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太醫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若是下蠱之人已S，與其有血緣關系的人便可代替。」

 

與其有血緣關系的人……那不就是，周景時的異母弟弟，周景桓嗎。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用自己的血，給我配藥。

 

「陛下愛娘娘愛得入骨，娘娘每日點的香，都是用解藥磨成的粉末。」姜太醫痛心地搖搖頭，「陛下左胸放血的刀口，總是還沒痊愈，就又被割開……」

 

「但是桃花蠱又叫三年絕，意思是，即便按時服用，這個解藥，也隻能堪堪壓制體內蠱蟲三年而已。期限一到，縱是再來十顆解藥也無濟於事。」

 

我低下頭，此時距離我被下毒，剛好兩年又十一個月。

 

下個月，就是我中桃花蠱滿三年的日子。

 

「就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我鼻子一酸，「姜太醫，求您幫幫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不想S，我想陪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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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醫眼神飄忽，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轉而問我另一個問題。

 

「娘娘知道為什麼，這三年來，從來沒有人和您提起過這些事嗎？」

 

「那是因為，中了桃花蠱而失憶的人，若是被強硬地喚醒以前的記憶，便會陷入昏迷，輕則精神失常，重則再也不醒。」

 

「可這件事鬧得實在太大，滿城皆知。」

 

「所以，陛下自登基就下令，禁止所有人對您提起以前的事。」

 

「陛下一向以仁治國，可獨獨這件事，他說過，違者，S無赦。」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我的眼眶滾出，我甚至笑了起來。

 

那個傻子，一直以來，獨自承擔了所有的委屈，承受著最愛的人無謂的憎恨和誤解。

 

我回到寢殿，他已經醒了，靜靜地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什麼。

 

「去哪兒了？」看見我進來，他眼睛一亮，迎上來牽起我的手，把我拉回到床邊坐下。

 

「心裡亂，隨便走走，外面月色很好。」

 

「是去找姜太醫了吧。」他佯裝生氣地捏捏我的鼻尖，「怎麼不叫個丫鬟跟著，害我擔心。」

 

我尷尬地笑笑。

 

「無妨，既然阿芙都想起來了，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就是。」他拍拍胸口，「我對你，知無不言，毫無保留。」

 

「我想問，你這裡疼不疼？」隔著薄薄的褻衣，我能摸到他左胸上一道又一道的疤痕，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疼，可是一想到是你，便一點也不疼了。」他溫柔地擦去我的淚水，「你哭起來，我才更疼。」

 

我從他懷裡起身，正色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問問你。」

 

「娘子請說。」

 

「你當年，是怎麼從醉月樓，被先帝接回宮的？」

 

12

 

我又回家了。

 

沈丞相和沈夫人帶著一眾家僕來到大門口迎接，我步下轎輦，看著眼前急切衝上來的父母二人。

 

他倆握住我的手，眼裡仿佛有對我無盡的思念。

 

「丞相、夫人。」我抽出手，冷冷笑道，「見了本宮，為何不行禮下跪啊？」

 

眼前的夫婦二人明顯愣住，不明白他們乖順的女兒為何翻臉不認人。

 

「老臣、臣婦參見皇貴妃娘娘——」還是沈丞相反應更快，立馬拉著夫人給我叩了個頭，起身討好我說，「娘娘歸府省親，老臣激動，一時失了規矩……」

 

我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臉上依然掛著疏離的笑：「丞相且慢。」

 

「我這次，可不是來省親的。」

 

「我是替陛下來抄你的家的。」

 

沒錯，我把多年來讓我引以為傲的家族給抄了，把我的生身父母下了大獄。

 

「芙兒！」父親被幾個御林軍控制住，跪在地上，衝我怒吼，「這是你的母家，你何至於此！」

 

「母家？」我微微一笑，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我既已成為陛下的皇貴妃，那便是皇家的人。」

 

「笑話，我沈氏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女兒！」

 

「那也比不上父親大人籌謀算計，竟連親生女兒的清白與安危都毫不在意。」我冷冷回道。

 

「你……」他瞪大了雙眼。

 

「沒想到吧。」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與他對視，「我都知道了。」

 

「陛下的生母祁太妃，是你送給先帝的美姬。她有孕之後，你威脅她，若生下皇子，便要培養他作為沈家的傀儡皇帝，她不從，你便給她設計了一出假S，實則把她和肚子裡的皇子一起，丟進了醉月樓自生自滅。」

 

「祁太妃S後，讓十四歲的祁桓，也就是現在的周景桓前來投奔你，你不僅把他趕了出去，還與太子密謀，讓心有所屬的我盡快與太子成婚，從而實現太子和世家聯手的局面。」

 

「而你們密謀達成的方式，就是給我，也就是你的親生女兒，下桃花蠱。」

 

「爹爹，你知道，那有多疼嗎？」

 

我狠狠踩上他的手，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多虧陛下有勇有謀，孤注一擲，帶著信物隻身前往皇家圍獵場，才得見先帝，歸入皇嗣血脈。」

 

「臣……臣也是被前太子所騙，一時鬼迷了心竅！求娘娘恕罪！看在老臣好歹養育了娘娘的分上，饒老臣一命！老臣以後必將盡心盡力輔佐陛下！」

 

我那沒出息的父親嚇得涕泗橫流，不住地磕頭，鮮血已經順著他的額角流下。

 

「晚了。」我決絕地轉過身去，走向回宮的轎輦，「教唆本宮給陛下下毒一事，你遞進宮的書信裡都交代得很清楚了，連同那些五香銷魂散，已經作為證供，全部交予刑部。」

 

鴻武三年，丞相沈氏全族被抄，褫奪所有封號，收繳所有家產，男為奴，女為婢。

 

皇貴妃沈氏玉芙，不徇私情，檢舉母家，於北魏皇室有功，特封為皇後。

 

13

 

一切仿佛都歸於平靜，周景桓把後宮遣散，和我過上了恩愛的帝後生活。

 

我們都默契地不提那些事，比如我身上那下個月就滿三年的桃花蠱，比如我給他喝下的六十多副毒藥。

 

「今日是十五，我特地吩咐小廚房，單獨做了你愛吃的。」周景桓一下朝便風風火火衝進我的殿裡，身後跟了幾個端著各式點心的丫鬟，「娘子，一個時辰不見，夫君我甚是想念啊。」

 

「貧嘴。」我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趕緊打開香氣撲鼻的小食盒準備大飽口福。

 

點心依舊香甜，但不知道為什麼，今日這個味道卻衝得我格外不適。

 

「哕……」我沒忍住，幹嘔了一下。

 

「怎麼了阿芙，我說的話太令人惡心了嗎？」周景桓以為我是裝的，耷拉著眼睛裝可憐。

 

直到他發現我真的眼眶通紅，捂著胸口說不出話，才急急忙忙命人去叫太醫。

 

「恭喜陛下！恭喜皇後娘娘！」太醫撲通跪下，喜上眉梢，「皇後娘娘這是有喜了呀！」

 

我和周景桓驚喜地對視一眼，同時也都看到了對方眼裡隱藏的擔憂。

 

這個孩子的到來，逼迫著我們考慮那些不願宣之於口的事情。

 

夜間，周景桓喂我喝下安胎藥，讓我早早睡下。

 

「姜太醫，你跟朕說實話，皇後她……」

 

「陛下，即使全太醫院竭盡全力，娘娘的身體，也無法撐到生產之日。」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桃花蠱已深入骨髓，老臣，回天乏術。」

 

「朕知道了。」

 

從被診出喜脈到今日已經七天，我每天吃吃酸棗，啃啃辣掌，日子悠然快活。

 

這日，周景桓在身後給我按著肩膀，而我閉著眼，享受著溫暖的陽光。

 

「對了，你當初是怎麼一下就識破趙貴人假孕一事的？」我忽然睜眼，揪起周景桓的耳朵，咄咄逼人。

 

「哎喲，娘子饒命！」周景桓吃痛道，「娘子放手，小人全部交代。」

 

我半信半疑地松手：「若有隱瞞，要你好看。」

 

「不敢不敢。」周景桓寵溺地對我皺了皺鼻頭，「那是因為，我從來就沒碰過她啊。」

 

「哈？」

 

「不過，趙氏之事，確實讓阿芙受了委屈。不如這樣，為夫今夜送你個驚喜。權當是，補償阿芙。」

 

「哎喲……」我側過頭，給了他一個拉絲的媚眼，「小桓子總是這麼會討本宮的歡心。」

 

周景桓夾住嗓子，學著太監的聲音細聲細氣道：「求皇後娘娘疼我～」

 

「噫！你好惡心！」

 

「哈哈哈哈哈哈——」

 

夜晚，碧落為我換上薄紗，又輕輕給我的眼睛系上黑布。

 

「這是何意？」

 

「回皇後娘娘，這是陛下的吩咐。」

 

我點點頭，既然是他的意思，我便沒有什麼異議，畢竟，是他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在碧落的攙扶下，我緩緩步入一池溫水。

 

池水溫熱、花香馥鬱，我泡在裡面，舒適無比。

 

「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說，讓您別摘下眼布，就在這裡等他。」

 

「哦。」我沒有多想，全身心地把自己投入沐浴之中。

 

不過，這池水，怎麼有股腥甜的味道呢？

 

誰往裡面加蜂蜜了！

 

14

 

從那個晚上起，我再也沒見過周景桓。

 

高公公總說，陛下政務繁忙，過兩日便來看您。

 

我一個字兒都不帶信的。因為我知道，周景桓無論忙成什麼樣，就算是不眠不休，也會抽出時間來陪我。

 

闔宮上下又對我統一口徑，周景桓，你又瞞了我什麼？

 

為了問出真相，姜太醫來給我請平安脈時，我故意問起這個月的解藥制得怎麼樣了。

 

姜太醫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娘娘現在，已經不需要解藥了。」

 

我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什麼意思？」

 

「老臣說，娘娘以後，再也不需要解藥了。」

 

「娘娘那晚所泡的池水，是陛下的血。」

 

「這就是，桃花蠱最後的解藥。」

 

15

 

我面無表情地坐著，像一具失了魂魄的軀殼。

 

高公公向我行了一套最完備的跪拜禮，語氣悲愴：「請皇後娘娘節哀，陛下的遺囑置於宣政殿的牌匾之後，陛下吩咐過了，由娘娘親啟。」

 

按照北魏律法，皇位父S子繼。

 

由於皇嗣還未出生，周景桓下令，無論我腹中為皇子或公主，皆繼承皇位。

 

在其十六歲正式攝政前，由我代為掌管朝政，任何人不得幹預。

 

原來周景桓早就什麼都安排好了。

 

「你可真行，才當了三年皇帝，就躲清闲去了。」我捧著他的手諭，又哭又笑，「把這麼大個攤子扔給我和皇兒。」

 

「貴妃娘娘，陛下午間已在您這兒小憩兩個時辰了，會不會有些太久了？」

 

「（畢」高公公擦了擦眼淚，又遞給我一個精致的扁狀木匣：「娘娘，陛下還給您留了一封信。」

 

16

 

阿芙。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身上的蠱毒已經徹底解了。

 

現在，你擁有了健康的身體, 幾個月之後，你還會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咱們的孩子。

 

對不起，我食言了, 沒能保護你一生一世。

 

我這一生，母親早逝, 父親難認, 唯一的手足是個紈绔的惡棍。

 

說來不怕你笑話, 我雖當了三年的皇帝，卻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 遺世獨立、高高在上。

 

我所有的快樂和美好，所有家的感覺，都來自於你。

 

我其實很早就知道自己是皇子, 但我胸無大志, 無意奪嫡。

 

認識你之後, 我的唯一願望, 就是把武功練好, 開一家鏢局, 或者加入御林軍，混出個名堂, 再去丞相府，鬥膽求娶大小姐。

 

直到十四歲那年, 你問我, 能不能去當太子。

 

能, 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於是我由以前的日夜舞刀弄劍，變成白日習武，夜裡讀書。

 

阿芙, 你看，我沒有食言，我讓你當上皇後了。

 

也不要因為給我下毒一事而自責，從打算為你解蠱的那天起，我的身體便不再重要。

 

如果幾年前的雪天，沒有沈府那個不知規矩體統為何物的大小姐舍身取暖，就不會有我的今日。

 

我的命是你給的, 我的心意、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

 

我這輩子，就活一個你。

 

可惜今生這七年時光實在太短，我妄自貪婪, 還想佔了你的來生。

 

阿芙, 來生再見面的時候, 輪到你來敲我的家門，好不好？

 

這皇權和世家太復雜, 咱們就做一對尋常布衣，不離不棄。

 

阿芙, 阿芙, 阿芙。

 

記得我說過, 你給的一切，或甜如蜜糖，或毒如砒霜, 我都甘之如飴。

 

這是真的。

 

畢竟，有一人芙蓉如面，我三生心甘情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