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行鳶
- 4719字
- 2025-02-07 15:29:09
裴大夫是個好人。
很好看的人。
起碼比謝滇那個狗男人要強的多,一雙眼總是含著笑,溫潤多情。
這不,今日阿姐一大早又走了。
我扇著蒲扇,一路尋著樹蔭走去了裴大夫家。
阿姐果然在他院內。
裴大夫正給阿姐診脈。
桂花樹下,裴大夫垂眸診脈,阿姐則抬頭看他。
那目光千回百轉,柔的不得了。
阿姐絕對喜歡他。
因為。
她看向裴譽的目光,我再熟悉不過了——
阿姐也總是這樣看我的。
12
阿姐常往裴大夫院中跑。
就連隔壁林嬸子都忍不住同我打趣,「小鳶啊,我看你阿姐和裴大夫……怕是好事將近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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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聽出嬸子口中的揶揄,隻跟著笑,「是啊。」
「裴大夫是個好人,阿姐和他,我放心。」
村裡多婦孺,有時誰家有人病了,又拿不出診費,裴大夫都自掏腰包買藥來煎給她們喝。
甚至,村民們養的雞鴨鵝狗病了,也都會來尋裴大夫。
他也從不拒絕。
總是笑著應下。
那樣的人,絕不會做出謝滇那樣的事來。
阿姐苦了半輩子。
就該尋個這樣的好歸宿。
13
院裡男寵受不了這枯燥的村落生活,走的七七八八了。
最後隻剩下一位。
容淵。
他是我最初招的男寵,私心來講,他有雙與謝行很像的眼。
略狹長,深邃,像一汪望不見底的冬日寒潭,笑起來時又多了些輕佻的浪蕩感。
像極了謝行。
以至於當初我在一眾男寵中,一眼便看中了他。
如今。
耕地織布,挑水澆園,就都是容淵一人的活計了。
但他從不喊苦。
「容淵!」
我將地裡幹活的他喊回來,「換身衣服,陪我去趟鎮上吧。」
容淵擦了下汗,「好。」
他從不會拒絕我任何要求。
去鎮子的路上,他才輕聲問我要去做什麼。
想起阿姐與裴大夫,我忍不住笑著,「去置辦些嫁妝。」
容淵怔了下。
「好。」
走在鬧市街頭,容淵會下意識將我護在身側。
他陪我進了一間胭脂鋪。
裡面各式胭脂水粉,頭簪飾品,琳琅滿目。
我細細替阿姐挑選著。
這件更配阿姐。
那件也不錯。
最後掏錢時,容淵竟也選了件。
他挑了支點翠發簪。
自己默默付了錢,小心放入懷中。
我笑著打趣他,「容淵是要送給心上人的?」
容淵看向我,「是。」
我們一同出了鋪子,我用手指戳了戳他,「誰啊?我認識嗎?」
容淵笑了笑。
「你猜。」
我正在腦中篩選村中各家姑娘時,忽然聽見路人交談:
「將軍府竟出人才哩!那個小少爺謝行,現在也當了將軍,聽說剛立了戰功。」
「我姨母家的外甥在京城當差呢,聽他說將軍府兩位夫人相繼離世後,府裡的老夫人傷心了好一陣子,倒是兩位將軍沒什麼反應,該上戰場上戰場,兩年裡立了不少戰功,加官進爵,前途無量呢……」
腳步不自覺的停下。
謝行。
好久沒有聽見這個名字……
簡短的兩字,卻好似一片羽毛,輕飄飄地往心尖上掃了掃。
有點痒。
回神。
容淵正在看我。
我勉強笑笑,「沒事,接著說,你那發簪要送哪家姑娘的?」
容淵握著發簪的手緩緩籠回袖中,他垂眼,笑笑。
「你不認識。」
14
夏日的小村恬靜安闲。
我在樹蔭下吃著葡萄,託腮看著容淵幹活。
容淵氣質出眾,便是挽著袖口在田間勞作時,也都與那些村夫不同。
「容淵。」
我朝他招招手,「過來歇會。」
他乖乖過來。
身上熱氣騰騰,額上沁了一層汗。
我扯張絹帕替他擦汗。
離得這樣近,那雙眼安靜地看著我,更有些像謝行。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遂問,「看什麼?」
他答得倒誠懇:「蘇鳶。」
「我有什麼好看的?」
他笑,「好看。」
那雙眼靜靜望著我,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好像又什麼都說了。
我緊張地避開他目光,順手摸了顆葡萄,皮都沒剝就塞進了他嘴裡。
「我……」我頓了頓,「我去找林嬸子學女紅去。」
隔壁院裡,林家嬸子正和幾個嬸婆扯家常,我快步走進去,「林嬸子,教我做女紅啊……」
話音未落。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院門外,有人覆手立於樹下。
戰袍尚未脫的小將軍,卻有雙深情的要命的桃花眼。
他笑。
「娘子,好久不見。」
「剛剛的葡萄,酸嗎?」
15
回了神,我轉身便跑。
方才喂容淵的那顆葡萄酸不酸我不知道,但謝行的語氣,可是酸的要命。
剛跑兩步。
衣領被人攥住。
也沒見他怎麼用力,就扯著我衣領輕飄飄的拎了起來。
這人貼了過來。
闊別已久的熟悉氣息,瞬間將我籠罩。
他偏頭看我,目光灼的像是有火在燒。
「娘子跑什麼?」
「為夫立了戰功,今晚可否多些花樣?」
要命。
時隔兩年,再聽見這話,我竟還是覺著腿軟。
「謝行。」
我深吸一口氣,轉頭去求他,「你先放我下來,我要去看看阿姐。」
「你那混蛋大哥是不是也來了?」
我不能讓謝滇尋到阿姐。
絕對不行。
謝行語氣一頓,「鳶鳶,其實大哥知錯了。」
「你阿姐死後,他頹喪了好一陣子,將那花魁折了手腳,扔出府自生自滅了去。」
「此後兩年,他一直未娶,從不信神佛的他,日日吃齋念佛,求……」
我再聽不ṱū⁾下去,打斷他的話。
「求什麼?」
「求阿姐來世與他再續前緣?」
我冷冷瞪向謝行,「惡心!」
謝行無辜抿唇,「又不是我……」
我在他手中晃來蕩去,「放我下來,我要去尋阿姐!」
還順勢在他膝上踹了一腳。
謝行聽話地將我放下。
我提著裙擺朝家裡跑去。
阿姐站在院裡。
我忙喊她,「阿姐!快跑。」
「謝……」
話音未落,我便看見了不遠處的謝滇。
他身著湖藍色華服,雙眼猩紅,死死盯著阿姐的方向。
眼中有淚。
卻死死忍著未落。
「阿羽……」
往日威風凜凜的鎮北大將軍,這會小心翼翼地望著阿姐的臉,似乎生怕自己聲音大些,她便會如同兩年前那般,化為這世間一抔土,一把沙,風一吹便消散不見。
我站在謝行身旁,啐道:「虛偽!」
時隔兩年了,他到底在做戲給誰看啊?
謝行打量了下我臉色,也跟著唾罵:「就是,虛偽!」
16
那邊,謝滇已經朝阿姐走了過去。
他走的極緩。
似乎每一步都很艱難。
「阿羽」,謝滇啞著嗓子道,「和我回府吧,好不好?」
「我不怪你當初假死,我知道你沒死的那一刻……就在想,隻要你回來,日後讓我做什麼都行。」
說話間,他走到了阿姐面前。
「那個女人,兩年前我已命人折了她手腳,扔出府去自生自滅了。」
「阿羽,我向你保證,日後不論旁人如何三妻四妾,我都隻許你一人,好不好?」
他試探性地伸手拉她。
卻被阿姐躲開了。
風揚起她的裙擺,有種錯落分明的美感。
阿姐抬頭看他。
毫無預兆。
一巴掌重重落去。
謝滇垂著頭,不躲不避,生生受了這巴掌。
他咬牙,「如果這樣能讓你出氣,那你便打。」
「莫說這一巴掌,便是十個,百個,我也受得住。」
「謝將軍想多了。」
阿姐緩緩出聲,「這是還兩年前你打我那一巴掌。」
「自此,我們兩清。」
她語氣淡的像是在說中午飯要吃什麼。
謝滇皺眉,「什麼叫兩清?你可知我這兩年間有多難過?」
「我當初恨不得隨你去了……」
阿姐淡淡打斷他,「那為何沒去?」
謝滇默了會,「我還要為上萬將士負責。」
阿姐笑了。
「將軍請回吧。」
「我要成婚了。」
謝滇身形猛地一顫。
「和誰?那個姓裴的?」
「你別忘了,我們還未和離,你還是我謝滇的妻子!」
他語氣驟冷,「我手上沾過很多血。阿羽,我想殺那樣一個小山村裡的赤腳醫生,不過是勾勾手指的事情。」
謝滇的耐心似乎耗盡。
他死死攥住阿姐的手,「我今日隻給你兩個選擇。」
「要麼你同我回去,要麼,我殺了那姓裴的,將你綁回府去。」
阿姐回他,「我也給你兩個選擇。」
「要麼,放過彼此。」
「要麼帶著我的屍體回去。」
17
謝滇沉默良久。
動怒間一掌劈向旁邊木桌。
頃刻間,木桌四分五裂,碎屑四濺。
他雙眼猩紅,抽出腰間佩劍,「你就這麼願意為了他去死?好啊,我成全你——」
「阿姐!」
我擔心他真的動手,忙擋去了阿姐身前。
謝滇目光冷然,「滾。」
「不然連你一起殺。」
我有點怕,卻還是死死護住阿姐,「你敢動我?」
「我……我懷了你們謝家的孩子。」
謝滇冷笑,「懷了兩年?」
「誰說的!」
實在沒辦法,我硬著頭皮胡扯,「剛剛懷的。」
說著。
我看向一旁的謝行,「你說句話?」
謝行沉默兩秒,按了按眉心。
「是。」
他站去了我面前,「哥,有什麼事好好說。你忘了這兩年間的痛苦嗎?」
「已經找到大嫂了,何必還要鬧到這種地步。」
僵持良久。
謝滇扔了劍。
我本以為他妥協了,然而——
他大手一揮,將我和阿姐都給帶回了將軍府。
18
阿姐被謝滇鎖在隔壁院子。
幾十名暗衛守著,就是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聽說。
阿姐不吃不喝。
也不同謝滇說話。
謝滇陪著她餓了兩日,隔著院門,都能聽見他的聲音——
「我知你惱我,但沒必要作踐自己身子,先吃些飯,好不好?」
「我這一生隻娶了你一位妻子,阿羽,你還要我如何呢?」
「我錯了,你先吃飯……好不好。」
兩日後。
謝滇的嗓音也已嘶啞,語氣疲憊。
「你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
「阿羽,你就仗著我心疼你,非要這般折磨我嗎。」
自始至終,阿姐都沒給過他半點回應。
又到晚上。
我趴在院門口。
聽見他開始威脅,「你就這麼喜歡那個裴譽?」
「阿羽,我保證,若你再不吃飯,那個姓裴的絕活不過今晚——」
話音剛落。
我隔著院子,遠遠看見阿姐端起了飯碗。
麻木地往嘴裡送著白米飯。
這一舉動終於徹底刺激到了謝滇。
他一把掃落阿姐手中碗筷,咬牙問道,「兩日了,任憑我如何哄你,求你,甚至跪在你面前道歉,你都無動於衷,就一句要他性命,你立馬便照做。」
「蘇羽,你便當真那樣喜歡他?」
「喜歡。」
這是兩日來,阿姐第一次開口。
謝滇踢翻了面前凳子。
餘火未消,他在房中來回踱步。
最後又停止了阿姐面前。
他深吸口氣,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輕聲問出了口——
「所以你,從未喜歡過我,是嗎?」
他緊緊盯著阿姐。
像在期待她回答。
又像是害怕聽見她的答案。
阿姐抬頭看他,「喜歡過。」
「謝滇,若對你不曾有過真心,那苦澀難咽的避子湯,我是如何喝下了一碗又一碗?」
「若不曾有過真心,當初你遇刺,我為何會不要命的擋在你面前?」
「是喜歡過的。」
她語氣平淡,像是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
「但也都是過去的事了。」
隔了那麼遠。
我看見謝滇的身形一顫。
那始終堅挺的背脊,忽然就塌了下去。
19
夜裡。
謝行又跟著我往榻上爬。
我心中有氣,一腳將他踹了下去。
那人悶哼一聲。
似是真摔疼了,ťûⁿ半晌沒爬起來。
我忍不住探身去看——
卻被謝ƭų⁺行一把按在了塌上。
他親了親我耳垂,「鳶鳶還是心疼我的。」
我又踢他,「騙子!」
「你們謝家就沒什麼好東西!」
「對。」
謝滇附和:「娘子罵的對。」
「尤其是你那混蛋大哥。」
「對,真混蛋!」
謝滇又死皮賴臉蹭過來,「你之前說懷了我的孩子……」
「鳶鳶,我可要當真了。」
我臉一紅,再次將他踹開。
「阿姐一日不被那瘋子放出來,你就一日別想上榻!」
謝行眼睛亮了亮。
「所以,你阿姐出來後,我就可以……了嗎?」
耳根有點燙。
我翻個身看向窗外,「到時再說。」
語氣卻不自覺軟了幾分。
謝行果真沒再往榻上爬,他往地上鋪了一層薄褥,就這麼和衣睡在了榻邊。
他睡的很沉。
夢裡還擰著眉。
偶爾囈語,叫的竟也都是我的名字。
「鳶鳶……」
不知夢見什麼,他眉間舒展幾分,輕聲嘆道。
「你說討厭紈绔。」
「我現在是小將軍了。」
「你回來吧……」
風吹窗柩,呼嘯作響。
謝行再次沉沉睡去。
20
三日。
阿姐餓到幾乎昏厥,卻不肯再吃一口飯。
她在折磨自己。
更多的,是在折磨謝滇。
他也跟著沒有吃飯。
甚至三日不曾合眼。
他問,「阿羽,你如此折磨自己,折磨我,就是因為兩年前我欲娶平妻一事?」
阿姐搖頭,「我從未因那件事恨你,娶或不娶都是你的自由。」
「我隻是不願再和你一起。」
阿姐沒再說話。
謝滇滿眼絕望。
他知道。
阿姐這會以死相逼,隻是為了離開他。
就這麼簡單。
他沒再說話,轉身出了房間。
走出院門,一口鮮血猛地嘔出。
他撐著牆壁,眼眶微紅,緩了好一會,又緩緩直起身子。
「阿羽,畢竟夫妻一場。」
「你想離開我也可以,我先替你把關。」
21
直到裴譽被謝滇的人帶回將軍府。
我才直到他為何一直沒有來尋阿姐——
我與阿姐被帶回府那日,裴譽便被謝滇的手下關了起來。
今夜月圓。
他被押進院內,衣衫破爛,身上有傷。
看樣子謝滇的手下沒少給他下黑手。
「蘇羽。」
滿院持劍的暗衛,可他眼中隻有阿姐。
阿姐被謝滇綁了手腳,口中塞了團布。
裴譽無視那些泛著冷光的劍鋒,快步走去。
直到被一柄劍攔下。
謝滇手中劍橫在裴譽頸前。
裴譽那樣見個狸奴受傷都不忍的人,此刻面對長劍,卻未改色。
他冷冷看向謝滇。
「說吧,你的條件。」
「如何才肯放過她。」
謝滇冷眼打量他,「很簡單。你死了,我就放過她,如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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