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以李釋安站到我面前時，我捏著那個荷包，哭著用剪子剪碎。

「李釋安，你護著林筠兒，我以後再不送你東西了。」

李釋安伸手想要拿荷包時，被我一把火燒了。

李釋安，明明是我先與你相識，你怎麼能護著林筠兒呢。

世人都說國師溫柔待下，為何那份溫柔獨獨不給我呀？

6

後來又臨近祈福的日子，京中推選貴女跳祈福舞。

以前年年都從尼姑庵中選幾個姑子祈福誦讀，近兩年百姓推舉京中貴女的呼聲高，便改成了貴女。

今年林筠兒嶄露頭角，聲望最高，又因為她自小習舞，身姿曼妙，自然被推舉成為祈福女子。

我換了衣服潛逃出宮，尋些好玩的物件時，看到了李釋安的身影。

我拿著糖人，欣喜地向他跑去。

結果看到林筠兒淚汪汪地看著他。

「國師，筠兒不想去，大庭廣眾起舞，會被世家不容，筠兒到時連個好人家都找不到。」

李釋安背對著我，我卻莫名心虛，一溜煙跑了。

祈福女雖說名聲是好的，可終究不能被世家接受。

要官家小姐，和從前尼姑庵的姑子一樣，跳著不倫不類的舞，她們定是不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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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著糖人，輕輕嘆氣。

雖說我討厭林筠兒，但她要是嫁不出去豈不是更可恨，要和我搶一輩子的李釋安了？

不行不行，快點換個人來祈福吧。

我剛回宮，便看到跪了一地的宮人。

小月在一旁給我使眼色，我才看到聖旨到了。

宣讀完聖旨我愣在原地。

李釋安推舉我成為今年祈福大典的祈福女。

我搖搖欲墜，想要求父皇收回成命。

卻看見父皇撫掌大笑誇著李釋安奇思妙想。

李釋安淡淡地回道：「陛下謬贊，臣隻是認為，榮安公主是我朝有福之人，她去祈福，豈不更合適？」

我傻傻愣在原地。

可是李釋安，父皇不知祈福女多少人避之不及，你是知道的呀，明明今天林筠兒才推拒的啊。

李釋安回國師府時，我含著淚攔住他。

還未開口，他便冷冷地打斷我。

「公主是要說祈福女的事嗎？聖旨已下，我勸公主不要白費心思推脫。」

我搖搖欲墜，他從我身旁離去，又停下。

「筠兒她是官家小姐，當了祈福女，這輩子可能連個好姻緣都求不得，而你是公主，勾勾手指，便有許多人求之不得當上驸馬。」

他又頓了頓，嘲諷開口。

「公主以後莫要幹跟蹤這等下作事了，下次偷聽記得藏好，林筠兒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晃了神。

李釋安，你怎麼還是這樣壞脾氣。

總是不聽我解釋，為什麼在你眼裡，我總是那麼壞呀？

我日日練舞，練到腳踝腫脹。

卻也磨練了心性。

祈福舞一曲閉，百姓中榮安公主的聲望愈發高了起來。

可京城貴女中，榮安公主卻被貶到塵埃裡。

可是我不在乎，她們說什麼根本傷不到我。

李釋安，你說有許多人求之不得做驸馬，可是你不知道，我所求所願隻有你一人呀。

7

「李釋安，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啊？」

我醉酒後，大著膽子拉著李釋安的袖子，不依不饒地問。

「知書達理，行事有矩。」

我看著他開口，笑著又添了一句，「總之不是我謝榮安這樣的女子。」

笑著笑著我便哭了，惡狠狠地看著李釋安說：「李釋安，我是公主，反正來日你若要娶其他女子，我便掀了你們的婚宴！」

我又死死拽著李釋安的袖子，悽然地問：「可是李釋安，你看不到我的變化，我要怎樣做，你才會歡喜我？」

我哭著睡去了，終究沒聽到他的答案。

……

中關重地出了叛賊，勾結外敵，開了城門，中關三萬人命喪中關石坑。

父皇派兵斬殺逆賊，驅趕外敵。

可人心動蕩，百姓不安。

我自告奮勇，前去賑災安撫百姓。

一路上太多流民傷殘了，我看得眼眶發熱，外敵強悍，而我朝實力隱有頹靡之勢。

我開了私庫，從抬價的糧商那購入，低價採賣，打亂市場，壓下價格，全部拿去賑災。

可這些根本不夠。

沒多久李釋安便來了，他奉命為這三萬冤魂渡魂往生。

可愚民易亂，他們恨朝堂出了叛賊，卻敢怒不敢言，將氣撒在朝堂命官身上。

李釋安被流民圍住毆打時，我瘋了一般呼喊。

可沒有人在意，我衝進人群中，俯身護住李釋安。

他看見是我，想將我推開，我看著他的斷手。

來時父皇便傳信說他路上遇襲受傷，他這一路，所受太多。

我死死護住他，不管他的推搡，一拳一腳落在我身上時，我死死閉著眼。

安慰著自己。

沒關系的，小時候也經常這樣，不疼的。

後來有人喊了一聲，「這是榮安公主！」

百姓們才發現是我，頓時如流獸般散去。

李釋安為我包扎傷口，看著我，我看不懂他的眼神。

他說：「以後莫要這樣了，我無礙的。」

我輕輕拍了拍他，故作輕松地笑著：「李釋安，我一點也不疼，你且放心，有本公主在的地方，無人敢欺負你！」

……

後來林筠兒便來了，她衣著華麗，我看著她的衣裳，死死掐著手心。

後來不知誰傳言，林筠兒和我俱是有福之人。

隻要我們待在萬人血坑，便可消散冤魂，福報顯現。

人被逼到絕境，總是寄託於怪力亂神之說。

眼見能安撫住流民，李釋安也站出來承認這件事。

我看著他的背影。

平生第一次起了慌張。

「李釋安，我不想去，我自小便被他們欺辱，我怕，能不能不讓我去？」

我看著李釋安不帶情緒的眼眸，慌亂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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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得了赦令，看著林筠兒說：「那你去！待回京我必定重賞你！」

林筠兒頓時臉白如紙，搖搖欲墜。

李釋安怒斥一聲：「夠了！謝榮安，你是一國公主！安撫百姓本來就是你的職責！」

我瘋狂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李釋安。

我不是不承擔責任，我怕，我真的怕。

李釋安抱著昏迷的林筠兒離去時，我被攔在萬人血坑。

身旁是堆積如山的屍體，腳下是幾日黏膩還未幹澀的血液。

我跪在地上，嘶啞著喊：「李釋安，我真的怕，求你了，帶我走好不好，算我求你！」

我卑微祈求著，可他隻是頓了頓腳步說了句，「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天亮後，我會來接你。」

那晚好冷，好黑，風聲呼嘯，聽起來像是哭聲。

我嗚嗚地哭著不敢睡覺。

我沒做過虧心事。

可是小時候我因為愛哭，嬤嬤將我關在柴房裡。

我又餓又冷，柴房好黑啊，嬤嬤嫌我哭得更狠，便挑駭人的故事說與我。

她講的都是後宮辛秘能駭死人的故事，我便在那樣的環境下，過了幾年。

至此我便再不能獨自面對黑夜。

我腦海裡走馬燈一樣，想起來從前被人按在地上，被人騎著當馬的時候。

想起來從前為了一口吃食，從狗嘴裡搶奪被咬得血淋淋的時候。

又想起滿心歡喜捧著一顆心被李釋安碾在泥潭的時候。

李釋安，你渡世人卻不渡我，你算盡天下，怎麼就算不出人心涼薄呢？

黑夜太長了，我好像從黃泉地府走了一遭。

8

後來天亮了，我爬出血坑時，那些百姓喜極而泣。

「公主沒死！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亂世之下，他們的希望太小了，便總想著歪門邪道。

歸根到底是我朝沒能護佑住百姓，我不怪他們愚昧無知。

我渾身鮮血泥濘回到帳中時，被人告知，林筠兒昏迷不醒，李釋安連夜策馬帶她回京了。

小月通紅著眼看著我，我已經麻木了。

她帶我沐浴換完衣服，我才活了過來。

我在此地鼓舞百姓，同他們修建故地，發放賑災糧。

……

回京後，榮安公主的大義舉國稱頌。

李釋安走到我面前難得說了句，「做得很好。」

我從他身旁徑直走過，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

後來我上奏父皇，以工代賑，鼓勵流民重建家園，發放賑災糧，將其換成粗糧，又自掏腰包，買了麻衣布匹，分發下去。

年審績忠，不止科舉時查驗德行，為官後更是每年參加考核，績效，忠義，達不到的，都撤職懲罰。

一時間京城哗然，父皇借我的名義，以雷霆之勢掃了京都半餘勢力。

我動了顯貴的利益，自是為他們不容。

於是鄰國傳信，年關來使，有和親之意。

滿朝皆推選榮安公主去和親。

父皇壓下不發，我便當作不知道。

此次中關事變，我發現死去的女子要多於男子。

這世道對女子太過苛刻，郎中又多是男子，傷殘女子迫於禮節，多數傷處不便看郎中，又無錢抓藥，自是隻有死路一條。

我又上書求開設女堂，講經授義。

父皇見我多次立功，便大手一揮，隨我去做。

李釋安來找過我一次，說我簡直是胡鬧，自己學藝不精，還誤人子弟。

我隻是淡淡地吩咐身旁侍從，讓他離我遠些。

後來京中名聲大噪，許多才學女子乘風而出。

公主出資，一時間各地都有了女郎中，雖說不多，但總不會叫中關事變那樣慘痛的傷亡再出現。

京中投帖的越來越多，一個個見解，方法，都恰中要害。

父皇也鐵青著臉，不得不承認那些女子的才學。

「父皇要做明君，看到好法子自然要用，但又不能平白用去，叫人嗤笑皇家少了肚量。」

在我再三請求下，終於女子也可以開堂設業，甚至設立女子言官，專門負責上書諫言。

我看著百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國庫也越來越充盈。

不禁笑了起來。

李釋安從一旁走出，神色復雜地看著我。

「我從未想過你是如此……」

我打斷了他，輕笑著說道：「從未想過我也有真才實學，也未想過我有不輸於男子的遠大抱負，更沒想過我知書達理還心懷天下，是嗎？」

他被我的笑容晃了神，莫名伸出手來。

我向後一退，笑著開口。

「國師，從前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了後宮，甚至入不了皇陵。」

「過往種種，皆是我困擾國師，如今大夢一場醒來，再不會痴纏於你了。」

「可是我也曾護你多次，中關石坑下，秋狩叢林前，宮殿坍塌時……但都是我心甘情願，今日求個兩相抵過。」

「從此榮安與國師，橋歸橋，路歸路，山水不相逢。」

說完，我俯身盈盈一拜。

轉身離去。

萬人血坑之後，我便還了你所有情誼。

這條命，是我自己賺來的，再不輕賤於任何人了。

9

我選的女官，大都出自寒門，為貴族所不齒。

可我偏生要站在她們身後，助她們謀生為民成一個庇護。

「將士要打仗，流民要安置，如今國庫充盈，戶部卻還推脫拿不出銀子。」

她們一針見血，指出當下困境。

我突然想到當時中關事變，林筠兒衣著華貴，站在流民之中。

我去尋了大理寺少卿，他當年因為鐵面查證惹怒了父皇。

這樣的好官不能死。

我跪在殿前兩夜，才求得父皇放過他。

我於他有恩，讓他派人幫我偷偷查戶部時，他便一口應下。

後來沒過多久，戶部做假賬，戶部侍郎受賄，各大世家錢幣流動異常，大案一觸即發。

我將證據呈上去的時候，父皇直接派錦衣衛將戶部尚書戶部侍郎家圍了起來。

戶部尚書要脫罪，便得有人來頂，這個人就是戶部侍郎。

林家全部下獄，林筠兒哭著抓著李釋安的袖子，求他救她。

我站在上方看著被搜出來的金山銀山，幾欲嘔血。

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