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錦繡恆歌
- 3843字
- 2025-02-17 16:02:02
不是縣主、郡主而是公主,徐舒沂給的補償還算有誠意。
幼時我曾被她留在坤寧宮中教養過一段時日,她雖然待我極好,卻是整個後宮最重規矩的女人。
她睿智又果斷,斷不會真心實意地接受一個打了皇家臉面的兒媳。
更何況,她已將象徵皇後身份的玉扳指賜給了姚牧語,姚牧語那天在宮門口,不僅是在等周景禹,也在替太後敲打我。
所以,我猜到她今日會有所動作。
但不得不承認,我依然低估了她的魄力。
「華陽公主,這道聖旨您收好,老奴這還有一份太後懿旨。」
喬公公笑眯眯地將先皇聖旨遞給我,言語間已恭敬地改了稱號。
我繼續跪著接旨,本以為徐舒沂隻會象徵性給予一些賞賜,未承想她直接賜予我一塊免死金牌,並為我和謝恆宇賜婚。
我望向謝恆宇,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還有些許小得意,看來是早知賜婚之事。
隻是不知是他主動去找的太後,還是太後拉攏的他。
總之,一份先王聖旨、一份太後懿旨便徹底斷了周景禹立我為後的可能。
徐舒沂拿捏親生兒子的雷霆手段更勝從前,令我心服口服。
可惜,周景禹不服,他早已不再是五年前恭順隱忍的太子。
18
慶功宴後,我被傳召去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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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禹的舊書房裡燃著燭火,他坐在案前,孤單的身影映在白牆上,像沒有生命的木樁一般,久久不能動彈。
「參見陛下。」
「錦繡。朕現在該叫你什麼……皇妹嗎?」
我默了默,沒吭聲。
「朕不會放棄,也無法放棄。」
周景禹望向我的眸光不再克制,他站起身,走到一個檀木櫥櫃前,打開櫥門。
滿滿一櫃子都是鎏金發釵。
「你曾說,等朕親手做一隻發釵給你,你就嫁給朕,朕一直沒有忘記。這些年,朕為你做了很多發釵。錦繡,你看看。」
周景禹一隻一隻述說著每隻發釵的故事,鑲有紅寶石的那隻是五年前我離京那日做的,雕有木蘭花的那隻是我十六歲的生辰禮,正旦、七夕、中秋……每一年每一個佳節他都會為我做一隻發釵,在這座空蕩蕩的宮殿裡獨自思念眷戀。
「陛下,錦繡已很久不戴發簪。」
我的無動於衷讓周景禹有些沮喪,他急切地向我解釋:「錦繡,朕知道你還在介意那件事,但事實不是你想得那樣。」
當年,先王扶持齊王、獻王,有意讓兄弟相爭,徐舒沂很是憂心,所以她與姚家達成了某種協議,命周景禹娶姚家女。
周景禹為了不動搖我的太子正妃之位,特地選了庶女姚牧語,這讓徐舒沂意識到周景禹太過在乎我,在乎到失去了理智。
彼時,正是奪嫡的關鍵時刻,周景禹與我大婚在即,他卻始終不肯同時娶側妃,徐舒沂隻好提出讓周景禹安撫姚牧語,並借機模仿他的字跡騙我入宮。
這是一次測試。
若我不能明白自己是周景禹登帝的助力而不該成為他的阻礙,那我根本沒資格當太子妃,更不合適做大周未來的皇後。
後宮與朝堂緊密相連,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天地。
徐舒沂是過來人。
「陛下,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愛姚牧語,知道是太後要拆散我們。但我知道真相之後依然選擇離開,是因為我不願被困在後宮裡,我向往的是寬廣天地,熱血疆場,這才是我選擇的人生。就像陛下,您為了固權娶了姚牧語和徐翎夕一樣,這也是陛下選擇的人生。」
周景禹悽涼地動了動唇:「朕有錯。」
「陛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如今朝局不穩,陛下需要姚家、徐家的支持,若您執意封我為後,恐多生事端。」
「錦繡,朕不怕他們。五年前,朕為太子的時候,不能留住你,如今朕貴為天子,若還不能留住你。那朕,當這個天子有何用!」
周景禹一拳砸在櫥櫃上,幾隻落在地上的發釵,叮當作響。
19
他沉默了很久,我安靜陪著。
直到他收攏憂愁,將今夜未能送出的封後聖旨與鳳印遞給我:「「錦繡,這一次,朕不會再輸給母後。你可願,陪朕博一次?」
我接過鳳印與聖旨,卻重新放回桌面:「陛下,太後懿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
「她說得不算,朕會告訴天下人,她的懿旨不作數。」
周景禹瞳中閃過一絲陰狠,那似曾相識的眼神就像北境準備偷襲羊群的餓狼。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卻未多言。
他與徐舒沂之間的爭鬥,於我有益。
因為我回京隻有一個目的,那便是為兄長復仇。
而昨日藏身在醉仙樓裡的沈家兵劉承恩告訴我,齊王背後的人並不隻有獻王,還有一個宮裡的貴人。
我必須查清楚,這個人是誰。
「錦繡,朕不允許你用這種冷漠的眼神看朕。」
周景禹見我出神,突然欺身而上,大手摁著我的腰,試圖攬我入懷。
「陛下,請你自重。」
我聲音極冷,顧不上君臣之禮,生生掰開他放在我腰間的手。
他未惱,反手捉住我即將松開的五指,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朕是皇帝,朕要封你為後,沒有人能阻撓朕!」
我看著周景禹幾近瘋魔的幽瞳,腦海中第一次跳出了弑君的念頭。
「華陽公主在嗎,太後宣您去慈寧宮。」
就在我和周景禹幾乎同時失控的時刻,太後的人出現在東宮,想來徐舒沂早知周景禹會將我留下,這才適時派人過來救場。
「錦繡,再多等朕幾日。」
周景禹驟然松開我,笑容森寒。
我匆匆逃離東宮,去見徐舒沂,卻剛巧碰見從慈寧宮走出來的謝恆宇,擦肩而過時他留下一句話:「太後什麼都知道。」
20
以徐舒沂的心性和手腕,她知道我派人潛入京城的確不稀奇。
稀奇的是這一次,她主動退讓。
她將齊王交給我,且不再追究那些擅自離開北境潛伏在京城的沈家軍,但要求我不可再追究下去。
我不清楚她是想保全自己,還是想保全其他人。
卻不得不妥協。
徐舒沂一向守信,五日後,她便設法將周明煦關進了大理寺。
而天真的齊王還以為這一次也和一年前一樣,不過是走個過場,傲慢地用兄長之死羞辱我。
「本王乃是皇家血脈,沈長柏能舍身救本王,是你們沈家祖墳冒青煙。
「你知不知道沈長柏最後死得有多慘,十幾匹狼騎一齊往他身上撲。嘖嘖,那血肉橫飛的模樣饒是本王也不敢多看。
「也怪沈長柏自己不好,原本北蠻隻是要你們讓出紀城,可他偏偏油鹽不進,活該啊——」
「啊」字音未落,我已拔出謝恆宇腰間的刀,斬下齊王頭顱。
緊接著又一刀,砍下他的手掌。
不過一會兒,齊王的屍體被我砍成十多塊,內髒全部暴露在外。
謝恆宇看不過去,強行奪走我手裡的刀,丟在地上。
他緊緊抱住我,按著我的後腦將我整張臉壓進他壯實的胸膛:「好了,好了,主帥的仇咱們報了。」
「還沒有。」
掀翻天靈蓋的殺意突然間被澆滅,我窩在謝恆宇懷裡,莫名覺得鼻子發酸。
齊王背後的那個人,我還沒有殺。
哥哥的仇,我報不了了。
「想哭就哭。」謝恆宇笨拙地輕拍我後背,我直直站在原地,沉默地流淚。
21
我在謝恆宇的勸說下,決定先行返回北境。
離開前一日,邊關急報傳入京城。
北境蠻賊糾集二十萬大軍再次來襲,而南境的獻王以周景禹濫殺親王之名起兵謀反。
如此大周腹背受敵,岌岌可危。
周景禹命謝恆宇即刻回北境統領邊軍御敵,又命我率探親的五萬邊軍及三萬龍虎衛前往南境平叛。
「陛下,獻王有十五萬兵馬,八萬人恐難擋叛軍。」
謝恆宇想多為我要些龍虎衛,卻被周景禹斷然拒絕。
我不以為意,還想讓三萬龍虎衛隨謝恆禹前往北境,隻帶五萬人去打獻王,結果這個提議同樣碰了釘子。
謝恆宇反對得比周景禹更厲害,看得出,他很擔心我。
那天夜裡,他還特地約我見面。
謝恆宇將我帶到一處四合院,這兒曾是沈家軍碰面的據點,他們返回北境後便闲置了下來,而今門楣上掛起紅綢,門板上貼著大大的「喜」字,布置得像是新房。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於月色下羞紅了臉。
謝恆宇沒注意到我的情緒,迫不及待地將我拉入院子裡。
「沈錦繡,明日你我就要各自出徵,今夜先把堂拜了吧。」
22
「拜什麼堂,賜婚不過是權宜之計。」
我強按下突突直跳的心髒,掌心炙熱。
「如果我死了,你沒死,那陛下有可能再讓你入宮,所以我們必須先拜個堂,這樣你就是我的妻子。」
「哦,你都死了,還為我操心呢。」
我白了謝恆宇一眼,聽到他說「死」字,心中沒來由地覺得生氣,坐在滿是佳餚的圓桌旁,氣鼓鼓地倒了一杯酒。
「也不全是為你,我爹娘臨終時就盼著我娶個好媳婦,我怕我萬一死了,一個人下去見他們沒法交代。」
「呵,你動不動就死,我跟死人拜什麼堂。」
一杯酒入口,溫和的桂花釀也變得火辣辣的,讓我覺得嗓子疼、胸口疼、頭也疼。
於是,我又倒了一杯,還未倒滿就被謝恆宇搶走酒壺。
他「咕嚕咕嚕」喝了半壺才放下酒壺,微醺的模樣讓我想起初見他那日。
當年我與兄長抵達涼州,臉上濺滿鮮血、鎧甲裂了一半的謝恆宇手裡拎著一壺酒,大口大口往嘴裡灌,他身邊還倒著六七個喝完的空酒壺,酒壺下,壓著一柄血跡斑斑的雁回刀。
參將對他說了五遍沈元帥來了,他卻視而不見,時不時傻笑兩聲,到處拉人陪他喝酒。
就好像援軍的到來和他無關,滿城百姓的生死與他無關,哪怕現在北蠻的狼騎殺到跟前了,他也要先喝完手裡這壺酒。
我實在忍不住,一槍刺破了他手裡的酒壺,半壺烈酒灑在他臉上。
「國門已被狼騎踏破,邊軍連退三城,你卻還在這裡喝酒,謝將軍就是這麼帶兵的?」
聽見「謝將軍」三個字,謝恆宇一怔,後又癲狂地笑起來:「我算個屁將軍,我就是個屁。」
我一怒之下以槍尾打中他左胸,謝恆宇狼狽地飛跌出去,右肩滲出鮮血。
「頭,你的傷口……」
滿城傷兵於此時站立起來,他們雖然看起來已虛弱不堪,卻用最狠的目光盯著我。
人群裡不知響起誰的哽咽:「為護百姓出城,五萬紀城軍死守天武城,如今逃出來的不過千人,將軍他比誰都難受。」
謝恆宇最是重情誼,也最不善言辭,他和我一樣,有事總喜歡一個人扛。
思及往事,我舉起酒杯:「當年,我不該打你。」
「你打,你以後想打就打。」謝恆宇今日酒醉得厲害,酒勁一直從臉頰紅到耳根,「錦繡,我心悅你。」
23
我手裡的酒杯落在桌上,酒水傾灑,酒香飄在院子裡。
時間似乎靜止了一瞬,
就在我發愣的時候,謝恆宇低頭,在我唇上親了一口,嚇得我整個人彈起。
「你!你幹嘛!」
「我親我媳婦。」親過之後,謝恆宇臉皮越來越厚,他拉起我的手,將一圈土裡土氣的金手镯套進我手腕,然後以內勁壓緊:「這個就當定情信物。」
「我……你、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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