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孟秋
- 3994字
- 2025-03-19 15:00:38
十歲那年,好賭成性的兄長賣我去青樓還債。
恰巧縣裡一位心善闊綽的老爺路過,提出買我去做丫鬟伺候小姐。
我第一次吃得飽穿得暖,小姐還教我認字。
小姐出嫁前,我那好賭的兄長被人打死,我得回去奔喪。
小姐塞給我兩張銀票:「照水縣的梅花糕我許久沒吃了,你回來時多帶些,給院子裡的姐妹分。」
辦完事,我買了糕點立刻往雲州趕,定是能在小姐出嫁前兩天回去的。
卻不承想,剛好見了老爺夫人最後一面。
1
我生於孟秋時節,剛好又姓孟,便取名孟秋。
十歲那年,好賭成性的兄長欲賣我去青樓還債,他诓我說他賺了錢,要帶我去照水縣城裡做衣裳。
我們坐著鄰居大伯的牛車進城,兄長路上一時高興,說漏了嘴。
站在城門口,無論兄長如何打罵,我都不肯走。哪怕當場撞死,我都不要去青樓。
恰巧縣裡一位心善闊綽的富商路過,見此情形,他提出買我去做丫鬟,給的銀子比青樓的略微高一些。
兄長盤算要多掙一些,立刻便答應了,我本不願,但一想到以兄長的脾性,不是今天被賣也是明天被賣,沒多大差別,這富商看起來眉目周正,應當是個好人。
富商名喚溫巖,他確實是個好人,回府後就將我送去他女兒的房裡伺候,連身契都沒讓我籤。
小姐取名溫曦,生得秀雅端莊,待人又親善,連帶院子裡的丫鬟都是和和氣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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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黃昏到傍晚,她會坐在飄著桂花雨的院子裡,教我們一群小丫頭寫字念詩。
小姐近日得了一個弟弟,她歡喜極了,天天帶我們去夫人房裡看他,小公子白白胖胖的,像一個糯米團子,可愛又喜氣。
我從未感到如此幸福,吃得飽穿得暖,還能學認字,日日都是開心的,我甚至有些感謝兄長,他那日要是不賣我,我定是來不了這裡。
2
五年後,溫老爺的生意越做越大,舉家搬去了江南雲州。
雲州的府邸比照水縣的大了好幾倍,府裡出入的不僅有商人,還多了一些當官的。
聽說,老爺搭上了趙郡王的人脈,現在雲州的官員都欲與老爺結交。
小姐的親事也定下了,是雲州長史家的公子,二人曾隔著屏風琴簫合奏,且相談甚歡。
回府後,小姐紅著臉說:「何公子相貌俊朗,談吐有禮,是個端方君子。」
商賈之女竟能嫁進官家,當真是門極好的親事,府裡的人皆喜氣洋洋的。
小姐也很高興,親手繡了嫁衣,還說出嫁的時候會帶上我們。
我們幾個丫鬟都說好了以後不嫁人,就這樣陪著小姐,等小姐有了小小姐、小少爺,我們再伺候小小姐和小少爺,總之我們要一輩子都在一塊兒。
在小姐要出嫁的前十天,我收到村正託人捎的信兒,說我兄長因欠債不還被人打死了,有人發現時都臭了。
村正信上說兄長隻有我一個親人,喪事還需我做主。
我本不想回去,捎幾個銀錢讓村正幫忙料理一番便罷了,可終究是沒狠下心。
小姐知道了這件事,強行塞給我兩張銀票:「你記得要租舒適一些的馬車,還要住舒適一些的客棧,照水縣的梅花糕和桂花糖我許久沒吃了,你多帶些,給院子裡的姐妹分。」
我收了銀票,還是沒舍得租好一些的馬車,跟著普通商隊一道回了照水縣。
雖說這些年在溫府我也存了一筆錢,但兄長的喪事操辦得簡單,我把他的墳安置得離爹娘遠遠的,他活著的時候盡揮霍家裡的薄產,死了也不配多花錢,更不配挨著爹娘。
辦完事,我買了糕點立刻往雲州趕,定是能在小姐出嫁前兩天回去的。
卻不承想,剛好見了老爺夫人最後一面。
3
老爺涉嫌販賣私鹽,當天全家下獄,就在我回雲州的那天午時,當街問斬。
從菜市口路過的我正好撞見了這一幕,手上的糕點撒落了一地,被擁擠的人群踩來踏去。
我發了瘋似的往前面擠,淚水一灘一灘地糊在我的臉上,喉嚨緊得連話都說不出。
老爺似乎是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我,他眼神示意我快走。
往日清風雅正的老爺穿著骯髒的囚衣跪在地上,滿臉狼狽,眼中布滿血絲,他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像在說什麼。
沒留給他多少時間,劊子手的大刀一起一落,兩顆頭顱落地。
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撕開了一般,隻覺得天塌了,連哭都哭不出來。
劊子手衝洗著地上的血跡,圍觀的百姓也漸漸散了。
我久久才回過神,同時也反應過來,老爺說的是「溫照」「溫曦」,於是忙跑著回府找小姐和少爺。
溫府沒了,那張寫著「溫府」的大匾落在地上,朱紅色的大門上貼著封條。
我又走到溫府的後門,這裡有一條巷子,以往每日都有幾個乞丐在這裡等溫府送出來的剩飯剩菜,如今空無一人。
就在我站著發愣時,有個小乞丐從後面拉了拉我的衣袖。
「姐姐,你是這府裡的丫鬟對不對?」
我急忙蹲下來,拿出包袱裡的一張餅子給他:「溫府究竟怎麼了?裡面的人都去了哪?」
小乞丐接過餅,沒有馬上吃,而是回答我:「溫老爺販賣私鹽被抄家下獄,他和溫夫人今日都被處斬了。」
「那溫小姐和府中僕人呢?還有溫家小少爺,就是跟你差不多大的一個小公子又去了哪?」
「溫小姐和溫府其他人都被帶走了,當時人很多,我也沒注意到有沒有小公子,或許他在裡面,或許又沒有。」
小乞丐又問我:「姐姐,你能再給我一張餅嗎?溫府被抄了之後,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我將幾張餅全給了他,想了想,又給了他幾枚銅錢。
想到這裡往昔熱鬧歡笑的情形,我忍不住又落下淚:「拿著吧,再找個好人家門口。」
小乞丐眨巴眨巴眼睛,拿著餅和銅錢轉身跑了。
我又花錢去打聽了牢裡的情形,得知獄中所有人都被賜了毒酒,下獄當天長史府就退了親。
我相信老爺一定不會販賣私鹽,他是被人陷害的。這些年我跟著小姐也算讀了些書,我隱約覺得,溫府被害跟趙郡王脫不了幹系。
4
從午時到戌時,我心裡想了許多報仇的方法,最後全被一一否決。
可我不甘心,老爺夫人是天下至善之人,府中僕人熱忱良善,他們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天若不公,我定要以己之血肉,拼出一個公道來,至死方休。
我想再尋幾日小少爺,若尋不到,我便去京城再想辦法,哪怕最後去犯跸告狀,我也要將這些人幹的醜事公之於眾!
夜幕降臨,我坐在巷子口的茶棚,望著溫府的方向發呆。
突然,白日的小乞丐又過來找我:「姐姐,你跟我來。」
我有些疑惑,卻覺得應該跟著他去看看。
他將我帶到一個角落,將一個籠子上的破鬥笠拿下來,籠子裡露出一個髒兮兮的腦袋,眼睛卻幹淨清亮,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借著月光,我認了出來,竟是小少爺!
一個老乞丐從暗地裡走出來,他將小少爺送到我懷中,嘆了聲氣。
「我們受溫府的恩惠,怎能眼睜睜看他去送命。
「我看出來你是個好姑娘,對溫府也有情有義,讓小少爺跟著你總比跟我們當乞丐強。
「如今溫老爺溫夫人都死了,有他在,也算給留了後。」
老乞丐朝我深揖,說出的話意味深長:「小少爺今後就拜託你了,姑娘需保重自身,以待來日。」
我被老乞丐的話點醒,鄭重地點點頭。
是的,我不能衝動,我要好好照顧小少爺,以待來日。
小少爺在我懷裡乖乖的,不哭也不鬧,我沒敢給他擦幹淨臉,隻用帕子簡單擦了眼睛和手,總是要舒服些。
我本打算給溫府眾人收完屍再走,老乞丐卻讓我趕緊離開,小少爺經不住盤查的,收屍的事他會去做。
我給了他一塊銀子,雖說溫府的人不能大張旗鼓地厚葬,但還請買好一些的墓地和壽材。
一直熬到第二日清晨,我帶著小少爺坐著出城的馬車到了江南最北邊的一個縣,花泉縣。
我曾聽老爺提起這個縣,他說當地民風淳樸,人傑地靈。
一路上,小少爺沒說一句話,我也不知該與他說些什麼。
直到我賃了一間屋子,打掃幹淨後又去灶臺煮了粥,他喝了一口熱粥才問道:「孟秋姐姐,溫府是不是沒了?」
我手裡攥著圍裙角,點了點頭。
「那我爹娘,我阿姐,他們都死了?」
我又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在做世間最殘忍的事。
小少爺緊緊抿著嘴角,眼眶已然通紅,小小的胸膛不斷起伏著。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柔聲道:「想哭便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他再也不硬撐,趴在桌上放聲大哭,撕心裂肺。
「以後……我便是你阿姐。
「為了溫府能平反,我們都要好好活著,活著看那些人的報應。」
他如今不滿六歲,按理說不能理解我在說些什麼,可小小年紀遭此大災後,他的心智定不同一般孩童。
5
我回照水縣前,小姐給了我兩張銀票,共有一百兩銀子。
對於富貴人家來說不算什麼,可對於平民百姓而言,這是筆很大的錢。
除去來回照水縣和從雲州到花泉縣的開銷,還剩八十七兩二錢。
為了安全起見,我將住處選在距離官府不遠的百福巷,每月二錢銀子租錢,雖然貴一些,但地痞無賴一般不敢上門騷擾,距離書院也近。
我又給小少爺,哦不,給孟照找了最好的書院,每月一錢銀子。
再加上吃喝,穿衣,筆墨紙砚等必要花銷,每個月要給出六錢銀子,不,這太多了,我又重新將我的那一份減少,算出每月雷打不動要給出五錢。
一百兩銀子確實夠我們花十五年了,可這不夠,等孟照長大了,除了科考應試,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得花不少錢。
左右我在家闲來無事,不如去做些什麼補貼一二。
思來想去,我準備開一家面館。
從前我爹娘在鄉間的市集也開了家面館。從和面到熬制澆頭,他們有自己的獨門秘方,我家的面分量足又好吃,生意一直都不錯,所以早年也掙下了些家產,隻是兄長沾上賭癮後,短短幾日將家裡敗了個精光,二老被氣得撒手人寰。
而我四歲便在面館幫忙了,後面到了溫府,也時常做面條給小姐和院子裡的姐妹吃。
這天下午我在街上逛了一圈,看見書院斜對面的一家鋪子出租,租金每月一兩銀子,灶臺桌椅板凳一應俱全,我隻需準備食材便好。
還有一個鋪子,在城東的天橋邊,每日都有客商來往,租金每月才六錢,隻是鋪子地方小且簡陋,得自己再花將近一兩銀子添置物件。
我最終還是敲定書院這裡,我盤算過了,鋪子對面就是書院,每日上下學的學子都很多,周邊雖有不少飯館,但沒有一家專門賣面條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每日可以接孟照上下學。
花泉縣一碗陽春面是三文錢,加澆頭四文,如果我一天賣出五十碗,一個月能淨賺一兩三錢銀子。
如此一來,不僅能滿足我們一個月的花銷,還能存下一些錢。
雖然不多,但十幾年下來,我們起碼能有三百兩銀子的積蓄。
好在太平世道,當地的縣令也算廉明,生計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我準備先交三個月租金,加上押金一共四兩銀子,如果生意好就繼續,實在不行就及時止損再想別的出路,總之樹挪死,人挪活。
第一次做生意,為了避免前怕狼後怕虎,我深吸一口氣,當下立了契交了租金。
去接孟照下學時,我高興地告訴他,我準備在書院對面開一家面館。
「嗯。阿姐的面做得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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