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幾生緣
- 3650字
- 2025-04-18 16:32:38
我偏頭看看父帥,發現他也正在看我,「因為不知父帥此話何意。」
宣我二人進殿的內監打斷了父帥將要說的話,我跟在父帥身後踏入金鑾殿,撲面而來的卻是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我有那一瞬間挪不動步子,荒誕地覺得上一世的我正在此處被斬首遊街。
「阿午。」
父帥小聲喚我,將我從魘中叫醒。幸好這金殿裡空無一人,否則聖上定要判我御前失儀之罪。
「陛下此刻還未醒麼?」
父帥和引路的內監正在說話,我隻能略垂著頭跟在後面,隻是越走越心驚。
這殿中幽森恐怖,怎麼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樣子,但聽他們談話,皇帝居然已經住在這裡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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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時時昏沉嗜睡。
上一世我隻見過聖上一面,方過不惑正是盛年之時,百官列位,軒蓋如雲,哪能窺得病氣分毫?
「還請元帥與將軍稍後片刻,奴去喚陛下。」
那內監帶我們一路進到後殿,重重帷帳裡,厚重下沉的燻香把腳背都蓋住,行與此間,像是鬼魅一般。
「愛卿……到孤塌前來……咳咳……」
一隻蒼白幹瘦的手從帳子下伸出來,艱難地曲了幾下。父帥急步上前,握住了那隻手,跪在天子榻前。
我清晰地看見,那隻手上密密麻麻布滿著半透明的絲線,在父帥握住的一瞬間,如活得一般向後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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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叛黨已除,陛下盡可安心。」
父帥把皇帝扶坐起來,紗帳掀開的一瞬間,我險些驚叫出聲!
「這是我兒阿午。」
父帥不曾回頭看我,但像是猜到了我的驚愕,「臣出發前陛下狀況尚好,怎麼短短數月,便至如此?」
皇帝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他身上纏著無數的透明絲線,父帥靠近哪裡,哪裡的絲線便退開,扭扭纏纏地擠在遠離父帥的地方。
這場景實在駭人聽聞,甚至讓人生理不適。
「也許愛卿讓他感到不安了。」皇帝拍了拍父帥的手,臉色終於紅潤了一些,「卿如今大勝而歸,孤亦能得到喘息之機。」
父帥聞言頓了一下,回頭望我,又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重新跪拜皇帝。
「陛下之安危即是天下之安危,決不能任由歹人陷害。臣有意送小女入宮,以護君安。」
皇帝和我都愣住了。
聖上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了掃,似乎有些無奈地想扶起父帥,「愛卿明知孤已是苟延殘喘,小將軍天賦非凡,皇宮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提劍望星定關城,金甲聽風戰黃沙。孤還記得小將軍幼時就作過的詩。她生來就是要為國而戰,你我也許不該走那條錯路,白白使我們折損一員良將。」
皇帝的話帶著嘆息,我的心猛跳起來,為即將探查到的真相。
「孤這雙手已經害了無數的人,愛卿,它已經不屬於孤了。可孤希望,自己的命能由孤自己做主。」
父帥愴然叩首,長呼陛下。
「卿不必多言,今日召你,意為託你輔佐新君。」
皇帝從枕頭下摸出一柄小刀,慢慢摸了摸刀柄,「這小刀是孤身邊數十個內監拿命給孤換回來的,孤當以太平盛世還報。待孤S後,不立幼子,命康王繼位。」
父帥叩首不言,殿內一時僵持不下。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元帥!」
內監連滾帶爬地跑進殿裡來,身後跟著的是滿身血水的小妹。她還穿著剛才的那身衣服,面上卻多帶了幾分凌厲。
「父親、阿姐,崔黨逆軍突然發難,已快要逼近皇城!阿兄現下帶人前去抵擋,叫我快快入宮來請父帥!」
來不及細想什麼恩怨仇恨,我當即跪地請陛下派我領兵迎戰。
父帥長嘆一聲,卻也沒阻止我。
「也許真的是父親錯了。」
我沒心思去想父帥話裡的意思,小妹為我大致講清楚了此刻的情形。
原來是前些年的崔相亂國一案,崔家全數抄斬,但其黨羽頗多,根基在朝中盤繞,陛下與父帥多年來也沒有全數肅清。
其殘存逆黨甚至以秘術操縱宮闱,控制著皇帝誅S忠良,謀取私利。
「也許下一個就是我們宋家了。」
小妹握著長刀,眼睫都被雨打湿,「忠良含冤而S,甚至永不能昭雪,阿姐,你不知道,我每次去刑場為那些大臣們斂屍的時候,心裡有多害怕。」
我轉頭對上她的眼睛,像是大雨下在了心上。
「我害怕下一個是你。」
小妹未長成的身量在雨中發抖,她的哭聲很小,卻遮住了天邊驚雷。我伸手擁擁她,擦掉她臉上的水痕,告訴她不必害怕。
「朝堂是良臣義士的沙場,若戰S沙場,魂魄自會歸鄉。」
身後哀鍾長鳴,有內監在雨聲裡驚呼帝王的殒落。
「陛下——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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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叛黨自城外而來,小妹說兄長帶人出城而戰,令關閉城門,若不見他,則S守不開。
我心裡忽然很慌,快步衝上城樓,每跨一步臺階,心就往下沉一份。
城樓上隻留守著幾個人,都全神貫注地架起弓弩對著城外。我抬頭看去,有人正想把利刃插進背對他的兵士的身體。
「何人?轉過身來!」
我拔劍大喝,隻見那人微頓片刻,像是很吃驚地回過頭來,又轉瞬變成狂喜。
「將軍!你逃出宮來了?」
他喜形於色,正準備向我走來,我卻如墜冰窖。
是木行年。
一瞬間,我想起那夜軍帳中他低眉輕言,說自己是罪臣之子,說僥幸逃得一命,說從前連名字都沒有。
「本將軍隨父帥入宮,是天子恩賞,為何用『逃』這個字?」
我握緊了劍,緊緊盯著木行年的一舉一動。
他卻好像渾然未覺,笑得很放松。
「我以為將軍被那狗皇帝扣在宮中了,還好還好……」
木行年臉上的心有餘悸和慶幸太分明,我卻忍無可忍,低喝打斷了他的話。
「住口!聽你之言,若是我未出宮來,你要如何?」
木行年很認真地看我,「那等吃人性命的地方,我定不會讓將軍久留。便是付出任何代價,我也要把將軍救出來。」
「包括謀逆造反?」
木行年的神色忽就頓住了,他的眼神冷下來,有些陌生地瞧瞧我。
「原來將軍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氣極反笑,劍鋒把雨水抖落,「這麼說,你是承認了。」
木行年沒有說話。
雨水把他的面容暈染得有些偏執,他的眼神由狂喜變得哀怨。
「當日三軍為你請功,本將軍憐你將才,未曾想你暗室欺心,居然犯上作亂,妄圖攻破皇城……」
握著劍的手微微發抖,我把劍尖對準木行年的咽喉,「你是崔家的孩子?」
木行年邁著步子往我面前走,絲毫不在意對準他的劍尖,「是。」
「你勾結逆黨,欲行謀反之事?」
劍尖刺破了木行年脖頸的皮膚,在雨中拉出一條暗紅的長線。
「是。」
「你把控宮闱,試圖以秘術操縱皇帝?」
木行年亮得攝人的眼瞳直直地望向我,如那日初見時剔透,「是。」
我握緊了劍柄,每個字都在齒尖咬過一遍,「我與父帥出京剿賊之時,京中守備正是空虛,你卻未曾動手。今日驟然出手,是何緣故?」
木行年前行的腳步終於停下了,劍尖在他脖頸拉出好長的口子,血水順著他的身體流到地上,敲出一小朵一小朵血花。
「我以為將軍不會問。」
他偏了偏頭,把頭枕在我的劍上,眼睛裡濃烈的情緒幾乎要燙傷我,「將軍知道嗎,那日見你身首異處倒在血泊裡,我恨不得把天下所有人都S光來換你回來。」
我一驚,手裡的劍險些落地。
「我是見不得人的外室子,連名姓都沒有,被扔在四處漏風的破草窩裡長大,每到冬天,都難熬得恨不能S過去。」
木行年步步走近,忽而情緒激動起來,一把抓住了劍尖,驟然靠近我。
「我見過你很多次,小將軍。」
「縮在狗洞裡偷爛饅頭吃的時候看你練槍,在街頭做雜役換銅板的時候看你出徵,那年收成特別好,好心的老板偶爾還會給我幾粒碎銀子,我攢夠了入伍要備的東西,在你的軍中當了大半年的小兵卒。」
「後來崔家被抄了,你被聖上金口玉言封女將軍,那一年的冬天真暖和啊,軍隊裡的冬衣很厚實,連箭矢扎穿都不漏風。我看見你坐在我身邊掉眼淚,心想哭什麼呢,我這樣的人,若是為你S了,真是上天垂憐。」
我皺起眉,木行年的手越抓越緊,鮮血從劍尖泅出,融化在雨水裡。
「我命真大,睜開眼的時候一下就看見了你。你說讓我做你的副官,可是不許再隨意替人擋箭。我高興啊,高興得忘記自己姓什麼了。」
「可是有人替我記得,那些所謂的崔家黨羽找到了我,他們毀了我的一切。」
木行年咬牙切齒地說下去,恨不得啖其骨肉,「我求你信我,可是那些人背著我操縱皇帝,將宋氏滿門抄斬。等我趕到的時候,隻看見滿地的血。」
我覺得木行年一定是瘋了,他說的這些事,我根本就沒印象。
「你是不是覺得我發痴?講些不知所雲的胡話?」
木行年的眼淚湧出來,可他卻伸手來擦我臉上的雨水,「我眼睜睜看你S了兩遍,阿午,你早將我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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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從不知小妹劍法如此好。
她的棗紅馬不及我的戰馬快,落了半天才追至城牆上,上來就是一劍,把木行年逼退數米遠。
「逆賊!」
小妹持劍欲戰,我一把拉住了她,看向木行年,「把我兄長送回來。我聽你繼續往下說。」
木行年盯著小妹的眼神很冷,但還是摸出了一枚折子,朝天上放出了信號。
「我不會傷到宋照辛的。畢竟上一世,隻有他真心待你。」
我的心猛地一痛,小妹的反應更大,失聲喊道,「你是什麼人?」
小妹倉皇地轉頭來看我,我與她對視,慢慢松開了手。
「要聽我講,還是聽她狡辯?阿午,我不畏對峙,你便知我所言不假。」
木行年再次走到我身邊來,毫不避諱地站在我劍尖之前。
「你有什麼資格喊阿姐的名諱!」
小妹暴跳如雷,揮劍砍向木行年,卻被對方輕易拆解了劍招,直取咽喉。
「木行年。」
我抬手化解木行年的S招,心裡亂極了,「夠了。我隻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他們絲毫不顧手足之情,拿你的性命為賭注。」
木行年眼神不屑,小妹急急地看向我,抓著我的手懇求道,「不是這樣的,阿姐,不是這樣的。」
小妹斷斷續續地給我解釋,她的嗓音哽咽,越說越頹喪。
災禍不知所起,至今已五世輪回。父帥與皇帝於第二世開始極力避免覆國的災殃,小妹醒於第三世,而我保留了第四世的記憶。
把我送上斷頭臺,是他們在第四次輪回時想出來的計謀。
據說是因為幕後真兇神龍不見尾,隻有在我被押解到刑場的時候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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