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兒媳給我買了個相機當 60 歲的生日禮物。

 

老伴和兒子卻很不高興。

 

「她一輩子隻知道洗衣服做飯，哪會用這麼貴的東西？」

 

「還不如給我買幾瓶茅臺，給你老公買個名表，給我大孫子買幾輛玩具汽車。」

 

在圍裙上擦幹淨手上因做生日宴的菜沾上的水。

 

我突然覺得這些話有些刺耳。

 

人人都配用好東西，隻有我，這個為他們生兒子、帶孫子的人不配？

 

所以第二天，當兒媳婦悄悄問我，想不想離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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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冷靜，「想。」

 

1.

 

今天是我 60 歲生日，兒媳婦說要在酒店給我辦，老伴不同意。

 

他說人都大半截入土了，過不過生日都一樣。

 

在家一起吃頓飯不就行了？

 

省錢又省事。

 

兒子也是這個意思，我拗不過他們，隻能拍了拍兒媳婦的手，衝她微微搖頭。

 

換下新衣服，套上圍裙，我在廚房忙活了一下午。

 

廚房關著門，兩個灶臺同時開火，身上黏得難受。

 

等我端著最後一個菜進客廳的時候，老伴面前的骨頭已經落得像小山一樣了。

 

他嘴裡嚼著大蔥，一張口就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就過個生日至於搞這麼大陣仗嗎？」

 

孫子見我入座忙過來貼著我坐，還夾了一塊魚肚子給我。

 

「奶奶吃，我守了很久的……」

 

夾到中途卻被老伴一揮手打掉了筷子。

 

然後把那塊魚肚子夾進自己碗裡，把魚尾和魚骨丟到我碗裡。

 

過了大半輩子了，我幾乎快忘了魚肉是啥味的。

 

我其實不愛吃魚尾巴，每次啃魚尾它的骨頭都會卡在我零碎的老牙縫裡。

 

但每當我做好最後一個菜坐在桌子面前的時候，幾乎就隻剩魚骨和魚尾了。

 

兒媳見我臉色難看，從包裡掏出來一部相機。

 

「媽，生日快樂，這是給你買的。」

 

我接過兒媳手裡的相機，看著這新奇玩意，喜歡極了。

 

愛不釋手的同時，又有些猶豫。

 

「這……這得花不少錢吧？」

 

隔壁的老姐妹就有一個相機，她閨女還總給她報各地的旅遊團，她拿著那個相機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

 

一年四季，全國各地的都有。

 

她也給我拍過一張照片，雖然是在小區的綠化帶旁邊拍的，不比她身後是雲貴的山、桂林的水。

 

但就這麼一張，也是我目前拍過的第一張照片了。

 

我拿著拍出來的照片趕回家給他們看，他們都嘲笑我老不正經。

 

「讓你買的菜呢？盡搞些沒用的！」

 

「媽，別和隔壁阿姨學，年紀一大把了還不安分。她是舒服了，也不想想兒女的壓力有多大。」

 

隻有兒媳誇我笑得好看。

 

就像今天一樣，我生日，也隻有兒媳買了禮物。

 

可還是連累她和我一起被數落了。

 

兒子在旁邊皺了皺眉。

 

「你又亂花錢，你給媽買這個幹什麼，她能用得明白嗎？」

 

雖然兒子的話不好聽，但我覺得似乎也有點道理。

 

老伴總說我是個蠢的，不會玩手機、不會開車……

 

就連做了一輩子的飯菜都隻能算勉強入口。

 

相機這麼復雜，我能學得會嗎？

 

「婷婷呀，去退了吧？這看著怪貴的，媽平時都在家也用不上……」

 

「沒事，媽，我給您報了個老年大學攝影班，老師會教你怎麼用。你平時也別老待在家裡，多出去走走。」

 

老伴一聽這話就炸了，很不高興地摔了筷子。

 

「一個相機七八千，報班五六千，就她那個豬腦子，這錢花了也是白花！」

 

「還不如給我買幾瓶茅臺，給你老公買個名表，給我大孫子買幾輛玩具汽車。」

 

「一點都不會過日子。」

 

「還有你個老不正經的，以後不許再和隔壁那不著家的老騷貨接觸，不安安分分帶孩子出去鬼混，老了老了你還要翻天？」

 

兒子也忙幫腔。

 

「媽，你聽爸的準沒錯，咱們這個家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還不是都靠我爸？」

 

2.

 

我的生日，兒媳給我買的禮物。

 

卻被他們父子兩個敲定了處置結果。

 

他們商量好了，退相機的錢歸老伴，退課的錢歸兒子。

 

兒媳婦S活不同意，她說我在這個家操勞了一輩子了，到老了終於有個興趣為什麼不能去？

 

兒子卻說，「誰的一輩子不是這樣走過來的。」

 

「讓你出去工作已經是給你特權了，你別蹬鼻子上臉！」

 

兩個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吵了起來。

 

老伴用酒杯輕輕敲了敲桌子。

 

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讓他們吵成這樣，現在你滿意了？」

 

看我把相機放回桌上，愧疚地低下頭。

 

兒媳不願再爭論，牽起孫子出了門。

 

我急了，忙喊兒子追出去。

 

可他卻不屑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不用管她，她又沒娘家可回，一會兒自己就回來了。」

 

他不去我去。

 

解下圍裙正要起身，老伴卻警告我，要是敢去，這個家我也不用再回來了。

 

兒媳婦是孤兒，沒有娘家人撐腰。

 

我已年邁，父母早就魂歸故裡。

 

他們這是……吃定了我們！

 

這頓飯不歡而散，我還沒來得及吃就被氣飽了。

 

等到老伴和兒子又恢復了往日的高興，嬉笑著去看電視，我假裝出門丟垃圾，還是去找了趟兒媳婦。

 

在小區來來回回走了幾圈，沒找到。

 

這時候我不得不承認，老伴雖然霸道、固執、不講理。

 

但他有一句話說得是對的。

 

我就是笨，隻會接電話不會打，現在都聯系不上兒媳婦，隻能靠腳走。

 

無功而返，到家以後等著我的又是一地狼藉。

 

桌上擺滿了各種吃完的骨頭，紙巾摞得像小山一樣，啤酒瓶子也倒了一地。

 

還沒喝完的酒流到地板上，踩得到處都是腳印。

 

兒子又把他的臭襪子丟得東一隻西一隻，和他爸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嘆了口氣，老伴說在家過生日省錢又省事。

 

我不知道是省了誰的事？

 

橫豎不是我的。

 

不想收拾了，每天睜眼閉眼都是幹不完的活。

 

今天是我生日，我也要休息休息。

 

回屋的時候老伴已經睡著了，鼾聲如雷，還散發著難聞的酒味。

 

他換下來的髒衣服丟在了我睡的那一邊。

 

踢走髒衣服後我躺了下來，眼皮有點沉，一沾床很快就睡了過去。

 

3.

 

沒多久，又被兒子和兒媳婦的爭吵聲吵醒了。

 

兒媳婦回來了？

 

我一下清醒過來，睜著眼睛聽了個大概，便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好像還是因為下午那件事，兒子催著兒媳婦明天一早就去把老年大學的錢退了，讓她聽老伴的話去給他買塊他早就挑中的表。

 

我聽隔壁的老姐妹說過，她的攝像就是在老年大學裡面學的，她說裡面跳舞、攝影、書法……好多好多都能學。

 

我其實是有點向往的。

 

家裡窮我從小沒念過什麼書。

 

其實剛開始上學的時候我在村裡也算是學習好的，但爸媽哪怕是賣了家裡的雞，也隻能勉勉強強供得起一個孩子讀書。

 

雖然弟弟的學習比不上我，但爸媽就是覺得他念了比我念有用。

 

後來結了婚，更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老伴是個中專生，自恃文化人，吵架的時候罵我都不帶重樣的。

 

我肚子裡沒墨水，說不過他，隻會跟他冷戰。

 

如今突然有個能上學的機會，我又怎麼會不心動？

 

但如果我的快樂要建立在兒媳不好過的日子上……還是算了吧。

 

我走出房門去勸和，兒子抽了口煙，語氣很平淡。

 

「媽，你也別怪我，你要是去上課，誰來帶孩子？年輕的時候就知道讓我爸一個人賺錢，不知道給我創造個好條件，老了以後還來勁頭了，這不是給我們添麻煩嗎？」

 

兒子走後，留下兒媳婦一個人在原地抱著孫子哭。

 

說實在的，我挺心疼兒媳婦的。

 

她從小沒爹沒媽，靠著自己考上了大學。

 

大學的時候認識了我兒子，他把自己誇得天花亂墜，兒媳婦急於安定，就一直跟著兒子。

 

最開始家裡條件困難，但兒媳婦也沒有嫌棄。

 

她嫁到我們這個家後沒享過什麼福，反倒她來了以後我的日子過得比起以前輕松了不少。

 

可在這個家裡，她越心疼我，幹的活就越多。

 

比起兒子我更喜歡這個兒媳婦，我更希望她是我的女兒，這樣的話我一定不讓她嫁給兒子。

 

餓著肚子逛超市，總會買錯東西。

 

漂泊不定的年紀容易愛錯人。

 

「婷婷，你把老年大學的錢給退了吧！」

 

兒媳婦坐在沙發上眼睛腫得像個桃子，她沉默了半晌，看了一眼孫子又看了一眼我。

 

「……媽，你想過離婚不？」

 

聽了婷婷的話我愣了愣，這個年紀鬧離婚是會被笑話的。

 

「婷婷，媽都這麼一把年紀了別開玩笑了。」

 

可她卻握住我的手。

 

「媽，你要是想離，咱倆一起離！我帶著您和小寶，咱仨生活。」

 

「婷婷……你真的想好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知道婷婷很早之前就想和兒子離婚，隻是看在孫子太小的份上，一忍再忍。

 

到如今，她忍不了了。

 

離婚這個詞對我來說，既陌生又遙遠。

 

我從來沒想過到了這個年紀，還能有這樣的選擇。

 

4.

 

我年輕的時候也起過一次離婚的念頭。

 

不是原則問題，不是老伴出軌。

 

和老伴結婚以後，我就在家帶孩子、洗衣服做飯、伺候公婆。

 

我一輩子沒出過什麼遠門，甚至連村子都沒怎麼出過。

 

有一天接兒子放學的路上，碰到了隔壁鄰居的閨女蹲在溪邊的石頭上抹眼淚。

 

「閨女，你咋了？咋哭這麼傷心？」

 

「嬸子，我把衣服摔破洞了，回家我娘肯定要罵我了……」

 

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腿上摔了個大洞，滴滴答答還往外滲著血。

 

我把她領回家，給她縫好了衣裳，又給她摔傷的地方抹了藥。

 

雖然沒念過啥書，但我縫衣服的手藝還不錯。

 

第二天隔壁鄰居就領著那閨女上門道謝，手上還拿著倆雞蛋。

 

「大妹子，你這縫補的手藝還真不錯，縫完就跟新的一樣。我能求你件事不？我這還有兩件衣服，破得太厲害了，又不舍得丟……」

 

「都街坊鄰居的，說那外道話。」

 

我收下衣服把雞蛋推給她，她又推給我，這一來二往的，雞蛋還是進了我兜裡。

 

縫好了衣服給隔壁送去，隔壁鄰居看了歡喜得不行。

 

「哎呀！太感謝了，這又省了筆買衣服錢。」

 

「妹子，你這手藝為啥不開個縫纫店呢？到時候我也給你宣傳宣傳。」

 

從小我就是爹嘴裡的累贅，丈夫嘴裡的蠢貨，第一次被人這樣誇。

 

自然是忙不迭地點頭。

 

我的手藝好，找我修衣服的人越來越多。

 

給別人縫衣服攢了點錢，我試著和老伴商量買個縫纫機，直接在村子裡開個縫衣服的小鋪子，這樣能賺更多錢補貼家用。

 

老伴聽了以後卻和我大吵了一架。

 

「你咋這麼敗家，賺點錢就邀功是不是？」

 

「人家都能拿手縫，怎麼就你要這要那的！愛偷懶的蠢婆娘！」

 

他說我不會掙錢就算了，還隻會把錢花在沒用地方。

 

那個時候的縫纫機是個稀罕物，我知道這要求不太妥帖，可是……為什麼？

 

老伴他為什麼能買輛摩託車？那可比縫纫機貴多了。

 

那天我們倆大吵了一架，吵得門口的狗一直叫，兒子也抱著我直哭。

 

我想這個男人娶了我，卻不善待我，把我困在家裡還不算完。

 

我也不要求別的，就是想幹點自己喜歡的事，他也不願意！

 

那天我特別想離婚，可兒子一直拽著我不讓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