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住在療養院。
小時候因為心髒發育不好,我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又被送到了療養院。直到病好以前,我都生活在療養院裡。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堂姐寧鴛喜歡葉逢河,病好了以後,我以報恩為由,哭著喊著要嫁給葉逢河。
我小的時候,堂姐是一個積極開朗、充滿靈氣的女孩子,幾乎沒有人不喜歡她,我也不例外,我甚至一度覺得,寧鴛是寧家唯一例外的那個人。
我從小生活的寧家,外人都覺得那是一個兄友弟恭、溫馨美滿的大家庭。
但我曾經在大年三十晚上年夜飯的時候被我叔叔的兒子反鎖在屋子出不去吃不了飯;也曾在療養院獨自度過了過了一個又一個生日;也曾羨慕其他小孩能正常地去學校上學。
寧鴛不一樣,寧鴛把我從反鎖的屋子裡放出來,雖然那時候年夜飯已經吃完了;在我生日過後的幾天裡帶著禮物來看我,禮物就是寧鴛學校發的鉛筆和筆記本。
我在寧家不開心,在療養院不開心,曾偷偷吞食過藥片想要一走了之,不過由於我知識的匱乏,吞的其實療養院的護士小姐姐給我的維 C。隻有一個小傻子發現了我的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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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叫宋瑜,也住在療養院。
他的腎有問題,據說隻有換腎才能解決問題。於是,小傻子的媽媽辭掉了醫院護士的工作,找了療養院的工作,帶著小傻子在療養院住下,做透析,等合適的腎源給他做手術。
小傻子笑起來可好看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但他說我笑起來才好看,嘴角有兩個梨渦,害得我琢磨了好久怎麼才能讓嘴角的梨渦更大點兒。
小傻子還說我聰明、可愛,在此之前,我隻聽過親戚們誇過我堂姐寧鴛聰明可愛。
小傻子還會給我講故事。
我總是睡不好,小傻子每天晚上會給我講故事,看我睡著才會離開。他才隻大我三歲,但我覺得他像個大人一樣,懂得很多道理,他告訴我開心的時候要大笑,難過時大哭,不要忍著憋著,這樣人才不會覺得委屈。
他說我們現在生病其實就是一個小考驗,不要放在心上,更要開心,要大笑。他帶著我看很多有意思的動畫片,我們笑成一團。
他會講好多好多有意思的故事,會跟我講他小時候上學時的故事。
據說很多爸爸媽媽在孩子睡前也會給孩子講故事,我沒有爸爸媽媽,但我有給我講故事的小傻子。
為什麼叫他小傻子呢?因為我總是被寧家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叫做小傻子,所以我也叫宋瑜小傻子。
不傻的人怎麼會跟我這樣一個孤僻的人一起玩呢?
得知小傻子的腎源預備到位那天,寧鴛來療養院看我。
小傻子高興地真的要傻掉了,他來到我的房間,顧不得屋子裡還有寧鴛在,給我看他日記本上寫的那些計劃——等身體徹底好了之後,他會帶上我周遊世界,我們一起去倫敦、去巴黎、去馬爾代夫,我們笑著鬧著,不知道寧鴛什麼時候走的。
那天晚上我真的好高興,半夜做夢都是我和小傻子在海灘上散步。
我和小傻子一起等著手術那一天到來。
但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了,原本排到位給小傻子的腎源,被別人搶走了。
很快,小傻子的身體就不行了,他住進了醫院。
我每天都偷偷從療養院跑出來,去看小傻子。
我給他講故事,衝他笑,我跟他說他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告訴他我的梨渦更深了,笑起來更好看了。
他的眼睛還是彎彎的,天上的新月似的。
他跟我講要我好好活著,把他的那份活回來,把我爸爸媽媽的也活回來,他讓我跟他保證一定會好好活著。
那時我十二歲,半夜做噩夢醒來,想小傻子想得不行,偷偷打車去到醫院看他,路過衛生間時,聽到兩個醫生從衛生間走出來,聊著小傻子的病情。
由此我知道了,小傻子的腎源是寧如海為了討好某位合作伙伴的老婆給截胡的。
我還記得那醫生說:「要不怎麼說宋瑜這小孩兒運氣不好呢?等了這麼些年,才十五吧?人家來匹配,結果剛好,適合這小子的腎源也適合那家人。你能怎麼辦?寧家這些年勢力多旺,搶你一個腎怎麼了?」
我在小傻子的病房前站到了天明。
然後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到那顆破爛不堪的心髒差點停止跳動。
我的病驚動了葉家,葉家為我請了很多醫生。
我徹底醒來以後,小傻子也去世了。
寧如海問起宋瑜的事,說我在病中一直叫著宋瑜的名字。
我諷刺地瞧著他,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我沒見過惡鬼,但我知道人可以披著惡鬼的皮。
我聽見他說:「寧瀟你怎麼能和這樣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野小子糾纏上了?那個什麼宋瑜,他媽前段時間還來找你,說宋瑜快不行了,想讓你去看看他。」
「她以為她是誰?要我說這宋瑜S了也好,寧鴛那天回來說這個叫宋瑜的人排期到了一顆腎源,讓我試試看和譚總夫人的配不配得上,還真給配上了。
「譚總夫人得救了,咱們寧家拿下了一個夠吃好幾年的大項目!我們這些大人這麼拼命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你們小輩們能有一個好的生活?」
寧鴛找我道歉,她哭著說她隻是不小心提了一嘴,她的本意是讓她爸去宋瑜所在的醫院問問看,並不是要把宋瑜的腎源搶過來。
她哭得很好看,所謂梨花帶雨大概就是她那樣。
她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瀟妹妹。」
我突然覺得寧家最後一個看上去順眼一點的人也沒那麼好看了,反而咋咋唬唬的,很吵,讓人惡心。
那天我把所有人趕了出去,一個人在病房裡待了很久很久。
我拔掉了連在我身上的心電監護儀,試圖在病房裡跑、跳,這樣我的心髒就能徹底停止跳動了。
但我實在太無能了,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走兩步就因為低血糖暈了過去。
我原以為對我這樣一個人來說,S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想得很明白了,S我都不怕,還怕活著麼。
我問葉爺爺我是不是要S了,求他救我。
我利用了葉老爺子的愧疚和同情,做完手術後過了幾年,二十二歲時,我請求他把我當作是葉家的孫媳,讓我嫁給葉逢河。
我討厭寧鴛,討厭她那突如其來的嫉妒心;討厭寧家的所有長輩,討厭他們的冷血骯髒。
從此我在寧家就甚少說話,他們便都說我有抑鬱症。
我覺得好笑極了。
寧如海自那以後就待我極好,甚至帶著些討好的意味。
後來我也知道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寧家自我父母親去世之後,賣掉了我父母的房子,然後拿我的處境去葉家賣慘,拿到了葉家的很多項目。
我是怎麼知道的呢?自然是大伯教育小輩的時候時我偷聽來的,他講這些話,不是為了讓寧家的子女記得我父母,而是教給他們如何正確使用人脈資源。
寧家的產業逐漸壯大,寧鴛對葉逢河的愛慕也與日俱增。
寧鴛有一個日記本,裡面記著她對葉逢河的所有心思。
高中畢業那年,寧鴛原本要跟葉逢河表白,被我在她喝的水裡摻了些阿莫西林,第二天起床她的嘴唇就腫了,原本計劃好的表白也就泡湯了。
久病成醫,我了解一些醫藥的知識,也觀察到寧鴛對阿莫西林過敏。
那時我就在想,如果我再多懂一點藥學知識,是不是毀滅就能來得更快一些。
7
但我還有一點事要做,我要慢慢來。
我到了星銳藥業的實驗室工作,研究一種癌症靶向標藥物。
每天早上配制流動相,平衡液相系統,配制樣品,下午開始寫實驗記錄,刷瓶子。
很忙很累,大多是些重復的工作,但我在這種重復的工作裡過得很充實。
這種靶向標藥物效果更好,已經進行到了臨床前實驗,下一步就是臨床審批,接著進行臨床實驗。
是我說服葉逢河讓我進這個組的,這個組錢少活又多,幾乎沒有人主動進這個組。
聽到我說要進這個組,葉逢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不給我進這個組我就去其他藥企咯。」我說。
他想了很久,答應了我,前提條件是我要聽組長的安排。
「讓我進去就成,」我說:「我一定服從安排,不搞特殊。」
「謝謝你。」我說。
我看到他笑了笑——一種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不大習慣叫葉逢河「老公」,事實上,除了那次有寧鴛在場,我再也沒有那樣叫過他。
回國以來,很少人知道葉逢河和我的關系,我們之間更像室友,每天我們一道上班,他捎上我,等我下車先走,然後他坐著公司高管的專用電梯再上去。
工作了一個月,我從周圍人身邊聽到了一些葉逢河的八卦,什麼葉逢河的白月光生過病,所以他創辦了這間藥企,收購了很多醫院;什麼葉逢河的白月光還是個男的,據說是得了心髒病S掉了。
我聽了覺得還怪好玩的,心髒病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我就活得旺旺的。
難怪現在的小姑娘都喜歡什麼同人文,什麼磕 CP。
說起來葉逢河這個人還挺怪的,看上去寧鴛不是那種會善罷甘休的人,即使他已經跟我結婚,但我覺得寧鴛不介意幹出些什麼出軌的事來。但葉逢河好像都淡淡的,倒也不是那種高冷,就是有事說事,沒事那就算了吧。
他好像對搞出點婚外故事沒什麼興趣,心思都撲在事業上。
不過想想也是,上市公司都忌諱這一點,老板一個婚外情,股價腰斬,底下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元老們盯著。
作為一個上市公司的老板,什麼不怒自威、高冷威嚴葉逢河好像通通都沒有,跟組裡小姑娘們喜歡看的小說裡寫的一點都不像。
他好像就隻對我冷。
當然了,在我眼裡,葉逢河除了高一些,也遠沒有組裡的小姑娘們認為的那麼好看,什麼高鼻梁、稜角分明、狗狗眼,我都沒覺得。
我回家看到葉逢河已經在餐桌前喝著湯,站在門邊,我細細端詳了他一下。
「怎麼了?」他舉著調羹正要把湯往嘴裡送時,看我這樣,一時間不知道是喝湯好還是不喝好。
「沒什麼,」我說,「我想了想覺得組裡小姑娘是不是有點眼睛不太好。」
「讓你們組組長批假去看看,公司給買了B險。」
我放下衣服,洗完手坐在餐桌前,衝他燦然一笑:「不用了,她們說你很帥。」
葉逢河的湯噴了我一臉,我笑不出來了。
那晚葉逢河臉上一直掛著詭異的笑,沒有放過我。
我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時,聽到他說了一句什麼「不要離開」。
真是個怪人。
8
寧鴛常來星銳藥業找葉逢河。
據我所知,寧家目前的日子不好過,葉逢河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由最初的袖手旁觀到目前瘋狂打壓寧家生意。
我不覺得這是因為我,我不認為自己在葉逢河眼中會有這麼大的價值,況且葉逢河也沒提出什麼要求來。
雖然回國幾個月,我和葉逢河的生活稱得上和諧,但他這個人我不太能摸得透。
在 C 國的時候我就不勝其擾,現在回了國,大伯更是一個接一個電話地邀請我回去吃飯。
自從回國之後,我對寧家人的態度 180 度大轉彎。
我囑咐寧如海注意身體,錢財乃身外之物,寧家長輩們為我們小輩做得夠多了,我會跟葉逢河好好說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哦對了,我們實驗室目前最新的研究藥物可能效果更好,尤其是止痛效果,可能是市面上效果最好的,副作用更少呢。」
我講著電話,笑得臉都酸了,「已經要上臨床了,其實二期的時候就沒什麼風險了,我們進行到二期的藥您就可以吃了。」
「我努力,對,努力早點兒讓您少受點兒罪。」
「飯我就先不吃了,最近太忙了,對,我多休息。」
寧鴛來找葉逢河的時候,我和小組裡的其他成員正從食堂吃完飯回來。我在電梯口遇到了她。
遠遠地,我就看到寧鴛標志性的長發。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寧鴛還是美的,尤其是那頭長發,閃著光。我心裡在意起了自己昨晚掉的那撮兒頭發,果然實驗室不是人待的地方。
寧鴛拉住我,示意其他人先上去。
「我們聊聊。」
「怎麼了?你有了葉逢河的孩子?」
最近被小組裡的小姑娘帶偏了,經常看一些葉逢河的同人文。
於是我看到了寧鴛眼裡倏忽而逝的一抹傷痛。
「要是有了的話,你去找葉逢河。」
「你不在乎?」
「我有什麼好在乎的?又不是我的,我不介意啊,你要想生的話生下來唄,我給當媽也沒關系。你放心,葉逢河這個人呢,別的優點沒有,負責倒是蠻負責的。你看我跟他結婚這麼些年,我不還是他老婆。而我呢,別的本事沒有,但教娃做個人還是可以的。」
我說這話的時候,葉逢河也從外面回來了。
很少看見他穿得這麼人模狗樣的,穿西裝打領帶。
寧鴛的眼睛亮了,我不動聲色地迎上去,拍了拍葉逢河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幸好周圍沒人。
「你穿這個挺好看的,以前怎麼沒見你穿過?」
葉逢河掸開我的手,捏著我的手腕,拉住我站在他身邊,看向寧鴛:「怎麼了?」
看上去像是我和葉逢河站在一邊。
「葉……葉總,我想就兩家目前的合作聊一聊。」
「沒什麼可聊的,」葉逢河說著按了電梯,「規則是要遵守的,你們寧氏率先打破了規則,私底下搞小動作,我想我們也沒有必要繼續合作下去了。」
寧鴛用手擋住電梯,對葉逢河說:「你剛剛也聽到了,寧瀟壓根兒不在乎你,她心裡就沒你!葉逢河你知道寧瀟為什麼要研究癌症靶向標藥嗎?」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葉逢河看著他,扣在我手腕上的勁兒加大了,箍得我手腕兒疼。
「她白月光叫宋瑜,宋瑜她媽患了癌住了院。哦對了,還住在葉總您旗下的醫院。」
葉逢河把我拉進電梯,按住關閉的鍵,對寧鴛說:「說完了嗎?我很忙。」
提到嗓子眼兒上的心又下去了。
電梯關上的那一瞬間,我衝寧鴛笑了,看到她愣在那裡,心情莫名地好。
葉逢河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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