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
半晌,我說:「這件事之後我就從星銳辭職,和你離婚,如果萬一被追究起責任,我會發表聲明說這件事和你,和星銳都沒有關系。」
「這件事帶來股票的浮動很正常的,很多人等著抄星銳的底,這款藥上市之後的前景很大。」
葉逢河砸向方向盤,觸動了喇叭,車的喇叭聲在寂靜的停車場聽起來分外悽厲。
「寧瀟,我在你心裡,有沒有一點分量?」
「算了,不重要了。」
葉逢河開車載著我往家回。
我在一種震驚中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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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夜裡我做夢,夢見我在懸崖邊,葉逢河拉住我,我激烈反抗,一個不小心把他推下了懸崖。
我大聲地喊,哭得撕心裂肺。
葉逢河叫醒我,緊緊地抱住我。
「沒事了,沒事了,不哭,沒事。」他喃喃地說。
我在他的安撫下再度入眠。
第二天睜開眼時,就看到葉逢河看著我。
我摸了摸他的臉,新長的胡茬兒有點扎手。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撈進懷裡。我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像挺好的。
然後我們各自起床,上班,平靜地仿佛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
15
隻是小組同伴告訴我,依照寧如海的病理資料,他被禁止成為臨床樣本。
「瀟姐,你可能是有點太心急了,你大伯不適合咱這個藥,你也別傷心,我聽說國外有藥企也在咱這個領域研究,聽說也快了。」整理樣本資料時,新來的小伙子說。
我衝他笑笑,內心卻升騰起絕望的感覺。
自從一年多以前,寧鴛告訴我他爸得了骨癌開始,我就著手準備了。
我自然知道免疫風暴,也知道他不適合,但實驗嘛,總要承擔一點風險的,也沒誰拿刀架在他寧如海和寧鴛脖子上籤字。
一旦寧如海籤了字,寧鴛籤了補充知情同意書,寧如海一定會S,寧鴛籤字的動機就會被質疑。
寧家的小輩們覬覦寧鴛的位置很久了,甚至把寧鴛搞下去的資料都是我透出去的。什麼偷稅漏稅,賄賂官員。
每一條都夠寧鴛在裡面待幾年。
這些資料當然是我找借口從葉逢河那兒拿來的。
我恍然大悟,原來葉逢河他一直都知道。
他躲在暗處,靜靜地看著我做這一切,然後出手阻止。
16
宋媽媽很適合我們研發的這款藥,我思考再三,將她納入樣本。
跟宋媽媽講這個事的時候,她很高興,說她終於能給我做點事情了,也能為像她一樣的人做點事情了。
我鼻子一酸,沒出息地哭了。
有的人總想著為別人多做些什麼,永遠寬恕,而有的人總在掠奪。
這世界的荒謬之處在於,前者往往沒有多好的下場,後者卻看上去總是能獲得某些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宋媽媽為我擦著眼淚,不住地說「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平靜下來時,宋媽媽慈愛地看著我,說:「小葉是個不錯的人,他對你也好,我現在好好吃藥,多活幾年,還能看到你的下一代,我也能當姥姥了。」
我和葉逢河自那天早上之後,關系又回到了室友。
我和他,仿佛那些曾經的溫存和溫暖都不存在。
對我來說,我很難接受葉逢河靜靜地看著我布局,然後出手打亂。
對他來說,大概也會認為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所謂白月光吧。
我知道他喜歡我,而我,可能也有一點喜歡他。
正是這些喜歡,讓我們很難理解彼此。
見我呆愣著,宋媽媽拍拍我的手,說:「你自己的幸福最要緊,人要往前看,小宋瑜也希望你幸福。」
我幾乎是從宋媽媽家裡逃出來的。
我怕自己再待一會兒,會忍不住告訴她,當年宋瑜的腎源就是被寧家人給截胡的。
秋天的街道空蕩蕩的,路兩旁的銀杏葉打著旋兒飄下來。
我走了一會兒,才發現後面跟著一輛車。
是葉逢河。
見我回頭看他,葉逢河停下車。
我們就這麼遠遠地相互看著彼此。
突然,葉逢河下車朝我走來,我竟有了拔腿就跑的欲望。
他拉住我,像把我弄丟了似的,緊緊地抱住我。
我小心地環住他,葉逢河發了狠似的吻上我,不讓我躲,血腥味在口腔裡蔓延開來。
他急吼吼地帶我回家,發了瘋一樣。
葉逢河低頭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些小孩似的盲目,嗓音喑啞地說:「不要離開好不好?」
「有些事交給我,我們一起去面對。」
「我不知道那個宋瑜在你心裡有多重的分量,但是現在在你身邊的是我。」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人人都提起那個小傻子。
我想了想,告訴了他有關宋瑜的所有事。
葉逢河一下一下地吻掉我臉上的所有淚,我在他懷裡哭累了睡過去。
17
知道寧家破產,寧鴛被調查那天,我們組的藥要上三期了,預備找更多的樣本,而寧如海也因為癌症的折磨在那年冬天去世。
寧如海葬禮那天,我請了假,去小傻子的墓地看他。
去之前我想了很多話要說,比方要告訴他當年斬斷他存活機會的惡鬼下地獄了,他生前還活活受了三年病痛的折磨。
比方告訴他我當藥企的研發人員了,他媽媽吃了我們藥企的藥,效果不錯。
比方告訴他我現在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了,那顆破爛心髒也補好了。
我想了好多話,可一句話也說不出。
臨走時,我在心裡默默地說:「小傻子,我現在還挺幸福的,我做到了你說的好好生活,開心時大笑,難過時大哭。」
小組成員都很開心,約著要去外面吃飯。
葉逢河的電話來了,坐我旁邊的小伙伴眼尖,看到我的備注「老公」起哄說:「瀟姐竟然結婚了,什麼時候帶老公來參加我們組的聚餐啊!」
引來一眾同事的附和。
我在眾人的玩笑聲中紅著臉,去包廂外面接電話。
「看到新聞了嗎?」
「什麼?」
「你們在幹嘛,那麼吵。」
「我們在談你啊。」
「談我什麼?」
「談你什麼時候請大家吃飯啊。」
「那我讓助理安排一下,『共進午餐活動』唄,現在很多公司都搞這一套,拉進員工關系。」
「不是讓你以老板的身份請吃飯。」
「以我老公的身份。」
「什麼?我這邊太吵了,你再說一遍。」
我聽到他那邊安靜的空間裡流淌著他愛聽的肖邦,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以——老公——的身份」
「誰老公?」
我從沒見過這人這麼幼稚。
「我。」
「哎呀我沒聽清,我關了音響你再說一遍。」
「我老公!」我的聲音把自己嚇了一跳。
葉逢河番外
第一次見寧瀟,是初中快畢業的中考前夕。
爺爺順路來接我,說是要去醫院探望一位故人的女兒,那個人救了爺爺的命。
小姑娘剛醒,沒精打採的,見了爺爺,勉強笑了一下。
她笑起來蠻好看,嘴角兩個梨渦,讓人想拿手去戳一戳。
爺爺照例問了大夫治療情況,又囑咐照顧她的大伯用盡心思治,費用都算在葉家的賬上。
那個中年人對爺爺誠惶誠恐,聽說葉家主事的親自來看,又出醫藥費,喜形於色,仿佛侄女兒生病是什麼天大的喜事。
作為爺爺的孫子,從小我就習得了觀察人臉色的技能。
爺爺說,要想辦成大事,就不能讓別人看出你的心思,要喜怒不形於色,但你要把別人的心思看透。
來醫院之前,我的語文測驗成績下來了,一如既往地沒有起色。
爺爺說,要想成為強者,就要全方位地強。
強者沒有短板,而語文是我的短板。
我不想讓爺爺知道這件事,假裝一切都好。
況且,葉家不隻有我一個孫子,葉家有的是隨時可以上位的人。
我心裡其實挺虛的,也很失落,但我掩蓋得挺好。
爺爺去跟大夫聊天的時候,病房裡隻有我和她。小姑娘指指我的書包,問:「哥哥,上學累嗎?」
「不累。」我說。
「那上學難嗎?」
「不難。」
「那太好了!哥哥你記得以後開心的時候要大笑,難過的時候就大哭,不要忍著,這樣才不會覺得委屈。」
我驚訝地看著她,卻看到她睡過去了,呼吸微不可聞。
後來我知道了她叫寧瀟,知道了她有先天性心髒病,不能跑不能跳,知道她從小就沒去過幾天學校。
直到十六歲,她做了手術。
手術後,還特意打來電話給爺爺道謝。
她從那次以後來葉家的頻率就高了很多,很多時候,她都靜靜地坐在人群裡,沒有話。
寧家小輩們常冷落她,私底下叫她小傻子。
我覺得寧家那些小孩才是小傻子。
她能一眼瞧出來爺爺對她的不忍心,也讓寧家那堆爛泥攤子盡量少沾染葉家,恰到好處地讓爺爺保持著對她的不忍。
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度的,她很聰明,把自己從寧家擇了出來。
連爺爺都常說,寧家是寧家,寧瀟是寧瀟。
快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我聽說快要大學畢業的寧瀟想要嫁給我。
爺爺告訴我這件事,但他加了一句:「我們這種人家,婚姻是一種利益交換。寧瀟不是最好的選擇,你也可以拒絕。」
說不清這是我對這個小姑娘的第幾次驚訝了——或許已經不能叫她小姑娘了。
這些年來,我看著她漸漸長大,長成一個讓人心動的女孩兒。
我覺得她既然提出要嫁我,自然是很早就傾心於我——男人就是這麼自信。
我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於色,但不想把家庭生活也過成生意場上的利益分配,我也想要一個能容納我大笑和大哭的港灣。
於是我答應了,盡管母親說她母親因為抑鬱症去世,她自己也過於安靜了些。
「沒事兒」,我說,「我也安靜,我喜歡安靜。」
就這樣,我二十五歲那年,寧瀟二十二歲,我娶了寧瀟。
結婚前夜,我是緊張的,我想那個小姑娘也緊張吧。她那麼想要嫁給我。
我突然想去看看她,看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這麼緊張和羞澀。
畢竟結婚可是她提出來的。
等我到了她租住的小區,卻看到她在樓底下守著火盆,燒著紙錢。
她的臉紅紅的,看上去好像還喝了酒,守在她身邊的保姆衝我擺擺手,我想了想,卻走近了。
她的眼睛裡有一汪汪水,亮亮的,鼻子尖兒也紅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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