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錢倒是好辦。


 


前些日子裴砚之送了我一支蝴蝶玉釵。


 


把它當掉,正好能抵路費。


 


另外再帶些衣裳。


 


也不能太多,免得引起注意。


 


隻是,我該如何在裴砚之不知道的情況下。


 


順利離開並抵達東州府?


 


我想得出神,完全沒注意到裴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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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語氣微沉,喊了一聲我的全名。


 


「姜漁。」


 


我猛然驚醒,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


 


「你又發呆了,在想什麼?」


 


裴砚之的手探上我的額頭。


 


我下意識避開。


 


對方目光復雜地看向我。


 


「有事?」


 


我轉開話題和目光。


 


裴砚之收斂神色。


 


「你可是不願我陪思瑤出城還願祈福?」


 


還願?


 


我想起來了。


 


當初姜思瑤接受大夫診治,遲遲不見起色。


 


裴砚之為了她,親自去了城外三十裡的寺廟祈福請願。


 


他說,若思瑤能夠痊愈如初,必當齋戒吃素七天。


 


我那時還吃味他如此光風霽月不染塵埃,卻為了姜思瑤衣襟染垢。


 


若裴砚之去還願,那我便有機會離開了。


 


「沒有!還願不可怠慢,該去,該去。」


 


我握住裴砚之的手。


 


他詫異地看向我,目光更加復雜。


 


「阿漁,我知你心中不虞,可……君子當言而有信,七天後,我便立刻回來。」


 


我敷衍地點點頭。


 


8


 


第二日,我和裴砚之前往姜府接人。


 


剛一下馬車,一道嬌俏的身影便似蝴蝶翩跹般從裡面飛了出來。


 


「砚之哥哥!」


 


來人不是誰。


 


正是我那恢復了記憶的嫡姐——姜思瑤。


 


裴砚之被她撲了一個滿懷,下意識地扶住對方的肩膀。


 


「怎麼還跟一個小孩子一樣?」


 


他臉上不由自主浮現無奈的笑容。


 


隨意間帶了點縱容的味道。


 


姜思瑤朝他歪頭眨眼。


 


「砚之哥哥不是說過,會永遠把我當小孩嗎?」


 


這還是姜思瑤失憶的時候,裴砚之為了哄她說的話。


 


沒想到姜思瑤還記著。


 


裴砚之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些。


 


「砚之哥哥,爹和娘給我們準備了好多東西,我帶你去看看。」


 


姜思瑤挽著裴砚之要走。


 


裴砚之跟著走了幾步。


 


忽然想起還有個我,他步伐一頓,下意識看向馬車。


 


我剛從車內下來,已經和二人拉開了距離。


 


「阿漁。」


 


裴砚之這才意識到不妥。


 


他連忙推開姜思瑤的手,轉而來扶著我。


 


「阿漁,我……」


 


他面上一抹慌亂。


 


姜思瑤臉色微微一變,很快掛上笑容。


 


「妹妹也來了呀,你也要去祈福嗎?」


 


當然不是。


 


我是借口送裴砚之,好順便去當鋪當首飾攢路費的。


 


裴砚之已經朝對方解釋我隻是出來送他一程。


 


剛說完,我爹娘就從府內走了出來。


 


姜思瑤看見他們,又立刻歡喜親昵地挽住他們的手臂。


 


「爹,娘。」


 


姜、裴兩家是世交,又有結親的姻緣在。


 


二老看見裴砚之,自然無比熱情熟稔。


 


一口一個「砚之賢婿」。


 


反倒是見到我,兩人臉上的熱情瞬間變得生硬和尷尬起來。


 


幹巴巴地和姜思瑤說了差不多的話。


 


「漁兒也來了。」


 


9


 


我看出他們對我的生疏。


 


其實細細想來,我和姜家人根本沒那麼熟。


 


因為我剛回到姜家沒幾個月,姜思瑤就逃婚了。


 


然後我就被替嫁到了裴家。


 


比起在姜家,我在裴家生活的時間還更長。


 


我早已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丟的。


 


隻依稀記得我有爹娘,還有姐姐。


 


長大後,我憑借著殘存的記憶找到了他們。


 


可我的回歸,並未讓人有太大的驚喜。


 


爹娘將自己的全部心血傾注在了嫡姐的身上。


 


他們將嫡姐養得才貌雙全,知書達理。


 


每次帶出去,都收獲贊譽一片。


 


反觀我,尋親上門時孤身一人,粗布麻衣。


 


得知我在偏遠的東州府長大,沒學過任何禮節閨儀,更是對我失望。


 


剛到姜家那幾天,他們也算熱情。


 


但漸漸地,便不上心了。


 


我的院子被分配在偏僻的後院角落。


 


和他們的庭院天差地別。


 


偶爾的幾次接觸,也是每月月圓之時,姜家人在一起吃飯。


 


往往吃到一半才想起我。


 


「快去把二小姐請來。」


 


等我到的時候,幾人已經停筷。


 


姜思瑤挨著爹娘坐著,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妹妹,快嘗嘗,一會兒該冷了,你還沒吃過這些好東西吧?」


 


姜思瑤逃婚後,姜家亂成一片。


 


我好心詢問父母是否需要幫忙。


 


爹在堂前打轉,見我更加心煩。


 


「你能幫什麼忙?!滾回你的院子去。」


 


我心下惶恐,回去路上又見我娘愁緒地生出幾根白發。


 


便想著替她揉捏解愁一下。


 


沒想到被她直接推開。


 


「你有空在這裡做樣子,還不如去找找你姐姐!」


 


那天晚上下著大雨,我出門尋人時淋雨感染了風寒,高熱不退。


 


姜家人怪我這時候添亂,連大夫都沒請。


 


直到裴府提出換人。


 


我娘這才給我灌了一碗藥性猛烈的湯藥。


 


想來就是那時候,我被燒壞了腦子,忘記了些事。


 


10


 


我們在城門口送別裴砚之和姜思瑤。


 


我娘握著裴砚之的手。


 


「砚之,我家瑤兒就拜託你了。」


 


「請嶽母放心。」


 


「哎呀,娘!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


 


姜思瑤嬌嗔地跺了一下腳。


 


「娘這不是擔心你嘛,你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娘的身邊,此番你遭難,娘的心,就跟刀子割似的疼。」


 


我娘抹著眼淚,老淚縱橫。


 


我爹也在一旁附和叮囑著。


 


眼前這幅景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夫妻雙雙拜別二老遠去他鄉,再也不歸來了。


 


裴砚之注意到了旁邊的我。


 


比起依依不舍的他們,我被隔絕在外反倒像個陌路人。


 


「阿漁。」


 


於是,裴砚之幹脆走到了我面前。


 


他抬手攏了攏我身前的披風,又溫柔細心地叮囑了幾句。


 


「你身子還沒好利索,記得按時吃藥。」


 


幾道視線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姜思瑤提聲喊道。


 


「砚之哥哥,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裴砚之深深望了我一眼:「等我回來。」


 


我隻是笑笑,並未回應。


 


裴砚之還不知道,我才不會等他回來了。


 


他和姜思瑤一起上了馬車。


 


城外官道揚起塵土,人也漸漸不見了身影。


 


我娘感慨道:


 


「此番瑤兒能痊愈,真是多虧了砚之啊。」


 


「是啊,砚之這孩子,從小就對瑤兒上心。」


 


「唉,要是當初瑤兒沒逃婚該多好,砚之和她,那就是……哎喲,你捅我幹嘛?」


 


我娘叫喚了一聲,瞪了一眼我爹。


 


在我爹的示意下,我娘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我。


 


她神情變幻幾分,隻能幹巴巴地閉嘴。


 


11


 


我知道我娘的意思。


 


但她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事後也並未有半分寬慰解釋。


 


即便早就知道她不在意我,但難免心裡失落。


 


但也隻是一點。


 


大病一場,如今清醒過來,再次面對自己的親生爹娘,我反倒通透明白了許多。


 


有的人天生六親緣淺,想必我就是其中一個。


 


如今我就要離開了,也不必執著這一段淺緣。


 


回程途中,我避開了和姜家二老一道。


 


當掉了東西。


 


回家後又拿出自己提前收拾好的行李包袱。


 


府中管事問我去哪。


 


我說裴砚之和姜思瑤都去祈福還願了。


 


隻有姜家二老在家,我去陪陪他們。


 


管事疑惑,但他還沒來得及多問什麼。


 


一輛馬車就晃晃悠悠地停在了裴府門口。


 


穿有姜家標志衣服的小廝來到我面前。


 


「二小姐,老爺夫人讓我來接您去姜家。」


 


我輕輕皺眉。


 


畢竟我剛才隻是隨口扯謊,根本沒有這回事。


 


但管事已經打消了疑慮。


 


面前的小廝也確實是姜府下人。


 


我坐著馬車回到姜府。


 


剛一進內院,我娘就親切熱情地拉著我的手。


 


「漁兒來了,快坐,娘給你做了很多好吃的。」


 


我看著眼前一桌顏色鮮辣的豐盛菜餚,實在擺不出什麼感動的神情。


 


我自小在東州府長大。


 


那裡靠近山川湖海,飲食偏清淡香甜。


 


而這邊,口味辛辣。


 


即便到現在,我也不是很能適應。


 


但我娘,到現在還不能記住。


 


「不必了,你有什麼事,直說便是了。」


 


她從未對我如此體貼熱情過。


 


如今做派,肯定有求於人。


 


果不其然,我娘神色糾結,隱隱有些不好意思。


 


她開口:「漁兒啊,今日我和你爹回城,聽到了些流言。」


 


我靜靜地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娘說,流言是關於我嫡姐姜思瑤的。


 


她之前生病,無法談論婚嫁。


 


如今病好,也該相看人家。


 


可人人皆知她曾住在裴府,與裴砚之同吃同住。


 


隻怕不好找婆家。


 


「娘想著,既然如此……」


 


我娘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覷看我的臉色。


 


「你是想,讓裴砚之娶了嫡姐,和我共侍一夫?」


 


我直接點明她的心思。


 


因語氣平靜淡然,並無半分不喜,我娘眼睛一亮。


 


「如此一來,你嫡姐的婚事正好解決。她和砚之,屬實般配,天賜良緣。」


 


「若嫡姐進府,豈不是要叫我一聲主母?」


 


「哎,怎麼可?你們二人平起平坐,效仿娥皇女英,定能成為一樁美談。」


 


我娘沾沾自喜,語氣已然帶上了憧憬之色。


 


我冷笑一聲,再也忍受不住。


 


「你這樣,可曾想過我什麼感受?天底下有哪個母親,會讓自己女兒的夫君娶平妻?娶的還是自己的姐姐!!」


 


我怒聲道。


 


一抹愣色從我娘臉上劃過。


 


片刻之後,她皺眉呵斥道。


 


「如何不能!砚之本就是你嫡姐的夫君,當初若不是你嫡姐逃婚,哪還輪得到你?」


 


「所以,是姐姐後悔了?」


 


我反問道。


 


我娘說不出個所以然。


 


但這些時日,我也早看出來了。


 


我徑直起身,質問道。


 


「所以你將我當作什麼?同樣都是你的女兒,我的婚事在你看來,不過是可以隨意商量的存在?」


 


「你,你胡說什麼?!」


 


我娘氣得胸口上下起伏。


 


見我頂嘴,她更是憤怒不甘。


 


我早已對她失望至極。


 


她是我的親娘,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她對我,和對嫡姐,就是不一樣。


 


我明明知道,卻還是忍不住問一句。


 


「你可還記得當年我為何走丟?」


 


我娘瞪我一眼:「那麼久的事,我如何記得?」


 


可我記得。


 


五歲那年,她帶我和嫡姐去看花燈。


 


中途,嫡姐鬧著要去追變戲法的人。


 


我娘隻顧著追尋嫡姐,把我忘在了身後。


 


我孤身一人在人流中穿梭,忐忑不安。


 


最後被一雙大手抱走。


 


我走丟這些年,她可有尋過我?


 


可有愧疚不安過?


 


我盯著我娘的眼睛。


 


我娘嗫嚅著唇,躲閃著不敢回應我的視線。


 


我早已猜想到,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我在城門關閉前出了城。


 


金色的夕陽鋪砌在官道上,我迎光走去。


 


身後巍巍城門,罩不住我半分。


 


12


 


裴砚之在太陽落山後突然一陣悵然若失感。


 


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失去。


 


遠處山谷薄霧冥冥,青山連綿,隱約可見州城夜間燈火。


 


也不知姜漁怎麼樣了。


 


有沒有喝藥,身體好些了沒,還咳不咳嗽。


 


裴砚之不由自主想到。


 


竟生出幾分無比思念之感。


 


這實在不像他,明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在此之前,他認定的妻子是姜思瑤。


 


畢竟他和思瑤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誼非常。


 


兩家結親幾乎也是眾人默認的事。


 


就連裴砚之也覺得,自己應當是喜歡姜思瑤的。


 


但姜思瑤逃婚了,奇怪的是,當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


 


他並沒有多大的悲傷難過,而是一種平靜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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