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蕭祈之封柳遙為妃那晚，我與他隔著人海相望。

 

他笑意盈盈地摟著佳人。

 

正如我們成婚那晚。

 

隻是儀式並不如今日這般隆重。

 

那時是不受寵的皇子娶一個無父無母的遺孤。

 

如今是大權在握的新皇納守寡的弟媳為皇貴妃。

 

我摘下鳳冠，洗去胭脂，換上鎧甲，拿起紅纓。

 

攝政王蕭凌寒問我：“皇後當真要隨臣一同鎮守邊關？連太子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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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當真。”

 

1

 

蕭祈之封柳遙為妃的那天，我站在望星閣，看他和穿著皇貴妃吉服的柳遙站在金鑾殿上，受臣民跪拜。

 

觐見的夫人小姐裡，有不少人望著我議論紛紛，他們說皇上說要與皇後一生一世一雙人，怎麼才成婚5年，就封了那新寡的弟媳為皇貴妃。

 

旁人驚詫，我卻隻有心寒。

 

我知道柳遙不僅是蕭祈之的弟媳，還是他的青梅竹馬，卻沒想到，靖安王才去世，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把她納入皇宮。

 

襯得這些年陪在他身邊的我好像一個笑話。

 

謝家忠烈戰S邊疆，如今隻剩我一孤女。

 

五年前，先皇賜婚我與蕭祈之。

 

新婚之夜蕭祈之發誓，此生隻愛我一人，永遠不會騙我。

 

婚後他確實對我很好，空闲之時都會給我帶有趣的玩意兒，好吃的點心，節日慶典，也會帶我去夜遊猜燈謎。

 

生太子宣兒的時候，我難產，命懸一線。

 

他竟闖進了產房，掩面而泣。

 

他說：“保皇後，一定要讓皇後平安。皇後要是有事，朕也不會獨活。”

 

所有人都知道他愛我。

 

但這份愛裡，有幾分真，幾分假，我已然無法確定了。

 

攝政王盯著我許久，不放過我臉上的任何表情：“謝宛卿，你當真要隨我一同鎮守邊關？連你親兒子也不要了？”

 

我站在望星閣，目光SS地定格在金鑾殿的蕭祈之身上，過往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或甜蜜或酸澀的回憶，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我倦極了，閉上了眼睛：“走吧。”

 

說完將鳳釵拔下扔在地上，我的心裡已經有了決定。

 

既然故人已變心，那這賢後我不當了。

 

蕭祈之，我也不要了！

 

2

 

往日蕭祈之去上朝時，我都會囑咐一番。

 

今日的我眸色清冷，沉默不語。

 

蕭祈之蹙眉，打量著我勸道，“梓潼，靖安英年早逝，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封柳遙為皇貴妃，也是為了延續香火，你知道的，母後一向心疼靖安，擔心他無人供奉。”

 

“你是先皇親封的賢後，最是賢良淑德，一定能體諒朕的苦楚。”

 

說完蕭祈之轉身離開，漸行漸遠。

 

我抬眸追著他的背影，苦笑出聲。

 

賢良淑德就該把夫君讓出去，讓他跟別人生兒育女嗎？

 

那這個皇後，不做也罷。

 

此前靖安王與新王妃剛拜堂就被急招出徵，他貪功好利，中計身亡。

 

太後為了給靖安王一脈留後，便讓蕭祈之納靖安王妃為皇貴妃，待生下皇子後記到靖安王名下。

 

蕭祈之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如今又來勸我。

 

蕭祈之一走，我就被太後叫到了御花園的水榭處。

 

“皇後，你一向仁厚，本宮一直以你為榮。”

 

“關於小柳兒和皇上的事情，本宮相信你一定不會反對，等小柳兒生下皇兒，我就讓她回靖安王府，不會影響你和皇帝的。”

 

“小柳兒做皇貴妃，也並非執意要與你爭搶，你可明白她的苦處？我叫她接受陛下迎她入宮，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陛下對你向來不錯，他念著小柳兒這麼多年，也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她如今正值妙齡，靖安王一S她全無依仗，待在王府沒有一兒半女的守寡能有什麼好日子，陛下也應允了宣兒依舊是太子，沒有人動搖你們母子的地位……”

 

“你若因此有了芥蒂，就未免有點不識抬舉了，那個皇帝沒有三宮六院，你身為皇後，要知足。”

 

我聽著太後的話，心像是被人撕開了一條口子。

 

“陛下也是這般想的？”

 

“自然！”

 

“好，我答應了。”

 

3

 

辰時，蕭祈之下朝回來了。

 

他手裡牽著一個男孩，低頭哄著我。

 

“梓潼，莫要不開心了，母後隻是想給靖安留個後而已。”

 

皇帝娶弟媳在當朝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但他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的孩子，隻能是我生的。

 

而且，他承諾永不相欺......

 

“太後說，你與柳遙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我盯著他的眸，“為何，我從不知曉？”

 

蕭祈之眼神閃躲，“我們隻是一同長大，我與你成婚之後，心裡隻有你一個。”

 

是嗎？

 

“留後的方式不止一個，待我們再有了兒子，過繼一個給她......”

 

蕭祈之打斷我，“我不會讓你再受產子之苦，我舍不得。”

 

我的心一點點下沉，他可真是為我著想。

 

“若你真要納她為妃，那我......”

 

“不好了，皇貴妃娘娘投湖了。”

 

“救命！”

 

御花園裡忽然傳來婢女的呼喊聲，聽到皇貴妃三個字，蕭祈之直接起身衝了出去。

 

“梓潼，我先去看看。”

 

我對著他的背影，繼續說道，“那我便會離開！”

 

剛走到御花園，就看到了蕭祈之毫不猶豫地跳進湖裡，將柳遙救了上來。

 

他的緊張溢於言表，此刻眼裡隻有柳遙，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

 

“小柳兒，你不能有事！”

 

蕭祈之將她抱起來，對上我的目光，下意識就想松手。

 

“皇上不該救我，王爺S了，往後餘生，我該怎麼活？”柳遙啜泣，面色蒼白，我見猶憐。

 

“我答應了母後和靖安，會照顧好你，以後還有我。”蕭祈之不再動搖，穩穩將她抱住。

 

柳遙聞言，躲進了蕭祈之的懷裡大聲哭了起來，哭聲令人心碎。

 

“梓潼，柳遙身體不好，我先送她回去。”他一臉愧色，仿佛擔心我生氣，又補了一句，“我很快就回來。”

 

“不必了。”

 

蕭祈之，你不必再回來了。

 

4

 

“母後，你為何不讓父皇去貴妃娘娘寢宮？我想要貴妃娘娘給我生個弟弟。”宣兒氣衝衝地跑進來，扯著我的袖子，“貴妃娘娘都尋S了。”

 

“若是貴妃娘娘S了，宣兒就不喜歡母後了。”

 

我看著自己用命換來的兒子，現在為了柳遙指責我，突然就笑了。

 

我笑得涼薄，看得宣兒害怕。

 

“母後，宣兒隻是嚇唬你的，宣兒不會不喜歡母後的，宣兒隻是想要個弟弟。”

 

蕭祈之聞聲進來，一把將宣兒拉開。

 

“宣兒，我說過，不許欺負你母後。”

 

我笑了，“宣兒想要你和柳遙給他生個弟弟。”

 

蕭祈之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和詫異，“宣兒，誰叫你這般說的？”

 

“母後，宣兒真的想要一個弟弟。” 宣兒委屈流淚，“我想要貴妃娘娘給我生個弟弟，求求母後了.....”

 

“宣兒！”蕭祈之呵斥，“住嘴！來人，送太子殿下回東宮！”

 

我沒有阻攔。

 

蕭祈之安撫我：“梓潼，你別生氣，我都聽你的，我不會碰柳遙的，等日後我們再有了兒子，過繼給靖安王，梓潼，你不要再生氣了。”

 

“母後那邊如何交待？她讓你今夜就去皇貴妃的寢殿。”

 

“母後那我自有交待，梓潼，你隻要信我就好。”

 

夜幕低垂，蕭祈之躺在我身邊，緊緊摟著我。

 

我閉著眼，睡了過去。

 

可過了一會兒，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蕭祈之也起身下床。

 

“父皇，你快跟我一起去看貴妃娘娘！”

 

“噓。”蕭祈之捂著宣兒的嘴，“小點聲，莫要吵醒你母後。”

 

宣兒點頭。

 

“我跟貴妃娘娘說好了，今晚要去看她。”

 

“不困了？”

 

“困也要去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說晚上要給我放花燈！”

 

蕭祈之抱著宣兒，躡手躡足走出去。

 

我像是從一場冗長又沉重的夢魘中艱難地掙脫出來一般，緩緩地、緩緩地睜開雙眼。

 

他們，那些我曾無比信任、寄予了深厚情感的人，居然依舊在欺騙著我啊。

 

曾經，我是那般全心全意地對待夫君，為他操持內務，為他噓寒問暖，滿心以為我們能相濡以沫、白頭偕老；

 

對兒子，更是傾盡了所有的母愛，盼著他能平安長大，有出息，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然而，他們卻用謊言將我的真心狠狠踐踏，一次又一次地把我蒙在鼓裡，讓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樣的夫君和兒子，不要也罷。

 

他們既不懂得珍惜我的情意，又肆意地用謊言傷害我，那我又何苦再執著，再為他們勞心傷神呢。

 

罷了，從此往後，就當這兩人是我生命裡的過客。

 

我要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不再被他們的虛假所牽絆。

 

5

 

等他們走後，我也坐著馬車出了宮。

 

“皇後，你來此，所求何物？”

 

“本宮有一事求陛下，請陛下成全。”

 

“朕與你祖父情同手足，他曾救過朕，朕欠他一命，你但說無妨。”

 

我叩謝太上皇，隨即說道，“請陛下賞個恩賜，賜我跟蕭祈之和離。”

 

“和離？他對你不好？”

 

“說來話長，陛下，宛卿隻想和離，求陛下成全。”

 

太上皇見我態度堅決，親自走到我身邊，將我扶起。

 

“你想清楚了？”

 

我強忍淚水：“陛下，今日是臣女父兄的忌日，臣女也想以他們的軍功，求一道和離的旨意，望陛下恩準。”

 

太上皇龍眸微睜，“你知道和離之後，你要面對什麼嗎？”

 

“知道。”我露出一抹釋然地笑。

 

“將軍府已經沒有人了，和離後，你難道還回將軍府去嗎？你可想過將來怎麼辦？”

 

我道：“今日回府拜祭父兄，看到將軍府已經破敗了，我想回府住，再為父親收養一個兒子，百年後也不至於叫他們沒了香火供奉。”

 

太上皇本以為我是意氣用事，沒想竟是考慮得這麼周全了。

 

“其實你是皇後，皇貴妃撼動不了你的地位，你實在沒必要和離。”

 

我抬頭，含淚的眸子堅定，“陛下，我不想這樣蹉跎一生，謝府如今隻我一人了，而父兄一生光明磊落，鐵骨錚錚，我也不想將就苟且一生。”

 

“朕記得你和皇上還生了一個太子，你也舍得？”

 

宣兒啊。

 

年幼時，我敬慕武將，及笄後，父兄戰S，加上母親希望我嫁人生子過安穩日子，我這才嫁了。

 

我點點頭，“他們父子舍了我，我就舍得了他們。”

 

和離，在世人眼中，卻依舊是棄婦，尤其我還是先帝的賜婚的皇後。

 

女子多艱難，我會尤其艱難些。

 

念及此，太上皇說：“朕準許了，你且回去吧，過幾日，和離的旨意會下到將軍府。”

 

我松了一口氣，拜下，“謝主隆恩！”

 

6

 

午休醒後，我看到了站在海棠樹下的蕭祈之。

 

“梓潼，你可是不舒服？”蕭祈之的擔憂不似作假。

 

蕭祈之的眸子暗了暗，有些緊張。

 

“沒有。”

 

蕭祈之小心翼翼問道，“你今天怎麼午休了，晚上沒有睡好嗎？”

 

我搖搖頭，“春日困乏，不礙事。”

 

他仔細打量著我，見我面色紅潤，松了一口氣。

 

“你身體不好，從今天起內務就讓母後管一管，你休憩調養一下。”

 

“好。”我點點頭，答應的很痛快。

 

蕭祈之愣了一下，“卿卿......你當真沒事嗎？”

 

我正想說話，被一旁突然到來的柳遙打斷。

 

“宣兒，你快點跑，紙鳶要掉下來了。”柳遙跑得香汗淋漓。

 

宣兒一邊跑，一邊笑，“好嘞，柳娘娘你跑慢點。”

 

話音一落，就看到了我，他的笑容頓時僵住，慌亂地將紙鳶藏到了身後。

 

柳遙邁著輕盈的步伐，剛一抬眸，便瞧見了不遠處的蕭祈之。

 

那一瞬間，她的臉頰像是被天邊最豔麗的晚霞染上了顏色一般，迅速泛起了紅暈，那紅暈從臉頰蔓延開來，連耳根都變得紅彤彤的，透著一種別樣的嬌羞。

 

她的目光緊緊地黏在蕭祈之的身上，不過，或許是意識到自己這樣直白的注視有些過於大膽了，柳遙又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忙不迭地看他一眼後，便快速地撇開了視線，佯裝看向別處。

 

可那微微顫動的睫毛，還有那不經意間又悄悄往蕭祈之方向瞟去的餘光，卻還是泄露了她心底的緊張與羞澀，將她對蕭祈之的那份特殊情愫展露無遺。

 

“見過皇上，皇後。”柳遙戰戰兢兢地垂著頭行禮。

 

蕭祈之心疼，想要過去安慰，可看到我端坐著，他又猶豫了。

 

“起來吧。皇上，本宮乏了，您自便。”我不置可否地轉身進屋。

 

蕭祈之抬腳要追，隻聽宣兒一聲驚呼。

 

“柳娘娘，柳娘娘暈倒了。”

 

蕭祈之收回抬出去的腳，轉身回到柳遙身邊，將她抱回宮殿。

 

宣兒丟掉紙鳶，追在後面。

 

我笑了笑，關上窗。

 

直到月明星稀，他們才回來。

 

“母後，宣兒日後不玩紙鳶了。”宣兒主動認錯。

 

我從沒不讓他玩，隻是讓他多玩，擔心他玩物喪志。

 

自從柳遙入宮之後，隻要宣兒不想讀書，柳遙就帶他到處玩。

 

太傅已經不止一次跟我告過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