹚過他心底的線。
我和張以峤不一樣,我不會為難自己喜歡的人。
「周老師。」我朝他揮手,「我回家了,祝你一切順利!」
周應槐微笑:「銜青,畢業快樂。」
他遞給我一個文件袋,那裡面裝了我高二時落在他家裡的卷子。
我收下它,心裡還留存僥幸:
從高二開始,周應槐每年會給我三千塊錢,這是他答應我的。
今年的三千塊,他還沒有給我。
我走進單元樓,打開文件袋,想看他批閱的字跡。
一沓嶄新的鈔票掉了出來。
我愣在原地,就像被一顆子彈正中眉心——正好是三千塊錢。
27
過了一段時間,高考成績出來了。
我進了省前一千名。
在網吧裡,我握著鼠標的手開始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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