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野蠻生長
- 3394字
- 2025-02-21 16:03:12
我進了省前一千名。
這意味著,我可以去上雙一流大學了。
我可以邁向更廣闊的世界!
破天荒地,我沒有用光上機時間,就回了家。
我大叫一聲:「媽!媽!」
我媽從廚房裡探出頭,形容憔悴:「怎麼了?」
「我可以去北京讀大學了!」
我興奮地比手畫腳:「北京!就是以前要去比賽的那地!」
我媽媽笑笑:「青青,真厲害。」
我沒有覺察她的異樣,忙著打電話給許綺夏,問她的成績。
我媽媽站在我身後:「學費的事……」
「那個學校是一次性交四年的。」我安慰她,「咱家存款夠。」
四年的學費,一共是兩萬四千塊。
加上住宿費、學雜費、我置辦東西的費用,約莫三萬塊。
還給張以峤的錢,還要再等一等了。
我媽媽開口:「北京的物價可貴,被子就在縣城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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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注意她的神情:「不著急,先填志願。」
正式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媽塞給我一千塊。
她說:「明天去買個好點兒的行李箱,買床厚實的被子。」
我勾著她脖子:「媽,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說什麼胡話?」她掰開我的手,「媽去了住哪兒?」
「我不住宿舍,我們出去住廉租房。」
「你是去讀書的,又不是去照顧媽的,你曉得不?」
「許綺夏說,北京有個腫瘤醫院很好。」
「媽化療做得好好的,去大醫院幹啥?找罪受?」
「找專家會診,那兒大夫厲害。」
「媽能多活幾年就不錯了,這病哪兒有法子——」
「媽!」我有點生氣,「你就聽我的!」
許綺夏說,她姑的癌症就是在北京的腫瘤醫院治好的。
專家們藝高人膽大,推她姑上了手術臺。
經歷了幾個小時的切除手術,她姑住了幾個月的院,能出院了。
許綺夏煞有介事地跟我說:「現在還吃嘛嘛香!」
我被她念得心動,但又苦於高昂的費用,她點開手機:「你弄愛心籌款。」
「這不就是讓我去要錢嗎?」我說,「好丟臉。」
「丟臉!丟臉!」她剜我一眼,「你的臉重要,還是你媽的命重要?」
我閉嘴了,看她操作頁面:「諾,你得寫情況說明。」
許綺夏把手機遞給我:「你不是很會寫嗎?寫得煽情點,籌得錢就多。」
「那、那不就是賣慘?」
「林銜青,你的臉重要,還是你媽的命重要?」
「……我寫。」
我把錢揣兜裡,在出租屋裡打草稿。
把我悲慘的過去、我媽痛苦的經歷,全都寫在紙上。
然後公之於眾,以祈有人願發善心。
我寫了幾版草稿,都不大滿意,揉成團丟在了地上。
明天我和許綺夏出門,到時候商量一下。
第二天,我和許綺夏見面,逛了幾個便宜小店,忽然手機響了。
是鄰居阿姨的電話——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按下接聽鍵,聽見她那頭嘈雜的人聲,還有尖銳的鳴笛聲。
「青青,阿姨對不起你,阿姨跟你媽講了保健品的事。
「你媽記在心裡,就去找偏方,被藥託騙了!
「今天你媽去醫院,我就留了個心眼,跟在她後面……」
「咋了?」許綺夏在啃雪糕,「臉色這麼差?」
「我媽出事了。」我面色蒼白地掛上手機,拽住她手腕,「去醫院!」
我和許綺夏一路狂奔,來到醫院的門診部。
住院部下圍滿了人,有很多人在看,還有消防隊的人拉起網兜。
我抬頭往上看,住院部的天臺有道單薄的身影。
是我媽媽。
我撥通電話,鈴聲響了好久,最終被她接起來。
「媽!」我聲嘶力竭,「你幹什麼?」
「青青,媽對不起你,媽的錢都被騙走了。」
「咱們家也沒多有錢。」
我擠進人群,企圖進入醫院,上到頂樓。
「你的學費也沒了。」
我用力按著電梯的按鈕,祈禱它快點下來。
「有助學貸款啊媽!」
「你去上大學,還要帶著媽,媽真過意不去。」
「……」
「青青,媽今天收拾垃圾,看到你寫的那些東西。」
「……」
「你寫你很痛苦,你想要上大學,還要照顧媽。」
「那是籌錢寫的,我沒那麼想!」
「媽是這麼想的,反正病也治不好,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我情緒失控,對著手機大吼:
「你瘋了?你這樣才是給我添麻煩!」
電話那頭傳來呼呼的風聲,還有她絕望的哭泣聲。
進入天臺的樓道前守著一堆人。
舉著雪糕的許綺夏扯開嗓門:「這是她女兒,讓她過去!讓她過去!」
電話那頭,我媽媽還在說:
「我買了保險,如果我死了,保險公司會給你賠——」
我踹開天臺的鐵門,大吼道:
「林美娟!你個大傻逼!」
我媽媽握著手機,倉惶地回頭看我,滿臉是淚。
一旁的消防員弓起脊背,蓄勢待發。
我號啕大哭:「保險公司不給自殺理賠!」
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
我邊哭邊罵她:「蠢貨!七樓怎麼能摔死人?」
她愣住:「怎、怎麼就不能……」
「你會變成植物人,然後我就得養你一輩子!」
「媽不是這個意思……」
「所以不要,不要死!不要死!媽媽!」
我媽媽仍抱有希望:「真不理賠?」
在她反問的空當,幾個男人撲上去,抱住她的腰!
我媽媽雙腿亂蹬,劇烈地掙扎著。
我衝上去,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她停止了掙扎,愣愣坐著。
趕來的許綺夏小聲說:「銜青……」
「你都多大的人了?林美娟!做錯事還要鬧脾氣?」
「……」
「沒了就沒了,我去報警,再去辦助學貸款!你聽見沒有?」
「……」
「你聽見沒有?林美娟!」
「聽見了。」
我雙腿脫力,摔坐在地上,忍不住流下眼淚。
「媽,你真的笨死了。」
我哽咽著爬過去,攬住她瘦弱的肩膀:
「都叫你多看書了。」
許綺夏戳戳我胳膊,我不耐煩地轉頭:「什麼?」
「給我紙巾。」
她舉著一根木棍兒,手上是黏嗒嗒的奶油:「雪糕化了。」
28
去警局做完筆錄之後,我遇見了張以峤。
他正站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想繞開他,但他張口就說:「我爸要搞個慈善項目。」
我對我媽說:「你先上去。」
我媽點點頭,我不放心,把她送上樓,麻煩宋阿姨看著。
我蹬蹬蹬跑下樓。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我和張以峤繞著樓棟走路。
「我看見你發的籌款鏈接了。」
你是來施舍我的嗎?我很想這樣問,卻不得不閉上嘴。
現在的我,確實很需要他的施舍。
「我爸錢賺得夠多了,想給企業樹立點好形象,我就想到你了。」
「謝謝你想到我們家。」
「你的學費、生活費、你媽媽的醫療費,我爸全包了。」
「……你要我做什麼?」
張以峤目光晶亮地看著我,我把手伸到後背。
我在找內衣的扣子。
他扣住我手腕:「你去北京讀書。」
「為什麼?」
「因為我活該,我愛犯賤。」
「……」
「謝謝你的內衣,讓被拒絕的我沒那麼傷心了。」
「你真變態。」
「我不是個好人,你也不是,我們很登對。」
「我不會被感動。」
「林銜青!」他拔高音量,「你多少說點好話。」
「謝謝你的錢。」
「……行,我犯賤,我是真賤。」
遠處駛來一輛車。
張以峤Ṭüₐ走上前,有人給他開車門。
他回頭:「我送你?」
我感到無語:「我家就在樓上。」
他突然說:「我沒有用專家會診的錢逼迫你和我交往。」
我說:「嗯。謝謝你。」
「這說明我也沒有多混蛋,對吧?」
「你上趕著來邀功。」
「我有功還不能邀嗎?你指望我當聖人?」
我沒說話,他暗罵一聲:
「得,我遭報應了。林銜青,走了啊。」
後來我才知道,他出國了。
那一年的八月末,我和我媽媽離開了小小的縣城。
我們倆頭一次坐上了飛機。
飛機飛上雲端的時候,我媽媽嚇得不敢睜開眼睛。
我對她說:「林美娟,看。」
她的眼眯成一條小縫,敷衍地朝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的眼越睜越大,越睜越圓。
那是一場盛大的日落,整個天空陷入磅礴的橙黃色。
盛開的晚霞,是失了火的雲海。
天色自上而下,由黯淡的紫向明亮的黃過渡,美撲面而來。
我媽媽貼上舷窗,眼帶痴迷。
「媽媽,你喜歡嗎?」我喃喃自語,「世界好美,我好喜歡。」
我正凌駕於世界之上,俯瞰著它。
我選的專業是法律。
就像那一年我告訴黃雨薇的:我想成為律師。
我想為像我這樣的女孩劈開混沌。
告訴生於泥沼裡的她們:這世界上存在法律。
請正確地運用法律,保護你自己。
我媽媽在醫院裡,接受醫護人員的悉心照料。
我坐在大學課堂裡,攥緊手中的筆。
再沒有人知道我潮湿的過去,這是完全嶄新的世界。
我豐滿的胸部,也不再是被調侃的對象。
它很好,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喜歡它,它很漂亮。
我加入了一個社團,每逢周末,就去街頭普法。
領頭的學長很照顧我,每次活動結束,就會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婉拒了他,接著坐上地鐵三號線,去看我媽媽。
第一次來北京,我先搜索了兩件事:一是登機流程,二是怎麼坐地鐵。
現在,我和所有行色匆匆的人一樣,熟練地通過閘門。
走進人潮的那一瞬間,我終於感到釋然。
萬幸,我沒有走上錯誤的路。
29
入學後的一個月,我給周應槐發消息。
我問了一道數學題。
他發給我幾行解法,然後問:「學法要修微積分?」
「嗯,學校課程安排。」
這是句謊話,我隻是去旁聽別的專業的微積分課,抄課後作業問他。
新室友周栀子問我:「你喜歡數學?」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說:「我喜歡數學好的人。」
她恍然:「你是為了找對象!」
好吧,這話有失偏頗,也不算說錯,我隻好微笑,不置可否。
周栀子又問:「那傅學長怎麼辦?」
我關上手機,感到莫名其妙:「傅思明跟我有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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