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昱起身,長發散落,眼睫半垂,是剛睡醒的倦懶。
魅魔確實不用吃真正的食物。
我跪在他腿邊,歪頭想著。
他起床了,今天的大早餐,好像吃不到了。
要不去找別人偷吃一點吧。
正出神,頭發卻被輕輕扯動。
危昱的手指在我發間慢悠悠地穿梭。
床前的鏡子裡,倒映著他漫不經心的側臉,不緊不慢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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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給我梳頭發。
「獸人與人族的習性相同,但我們更愛吃肉,食量也更大。」
危昱給我編了一個松散的辮子。
他對著鏡子挽起我的鬢發,懶懶抬起眼,繼續問:「關於純血魅魔的文書記載很少,所以你要親自告訴我,該如何飼養你。」
我忽然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他甚至,還沒給我取一個名字。
11
「危昱對你還真不錯。」
和我一樣鎖著頸環,匍匐在主人身後的狐狸魅魔宿霧看到了危昱給我梳的辮子,以及辮子上綴的黃金寶石。
他笑道:「不愧是純血魅魔啊。」
我注意到,宿霧沒有戴腳镣。
因為他細瘦的腿已經被殘暴的獸人折斷了,原本光潔的肌膚遍布猙獰傷痕。
在場的魅魔奴隸基本是這副殘破模樣。
而受過賞的戰士們大多神色得意,肩上的軍功勳章無比閃亮,正在推杯換盞互相吹捧。
宿霧的主人是一名魁梧的狼族女性,她也是一開始試圖爭搶我的獸人之一。
他動了動狐耳,嘆息道:「哥哥已經快被玩S啦。」
我收回視線,聳了聳肩:「我也快了。」
宿霧嗤笑:「別騙我安慰了。」
「可是……」我看向宿霧折斷的腿,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是哥哥先騙我的呀。」
狐狸魅魔,擅幻術。
別人的傷是真的,宿霧的卻是假的。
隻有我看得出來。
他現在隻是丟掉了腳镣,下一步,估計就要騙主人以為砍斷了他的脖子,以此去掉頸環。
我說:「然後,你就能徹底逃走了,對吧。」
宿霧的狐狸尾巴不晃了。
他僵在臉上的表情終於開始變化,笑容弧度越來越大:「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不在意他的嘴硬,隻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是從哪裡學會這個的?」
長久的緘默。
宿霧盯著前方睡在搖籃裡的狼族嬰孩,良久,嘆著氣告訴我:「你一定不會信。
「是有人在夢裡教會了我。」
我心髒一緊:「夢?你也能做夢?」
宿霧沒有理會我的驚詫,眉睫半垂,似乎陷入了回憶般出神。
最後,他近乎虔誠地,輕聲吐出三個字。
「莉莉絲。
「夢裡的老師,名叫莉莉絲。」
12
危昱拽著我的頸環鎖鏈,都一步一步把我牽到小廚房了,我還在愣怔思考。
他不滿地掐住我的下巴,強迫我和他對視。
他蹙眉:「一個問題要我問三遍?」
我吃痛,抬眼,淚汪汪地說:「對不起主人,您給我喂過酒之後,我的腦子就暈暈的。」
實際上,危昱剛才在宴會上給我喂了各種食物。
新鮮幹淨的蔬菜沙拉、脆甜多汁的水果切片、撒著木檬粉的噴香烤肉……還有一點點精釀酒。
他每喂一種,就要讓我描述味道和感受,然後問:「喜歡嗎?」
其實對於我們魅魔來說,它們都沒什麼吸引力,酒倒還算解渴。
不過我當時還是誇贊了一番:「香甜可口,肉質鮮嫩筋道,和您一樣好吃。」
危昱垂眸清了清嗓子,耳郭微紅。
他松開捏著我臉的手,像是被我喝酒喝暈的理由說服了。
「嗯,瞳仁的顏色確實也比之前更重了一點。」
趁他還在細細打量,我趕緊補救,呆呆地眨眼:「主人,您剛才問我什麼?」
危昱把我抱到他肩頭,音色慵懶:「問你,會不會做飯。
「我曾經去龍族的領地遊歷過,純血魅魔在那兒通常活不過幾天,但有一隻因為精通廚藝,不僅在那個美食荒漠保住了性命,還被要求跟著他們的首領一起到處徵戰。」
「說是在神殿培訓出來的。」他掃了一眼小廚房的鍋碗,拍了拍我的背,眯起眼睛,「你應該也會吧?」
神殿教過這個?
我明明連鍋鏟子都沒見過。
也許那個精通廚藝的魅魔,也是在夢裡學會這個技能的。
雖然我不會炒菜,但我會做別的。
「做飯?我超會的。」
危昱被我引誘壓倒的時Ţűₓ候,狼耳和尾巴都爽到冒出來了,仍然咬牙切齒:「我不是說做這個飯——」
不是也得是。
因為我必須在逃跑之前,盡可能地榨幹他。
13
吸收養分,陷入沉睡。
我又開始做夢了。
這次沒有那個叫我「莉莉絲」的大天使。
夢裡出現了一片幽暗昏沉的海,風呼嘯而過,可海面紋絲不動。
幾乎是一瞬間,我意識到,這裡是我降生的地方。
沼澤海域,又被稱作失落之海。
它的起點是光明神殿所處的永樂神山。
它流向的盡頭,是暗無天日的深淵戰場。
我看到,在光與暗的交界處有著龐大、凝滯的漩渦。
幽深,神秘,可怖。
卻讓我感到溫暖而親切。
「莉莉絲。」
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身軀,將被吸引包裹的我扯出漩渦。
我看到了。
他展開的光輝的翅膀,悲憫憂鬱的眼神。
大天使輕輕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說:「你不該來到這裡,莉莉絲。」
他收緊五指。
脖頸的刺痛瞬間貫穿每一寸神經。
我聽到了自己無比悽厲的喊叫聲。
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似乎也驚醒了深淵戰場裡沉眠的怪物。
他在嘆息,卻又像嘲諷。
他說:「希瑞爾,你又一次SS了你的愛人。」
我睜開了眼睛。
卻發現自己Ŧů⁾的頭和身子已經分離。
我呆呆地盯著地上滾落的黃金珠寶。
我餘下的軀體仍舊在床褥上安睡,甚至還保持著蜷縮入眠的姿勢。
林娅的斧子在地上拖行,在被血浸湿的地毯上,壓過一道筆直的凹痕。
她拎起我的頭發,我的頸環徑直滑落。
咕嚕咕嚕,停在門口一雙白色靴子旁邊。
「骯髒下賤的魅魔。」
她冷笑一聲,把我的腦袋扔向房門前呆怔的高大男人。
「這就是對你不貞的懲罰。」
血在空中噴濺出一道流暢的弧線。
意識消散前,我望進危昱的眼睛。
像是被血濡染的綠寶石,顫動著倒映出我破碎的臉。
我想起。
他說今天要去翻遍古籍給我找一個好聽的名字。
那天他到底帶回了哪幾個字,我不清楚。
我隻記得。
我最後一次向他彎眼微笑。
也不知道他看沒看懂我的體面告別。
總之。
主人,再見。
再也不見。
14
隻是一個玩具而已。
隻是魅魔奴隸而已。
神殿養著無數隻純血魅魔。
她並不稀有。
我們相處的時間也非常短暫。
我問自己:危昱,那為什麼你現在會和林娅廝S?
父親教導,成為首領永遠要保持冷靜,要讓利益最大化。
林娅的家族實力強盛,值得籠絡,可以得到更多的戰士和資源。
我的長刀與林娅的重斧碰撞發出刺耳錚鳴時。
內心卻仍然平靜地,浮現最理智的判斷。
手心裡,她的血還溫熱。
我想起,她柔軟的嘴唇還微微張著,深紅的瞳仁晶亮湿潤。
她就那樣純粹地望著我。
望著我。
她在笑。
我猛然驚醒。
我意識到,我再次被她蠱惑了。
她捕捉了我一瞬間的怒火、怨恨、哀痛。
然後惡劣地利用我的情緒,挑起我的戰意,熟練地令我失控。
魅魔,果然擅長攝人心魄。
這個種族到底為什麼會淪落為最卑微的奴隸呢?
刀尖距離林娅的咽喉僅剩一寸。
我停下了。
她的斧子已被劈斷,混著血碎在泥濘裡。
我是狼族最強的首領,沒有人會質疑。
林娅倒在地上,卻仰起頭驕傲地笑著:「不愧是我選中的丈夫!」
林娅並不在乎我正拿著刀對準她的咽喉。
她也知道我並不會為了一隻寵物,而真的與她的家族為敵。
我收回了刀。
林娅的笑意更深:「危昱,真希望能跟你快些成婚。」
獸人永遠慕強。
我忽然無比強烈地感受到,種族天性在克制不住地沸騰。
垂下眼,發現掌心都在顫抖。
我聽到自己向林娅退了婚。
我說:「你還不配當我的妻子。」
林娅真的……很弱。
「0214。」
那隻成功蠱惑了我無數次的魅魔。
我喃喃喚著她的編號,抱著她小小的腦袋,接回她被劈開的身體。
再一點一點,梳順她的頭發。
「你絕對沒有S。」
我重新整裝,順應光明神殿的徵召,帶領戰士們前往深淵戰場。
他們鬥志昂揚,熱血沸騰,期望能在戰役裡獲得無上榮光和豐厚獎賞。
景宴笑著問我:「這次,你會不會再養一隻新的純血魅魔?」
「不。」我說,「我會讓神殿指引我,找到 0214。」
「然後呢?」他挑眉詫異。
然後?
我擦拭我的刀,慢慢道:「先告訴她,我曾為她取的名字。」
「然後?」
我的聲音冰冷果斷:「我會親手S了她。」
是的,我知道,這才是我最想要的。
不願與我同行的強者,就是最具隱患的敵人。
我絕不會留她。
15
另一邊。
我和宿霧一路逃亡半月,終於脫離了狼族領地,來到了全種族混居的天平城。
鑽進酒館,我一口氣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酒。
杯子見底,「砰」地被我砸到桌上。
我仰頭喟嘆:「自由,易如反掌!」
宿霧懶洋洋地歪著頭。
水晶杯的折光晃了下眼,他透過杯子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0214,你真的能帶我找到莉莉絲?」他問,「如果你騙我,我就讓危昱房間裡的屍體,顯出它真實的樣子。」
宿霧琥珀色的眼睛,和杯子裡重新倒入的酒液,幾乎能融為一體。
是酒,還是眼睛。
是屍體,還是稻草人。
狐狸魅魔的幻術,總能以假亂真。
我笑眯了眼,揉了揉宿霧的狐耳,對他的威脅絲毫不慌。
「暴露了又如何?」
我指向自己空蕩蕩的脖子,唇角彎彎。
「再也沒有誰能禁錮我了。」 ţú⁵
手裡毛茸茸的觸感忽地抽離,宿霧惱火地瞪著我:「你果然是在說謊。」
我哼了一聲:「拜託,我可是魅魔啊。」
魅魔的基本素養之一:欺騙。
不過。
見宿霧氣得都開始磨牙了,我收起笑,側過頭正色道:「不過——
「魅魔不騙魅魔,我確實沒騙你。
「莉莉絲,一定在失落之海。」
宿霧愣住:「你們的降生地?」
是的。
我的降生地。
「你為什麼要去找她?」我託著臉,好奇地問那隻悵惘的狐狸。
「……」
宿霧盯了我許久。
他也抬起手,指向自己修長白皙的脖子。
頸環已經不在。
但他仍然雙手合攏,輕輕做了一個上鎖的動作。
狐狸的目光穿透虛空,虔誠而狂熱。
他說:「我要讓莉莉絲,永遠做我的主人。」
16
可是,混血種短命。
「你們的壽命大概隻有二十多年,而你現在已經二十歲了吧?
「也許,沒等你找到她,你就會S去。」
我誠實地說。
宿霧不在意地笑了:「如果S在追尋莉莉絲的路上,我無比榮幸。」
真是一個奇怪而愚蠢的信徒,我想。
他和光明神殿那群每天歌頌聖子的神父、修女們很像。
都狂熱地信仰著一個虛無縹緲,根本沒有出現過的神明。
我和宿霧隱藏魅魔特徵,以普通人族的樣貌混進了一艘前往沼澤海域的商船。
到夜晚時,蒼白纖瘦的少年縮在船艙角落,緊閉眼睛一言不發。
我把騙來的烤魚喂給他:「我記得你吃這個的吧?」
我不需要進食,但宿霧需要。
他比我大兩歲,卻比我弱得多。除了幻術,其他技能一概不會。
見宿霧連魚骨頭都嚼碎囫囵吞下,我嘖嘖稱嘆:「為什麼你不吃欲望養分呢?欲望,對於任何種族的魅魔來說,都是最營養的補品。」
「我惡心。」
宿霧又恢復了那副傲嬌模樣。
他優雅地擦擦嘴:「魅魔也會有異食癖,很奇怪嗎?」
不奇怪。
因為更匪夷所思的事發生了。
我,一個很強的純血魅魔,竟然在一艘根本沒有搖晃的船上嘔吐了。
17
「我沒想到,我還會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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