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楚琳琅見我思索不語，猶豫了一下，說道：「殿下，何瑛成婚乃是父母之命。他一回府就被他母親扣下了，他父母要他先成婚，方可出徵。」

「他們家之前，」楚琳琅頓了一下，才說道，「也往我武安侯府提親了。」

 

「不過被我爹娘拒絕了。他們才去找了莫御史。」

 

我問：「何瑛就這樣聽從父母安排，乖乖成婚了麼？」

 

楚琳琅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何瑛此人，性格強硬，不會受人逼迫。

 

他若不是自願，連夜逃跑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可見他自願成婚的可能性很大。

 

若他是自願成婚，那我自然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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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金華殿外，我遇到了玄華。

 

他又長高了一些。

 

玄華已經十五歲了，已是一個小小少年。

 

他向我行禮後說道：「皇姐一路辛苦了，父皇正在殿內等你。」

 

我摸了摸他的頭，他微微側了頭避了一避，說道：「皇姐還當我是小孩子！」

 

我哈哈笑了起來，說道：「不管你長多大，你在皇姐心裡，都是那個會哭著向皇姐要糖吃的小不點兒。」

 

玄華微微皺了皺眉，問道：「若我還想問皇姐要糖吃，皇姐給不給呢？」

 

我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他意有所指。

 

不說我成人禮時放出的豪言「河山不定，無心擇婿，願以國為夫，率軍平叛」令我的美名傳遍朝野。

 

就說父皇賜我虎符統帥三軍出徵平叛，初戰即告捷，我在軍中更是聲望大漲。

 

若待我將叛軍平定，帶著軍功班師回朝，恐怕那皇太女之位，已是我囊中之物。

 

玄華確實是長大了。

 

他對皇儲之位也有了覬覦之心。

 

我於是正色對他說道：「玄華想要的，皇姐當然願意給。但是玄華，有些東西，要靠自己的本事得到，才能保得住。」

 

「越尊貴重要的東西，當然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我看著他慢慢說道，「智謀，手段，交易，這些都可以用。但隻有一樣不行。」

 

「不可以出賣國家的利益！」

 

玄華瞬間大睜雙目，嘴唇微顫，看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心下了然，知道被自己猜中。

 

齊君此時的來訪，果然是被有心人安排的。

 

玄華很有可能先父皇一步與齊君做了交易。

 

既是交易，那和親就定是衝著我來的。

 

把我嫁去齊國，玄華就少了一個皇儲之位的競爭者。

 

我沒有再看玄華一眼，抬腳步入殿內。

 

8

 

父皇果然在殿內等我。

 

他似乎已經知道我與玄華在殿外的相遇，嘆了口氣，說道：「昭華，玄華還小。」

 

「父皇，」我看向他，「若兒臣嫁去齊國，玄華就是大梁儲君。他必須成長起來了。」

 

父皇驀地看了我一眼，問道：「昭華願意嫁去齊國嗎？」

 

我不知道父皇和齊君達成了什麼協議，但父皇既然這般問我，我便隻能有一個回答：

 

「若父皇有命，兒臣自當尊奉。」

 

父皇搖了搖頭，說道：「你不願。」

 

他頓了一頓，說道：「朕也不願。」

 

我心中一松，抬起頭來，說道：「那齊君的要求……」

 

父皇微微一笑，說道：「他說怎麼便是怎麼，我大梁就這般毫無主權，予取予求麼？

 

「想娶朕的嬌嬌兒，一國為聘朕都不舍，齊君的這點聘禮，朕還看不上！」

 

我悄聲問道：「父皇，齊君都出了什麼聘禮？」

 

「齊君答應出兵十萬，與我國組成盟軍，夾擊北梁援軍。」父皇說道，「我軍將澹州叛軍剿滅後，與齊軍合擊北梁，順勢攻入北梁境內，直取北梁王都。」

 

「屆時，齊國要北梁的涼州、雲州等十座城池作為交換。」父皇邊說邊挑眉看我。

 

我在「出兵十萬」時，已經皺起眉頭，待聽到齊國索要北梁的十座城池時，不禁也挑眉望向父皇。

 

「齊君狼子野心！」我不由說道，「這澹州叛軍，人數僅萬餘，加上北梁的聯軍，也才四萬多人。我京畿大營的三軍加上青州守軍，人數也大約四五萬人。」

 

我說：「他直接派十萬大軍，比我們與叛軍總數都多。齊君豈會僅僅滿足涼雲十城？」

 

父皇點頭，說道：「你在殿外教訓玄華的話說得極好。北梁的十城，也是我大梁國土，怎可輕易割與外邦？」

 

我恍然。

 

9

 

我南梁與北梁，在前朝時是一個國家，國號為梁。

 

前朝末代君主，寵信奸佞，橫徵暴斂，民不聊生。

 

諸侯四起叛亂。

 

駐守南疆的藩王就此舉兵，進京勤王，一舉攻下京師，登基稱帝。

 

而前朝暴君，自知大勢已去，自刎於金華殿上。

 

他的親信近衛護送年幼的前朝太子離宮遠遁，一路北逃。

 

在北境，這些近衛擁立太子繼位，選定了新的首都，國號也為梁。

 

南北兩個政權，劃江而治，均認為自己才是正統，國號都為梁，被稱為南梁與北梁。

 

在南梁君臣看來，北梁是前朝割據政權，早晚要剿滅。

 

在北梁君臣看來，南梁是造反的藩王，遲早要平亂。

 

南梁與北梁，打了幾十年，戰爭進入膠著。

 

所以父皇才說：「北梁的十城，也是我大梁國土。」

 

我對父皇說道：「齊君要求的聯軍、割地、和親，我們難道都不答應麼？」

 

父皇抬眉，說道：「倒也不是都不能答應。」

 

他話鋒一轉，說道：「齊君隻說和親，又沒說要娶誰。」

 

我皺眉道：「若讓齊君知道，我們嫁給他的不是公主，豈不是會覺得被輕視愚弄了？惹怒了齊君，也不是一件好事。」

 

父皇狡黠地笑道：「所以得讓齊君自己提出來這和親對象，不是你。」

 

我愣愣地看著父皇，隨即便想起，殿外遇到玄華之事。

 

若是齊君是因玄華之邀而來，那不論我的樣貌品性如何，隻怕齊君都不會在意而執意要娶。

 

於是我說道：「若齊君是衝兒臣而來，那隻怕他不會在意兒臣是個怎麼樣的人。」

 

父皇哈哈大笑，說道：「齊君所來，為的是『交易』二字。我南梁還有能比朕更出得起價的人麼？

 

「嬌嬌兒，不必擔心。朕出的價可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比起旁人的空口許諾，齊君當會懂得判斷取舍。」

 

10

 

金華殿外。

 

玄華竟然還沒走。

 

他似乎是一直在等我。

 

見我出殿，他忙迎上前來，喊了我一聲：「皇姐。」

 

卻又躊躇不語。

 

我站定了看著他。

 

他遲疑了一下，又朝我走近幾步，說道：「皇姐，齊國四季如春，物產豐饒，齊君正當壯年，而且未立正宮……」

 

我看著玄華沒有說話。

 

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漸漸住了嘴，卻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嘆了口氣，盡管我在想要皇太女之位時就已經想過，如果玄華要同我爭，我該如何應對。

 

但當我真的察覺玄華也有意爭奪皇儲之位時，心中卻沒有不虞，隻是感嘆玄華過於天真。

 

他想出的辦法居然是把我遠遠嫁走。

 

終究還是個孩子。

 

我伸出手要摸摸他的頭，手剛剛抬起，又放下了。

 

他以為我隻要和親嫁往齊宮，便無法再跟他爭奪皇儲之位。

 

他卻不會去想，以齊君野心，會不會想要借著聯姻和我的身份，順勢吞並南梁。

 

我從未想過利用我的婚姻作為我謀取太女之位的籌碼。

 

因為我堅信，以我自己的能力，即便不靠夫婿，我依然可以獲得父皇和朝野的信任，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若我連自己的人生都守護不了，我又有何資格來談守護整個國家呢？

 

所以我沒想到，玄華爭儲的計謀，居然是算計我的婚姻，算計我夫婿的人選。

 

他若成熟一點，就該明白，這份謀劃，非但傷不了我分毫，還有可能給我爭儲增加助力。

 

玄華不明所以地看著我，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皇姐，阿瑛成婚了。你不要再想著他了。」

 

我一愣，問道：「你可知道何瑛為何要娶妻？」

 

玄華低聲說道：「阿瑛對我說是父母之命，但我覺得肯定還有別的理由。」

 

我也相信何瑛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但既然他已娶妻，那他的理由，就與我無關了。

 

11

 

當夜，皇宮中大擺御宴。

 

我再一次見到了何瑛。

 

當然，我也終於見到了那位前來結盟的齊國國君。

 

何瑛外表看來，和以往相比，沒有什麼變化。

 

隻不過當他看到我在看他時，就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低下頭去。

 

齊國國君是個年約二十多歲的青年。

 

他身姿颀長挺拔，身著黑色的國君袍服，襯得面如冠玉，一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模樣。

 

齊君見我看他，便衝我遙遙舉杯，我亦舉杯回禮，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齊君面露驚訝之色，說了句「公主豪邁」，也將杯中酒飲盡。

 

坐於我下首的楚琳琅悄悄遞給我一個荷包，小聲說道：「殿下悠著點兒，別喝太猛了。」

 

我打開荷包，裡面裝了幾粒小小的金橘蜜餞，便取了一顆含在口中，感覺酒意立時就減輕了不少。

 

齊君看到楚琳琅，似乎微微一愣，隨後與身後侍從耳語了幾句。

 

我心中一動，轉頭看向楚琳琅，卻見她似乎毫無所覺，隻低頭撥弄手邊的酒杯。

 

御座上的父皇忽然說道：「君上初次駕臨大梁，可去了什麼名勝之地遊覽一番麼？」

 

齊君笑道：「行程匆忙，尚未參觀大梁風貌。」

 

父皇笑指我與玄華，對齊君說：「朕這一雙兒女，從小到大，沒少在京城附近玩耍，叫他們帶你去，一路也可陪伴解悶。」

 

他又對何瑛和楚琳琅說道：「你二人作為皇子和公主的伴讀，也一同隨侍。」

 

何瑛和楚琳琅忙離座領旨。

 

齊君忙行禮道：「陛下盛情，卻之不恭。」

 

他又對我與玄華謝道：「有勞兩位殿下了。」

 

這位齊君表現得謙謙有禮，頗有風度。

 

他雖然年輕，但不驕不躁，顯然頗有城府，是個人物。

 

於是我含笑應道：「君上不必客氣，這是我等應盡的地主之誼。」

 

不論和親與否，這樣的人物，都應與他結交。

 

想來父皇特意指點我與玄華招待齊君，也是為此。

 

12

 

宴席之後，我特意招來了楚琳琅。

 

「你之前見過齊君？」我問道。

 

楚琳琅略低了頭回答：「幾日前奉皇後娘娘之命，前往京郊蒼雲觀為公主祈福，在觀中偶遇微服的齊君。」

 

蒼雲觀是一座皇家道觀，平日裡是不接待外客的。

 

齊君微服前往倒是有些奇怪。

 

於是我問：「可還記得是哪一日？」

 

楚琳琅不假思索地說道：「就是齊君入城那日。」

 

她頓了頓，又說：「現在想來，接受國賓儀仗入城的齊君，應是替身。他本人當時在京郊蒼雲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