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每日都來看我,不是帶來些好吃的就是帶點兒哄孩子的糖人。
我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什麼沒見過,也許是整日吃藥的緣故,隻覺岑青拿來的糖不是一般的甜。
又恍恍惚惚間,好像回到了兒時,還有姐姐庇佑的日子了。
奈何我是個勞碌命,躺了半個月,隻看著攢了開店的銀子花去大半我就再病不下去了。
看著姐姐的信,又想著岑青說姐姐許是被一個讀書人騙了心,思來想去竟隻有白公子像那負心漢了。
於是我打算去白府打聽打聽,便是見不到姐姐,能多了解些姐姐的經歷也算是安慰。
岑青知道白府,便陪我一道前去。
走了半日才到白府,說是白府,可抬眼一看不過是幾個破草廬,院牆低矮斑駁,連木門都破了幾個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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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還能住人?」我有些懷疑岑青帶錯了地方,人家白公子好歹是個進士出身的官,怎會落魄至此。
未等岑青敲門叫人,忽地從門內潑來一盆髒水,落了我和岑青一頭爛菜葉子,岑青正要發火,隻一抬頭就愣在了原地。
「春、春......」
岑青瞠目結舌,硬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胡亂撥開臉上的汙漬,一看門前穿著粗布舊衣的女子,頓時又湿了臉龐。
「姐!我是春苗啊姐!我終於找著你了!」
我將姐姐抱了滿懷,姐姐怎麼推也推不開,原本不願意認我,隻說認錯了人,也許是我哭得實在厲害,姐姐隻能將我拉進了院子裡,細細給我擦幹眼淚。
「這千裡迢迢的,你作甚尋過來?」
姐姐也哭了,她瘦小得厲害,竟能嚴嚴實實被我抱在懷中。
像是這五年她都不曾長大。
5
比起院子的簡陋,進到屋裡才知道什麼是一窮二白。
爛桌子爛椅子,沒了櫃門的衣櫃和一張不大的床,上頭掛著打著補丁的幔子,便是姐姐全部的家當了。
岑青沒好意思留下吃飯,匆匆離開,隻說改天再來尋我。
我坐在椅子上,姐姐站在我跟前兒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低頭,我不舍得她這般,隻拉著她去了廚房,親手給姐姐做了一碗面,這才叫她開了口。
「當初那商隊說是替大戶人家買丫頭的,可到了地方卻將我們關在一起,教琴棋書畫,教我們怎麼伺候男人,我不願做妓,自盡過兩次都不成。」
那商隊領頭的姓劉,是個專做瘦馬的人牙子,起初買人還用糧食換,可越是往旱災嚴重的地方走,人命就越是賤,不必出糧食甚至不必坑蒙拐騙,便有姑娘跟著走。
所有人都以為是去好地方給有錢老爺家做佣人的,可剛到了濱州姓劉的就變了臉色,挑出相貌一般的先和手下的畜生享用了一番,走到哪兒便賣到哪兒的勾欄瓦舍去。
像是姐姐這樣好樣貌的則關起來天天逼著學,然學的也不過是伺候男人的功夫,一些淫詞豔語,與旁的妓沒什麼不同。
想逃的都被抓回來打服了,想S的也生不如S,後來姐姐病重被姓劉的賤賣給了如意坊的秦媽媽,這才撿回一條命來。
秦媽媽是個好人,可她也是個愛財的,知道姐姐不想用身子賺錢就變了臉。
或是用細細銀針釘在十個指尖子裡,或是將姐姐五花大綁,將浸湿的桑皮紙一層層蒙在臉上,反反復復體會窒息瀕S的感覺,那段日子,姐姐將這種不見血的罰嘗了個遍。
秦媽媽沒什麼不舍得,便是姐姐生得再好看,若不能用來賺錢就是廢物一個。
見姐姐還是不松口,秦媽媽直接叫人剝光了姐姐的衣服,收了十來個粗俗漢子的錢,讓他們排著隊挨個兒進去。
「我不怕S,可那時候我卻害怕了,我喊了秦媽媽,曉得識相了,可秦媽媽還是第二天才來看我。」
說起往事時,姐姐有一種S寂的平靜,眼神麻木地看著面前磕了個豁的碗:
「我當已經S過一回了,可秦媽媽帶過來一個人,救了我的命,還說給我恢復了處子身,隻不過是給我縫了幾針罷了。」
「我想S,卻又不想S了,總想著受了這樣苦,必不能再讓娘和你受苦。」
後來姐姐聽話了,養好了身子,跟著秦媽媽派來的人每天學藝,終是嶄露頭角,成了桓城有名的花魁。
「都是妓子,我倒是金貴起來了,隻見客不伺候,銀子哗哗地進來,卻怎也流不出如意坊的大門。」
秦媽媽克扣得厲害,就當初那信和一對兒镯子,還是姐姐託岑青悄悄送出來的。
姐姐將一碗面吃得幹幹淨淨,再抬頭已不見先前的麻木:「你出來尋我,娘呢?爹呢?」
我抹了把眼淚:「娘生了小妹後,爹S了娘和小妹。」
「我親手S了爹。」
6
那天夜裡,爹說要將我拿去抵債,隻是他白日裡吃得太多的酒,隻覺腹中灼燒得厲害,便趴在廚房的水缸裡吃水。
我一直就不是個聽話的人,娘自小教我的忍耐更是學也學不會,想到娘和姐妹們的下場,我直接將爹的頭摁在水缸裡,看著他手腳胡亂踢蹬扒拉著,讓我想起翻不過殼的老王八。
掙扎間,他含著哭腔叫我春苗,向我求饒:「苗兒!苗兒、都是爹的錯、」
可現在認錯又有什麼用呢?賣了姐姐時他可後悔?S掉小妹和娘時,他可後悔?
我整日幹活,半人高的酒壇我說扛起來就扛起來,爹這樣的酒囊飯袋怎能敵得過,沒一會兒就沒了動靜。
我仍不放心,怕這禍害遺千年,又扛著爹將他丟到了正漲潮的鹿兒河,看著他被湍流卷走。
姐姐聽罷怔愣半晌朝我笑了笑:「爹他、S得好。」
爹確實S得讓人省心滿意,翌日被捕魚的撈出來,人都泡漲了。
因著他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壓榨妻女的酒棍賭徒,隻當他是醉酒跌入河中,沒人覺得是我S了爹,反而為我慶幸,沒了這樣的爹,日子倒也好過幾分。
「姐,我賣酒攢了錢,咱們走吧,隨便去哪兒都好,我賣酒養你。」
姐姐卻不肯,看著屋子裡簡陋的一切,竟露出緬懷的神色:「我要等白公子回來。」
姐姐告訴我,若非白公子相救,她便被那伙山匪折磨S了。
原來,白公子和姐姐早就意外認識了,二人私下有情愫。
白公子教她讀書寫字,為她煮茶做羹湯,全然不在乎她是青樓女子,姐姐自喜歡上白公子,最大的願望便是替自己贖身,可誰道山賊來訪,她幾乎不敢回憶那幾天經受了什麼。
待白公子來救了她,她才知道白公子跟西北將軍是舊相識,借了兵來的,隻是用兵總有代價,西北將軍前些年便想讓白公子入他麾下做軍師,而今欠了情總是要還的。
白公子將姐姐安頓在自己簡陋的家中,將自己所有的錢財都給了姐姐。
「我們約定了八年,若八年後他還不回來,便叫我嫁人,可我自認已是白家婦,便是S也要等他回來。」
姐姐說這話時臉上滿是羞紅,我能奈何,自然是依著姐姐,左右我倆離開也沒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在白公子家尚且還能一住。
「好姐姐,我都依你,隻是你要知道女子若一心隻擱在男人身上,到底是要受傷的,娘不就是如此。」
爹也曾是個好男人,隻是好得不長久。
「天下的男人都一般黑。」
姐姐笑著點我的額頭:「你個小姑娘家家的,竟是比我懂得還多了、」
姐姐頓了頓又嘆:「我何嘗不知,隻是我自意識到對白公子的喜歡,便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你可莫學我。」
我抱著姐姐連連點頭保證,什麼男人不男人的,哪兒有姐姐要緊:「有姐姐我要什麼男人,我賣酒養你啊,便是等白公子回來也得先過我這關才成!」
7
我就在姐姐這兒住下了,走街串巷做了幾天貨郎摸清桓城的情況,我打算再撿起釀酒的生意。
隻是釀酒不是兩三天的功夫就能成的,眼看銀子越來越緊張,姐姐卻是不急,每天對著窗一針一線做著繡活,見我看著急,她隻是笑。
「沒事兒,姐姐養你。」
後來酒釀成了,我又開始走街串巷地叫賣,姐姐心疼我每每想跟我一道出門時,對著外頭臉都是蒼白的。
我知道姐姐還是過不去心頭的坎兒,她嫌棄自己,每每燒水洗澡姐姐都不同我一道。
我不知道怎麼勸姐姐解開心結,隻想著有錢了日子好了,帶姐姐換個地方過日子,大抵會好些吧。
娘釀酒的生意是祖傳下來的,人人都誇我的酒好,些個嗜酒的人家遠遠見我便叫我賣酒郎,我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家鄉的小鎮,娘還日日在門前佇立等著我平安回家。
不過現在換成了姐姐也一樣,我手頭有了銀子,就喜歡花錢給姐姐帶來些好吃好玩的東西哄她開心。
那日我無意間碰見個賣鏡糕的,這在桓城可不常見,帶回去給姐姐嘗,姐姐一吃就掉了眼淚。
「還是從前的味道,就是沒娘做得更好吃些。」
「小妹娘走的時候疼嗎?」
我不敢細說,隻說娘走得急,讓咱們好好活著,這世道多艱難,唯有活著才有意義。
岑青也時常過來,他雖隻是守城的小兵,倒也有幾分本事,竟聯系了幾家酒樓叫我供酒,以後便不必再叫賣了。
姐姐為感謝岑青,給他做了一大桌好菜,我也拿出珍貴的「十裡春風」招待他。
岑青不勝酒力,醉了隻抬著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呆呆地說:「春苗,你真好。」
我倏地臉上發燙,心說我好什麼好,不過是買了好吃的給他送去一份罷了,不過是見他鞋子底都磨爛了給他做了雙新鞋子,我這可是為了感激他帶我找到姐姐,可沒別的意思!
吃了姐姐做的醒酒湯後,岑青落荒而逃。
夜裡姐姐倒是笑開了我:「二丫頭該嫁人啦,姐姐可留不住你!」
我是個渾不懔的,一把將姐姐撲倒不要臉地說:「我才不嫁人呢,就黏著姐姐,等白公子回來了我也賴著不走,天天聽你們牆角兒去!先生一個女兒再生一個兒子,湊一個好字!」
姐姐羞紅了臉,正要笑罵我,忽地門外響起巨大的碎裂聲,是我的酒壇子砸了!
酒壇子就沿著牆根堆疊,必然是有人翻牆闖進來了!
我和姐姐頓時緊張起來,我拿起床下的柴刀悄聲靠近門口,吩咐姐姐不要出聲。
透過門縫,我看見一個黑瘦的人影騎在牆頭,也不知是要進來還是出去,我當即踹開房門,拿刀就衝了過去,大喝一聲:「抓賊啊!」
那人慌亂隻見咚的一聲掉落在院牆外,哀嚎聲驚動了四鄰,一時間雞鳴狗吠好不熱鬧。
我正要開院門去追,被姐姐一把拉住拽進屋裡,SS抱住我不讓我冒險。
「別去,是這附近的痞子王二,幾個人遊手好闲曾來騷擾過我,隻怕外頭還有蹲守的。」
姐姐獨自住在這兒瞞不住人,她總要出門生活,美麗的臉隻能給她招來無盡的禍患,若非白公子走之前拜託了四鄰照顧,姐姐必早被那幾人糟蹋了去。
自我來後,岑青也穿著他那身「官皮」時常露面,這才叫王二幾個消停了一陣子,然惡向膽邊生,怕是他們蹲守了許久,看到岑青離開,這才想闖進來的。
這一晚,姐姐瑟縮在床上一夜沒合眼。
而我在門前磨了一夜的刀。
8
第二天一早,我照舊將酒搬上板車給幾個酒樓送去,趁姐姐不注意,我將柴刀藏在了車板之下。
王二幾人的蹤跡不難打聽,我買了一籠小籠包分給街邊的小乞子們,他們便知無不言,將王二幾個喜歡在什麼地方吃酒賭牌都說得清清楚楚。
我蹲守了幾天,我發現王二不僅吃酒賭牌,還登了如意坊的大門。
如意坊雖是青樓,可斷不是王二這般能花銷得起的,他大剌剌的進去,要麼是賭牌贏了銀子,要麼就是因為姐姐。
我生得又高又黑不像個女子,身上還揣著五兩的賣酒錢,料想進去一杯茶還是吃得起的,幹脆喬裝一番跟著王二進了門。
才進去便被幾個姑娘圍住,眼看著王二被人迎到了包間,我不由有些心急,幹脆將五兩銀子都給了其中一個年幼的姑娘。
「不瞞姑娘,那王二欠了我銀子,隻怕他逃脫了去,望姑娘能帶我上去盯著些。」
那女孩瞧著還不及我的歲數,見著我了竟一時恍惚,好一會兒才點頭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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