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清婉
- 4358字
- 2025-03-18 15:03:40
「啪!」
我的筷子被霍庭拍了一下。
他將那塊桂花山藥糕,重新夾回我的碗裡。
「绾绾,這是你最喜歡吃的。」他看著我說。
「我不想吃這個,我想吃春卷。」我同霍庭解釋。
可霍庭隻開口重復:「绾绾,你最愛吃這個。」
以前我有不願意做的事情,不願意吃的東西,霍庭雖然會不高興,卻不會像現在這般強迫我。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
我是沈绾绾替身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了,霍庭他,不裝了。
他要的不是我沈清婉,是沈绾绾。
這一頓早膳,不歡而散。
04
接下來,我見識到了霍庭的強勢。
一連幾天的早膳都隻有桂花山藥糕。
我便不吃早膳,熬著等午膳和晚膳,他知曉了,就令人把午膳和晚膳都換了。
「绾绾,你最愛吃桂花山藥糕了。」他不斷地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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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委屈又痛苦,同時心裡生出一絲恨意來。
我天生天煞蠶命,難道是我的錯嗎?憑什麼我要承擔這一切?
短短五天,銅鏡裡的下巴就尖了許多。
秋風秋雨連綿幾天,溫度降了下來。
兩年前和霍庭登山,被匪徒追殺,霍庭中藥昏迷,我怕留他獨自在山上,被匪徒尋到,強忍著被匪徒砍傷的腿,扛著他下山求救。
獲救之後,我的腿傷三個月才痊愈,平時看不出異樣,可天冷時,傷處便開始發疼。
如今我餓了多日,身子本就虛弱,這溫度一降,腿就疼得不行。
以前,霍庭會時時給我備著手爐,用最柔軟溫暖的料子給我做衣服,吩咐廚子給我做養身滋補的藥膳。
「腿疼?绾绾怎麼會腿疼呢?」霍庭居高臨下地對我說。
「你不要做出這副無辜的表情,沒有人逼你把自己弄成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
真的沒人逼我嗎?
那為什麼要假裝愛我,等我對你付出了真心,再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
我的心越發苦澀,像是吃了十斤八斤黃連。
霍庭轉身離開後,我看向銅鏡裡的自己。
消瘦、憔悴,確實不人不鬼。
像極了……命不久矣。
不,我要活,我要好好地活!
我開始逼著自己吃那些甜食,學習怎麼將作嘔感壓下去,然後對著銅鏡練習露出歡喜的笑容。
如此練習了半個月,我終於當著霍庭的面,將桌上的每盤甜心都嘗了嘗,然後歡喜地指著其中一盤道:「這是前街的紅果酥?我很愛吃這種撒了白糖的紅果酥,難為夫君記著。」
霍庭看向我,眼裡終於露出深情來:「绾绾喜歡就好。」
我看著他,心底卻再無波動。
這個我曾經愛過,發誓要和他一生一世的男人,如今我對他隻剩下了厭惡。
我討好他,不是為了讓他把我當沈绾绾寵愛,而是我需要籌謀,離開這個巨大的牢籠。
我計劃利用霍庭對沈绾绾的愛,瞞著我的爹娘,替我弄一個假戶籍和真路引。
大衍朝對人口流動管得非常嚴格,沒有戶籍和路引寸步難行。
我要拿到這兩樣東西,才能離開公主府,離開京城。
為了有尊嚴地活著,我甚至願意離開大衍。
霍庭與我「如膠似漆」起來,長公主見我倆感情好,開始催促讓我生孩子。
當今君上身體每況愈下,霍庭若是能有子嗣,對他坐上那個位置,是一份助力。
我又不是什麼很賤的人,自然不願意為霍庭生子。
我偷偷地採了月見草,親自炮制成避孕的藥丸,每日吃一顆。
長公主見我肚子始終不見動靜,就讓霍庭帶我去三仙寺住幾日。
三仙寺是整個大衍都有名的求子聖地,她希望我和霍庭在那裡住幾日,可以帶著好消息回來。
我含羞帶怯地應下,心底十分歡喜。
我暗中尋了一個和我眉眼五分相似的女子,她收了一筆錢,願意幫我算計霍庭。
我假裝和她爭風吃醋,霍庭深愛绾绾,自然會為了绾绾替那女子弄來戶籍和路引,讓她離開京城。
我尋到這名女子有一段時間了,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讓她合理地出現在霍庭面前。
現在,機會來了。
我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卻沒想到,我在三仙寺見到了沈绾绾。
活生生的沈绾绾。
她藏在寺廟香客止步的起居禪院,肚子微微地隆起,和一個年輕的光頭和尚親昵狎戲。
05
我站在竹林外,透過窗棂,細細地看著那抹淺碧色的身影。
她笑得很開心。
眉眼裡都是幸福。
所以,她是愛上了這個和尚,不顧爹娘,不顧青梅竹馬的戀人,不顧相府嫡女的身份,假死脫身來寺廟嬌藏嗎?
一個三歲就能看著自己親妹妹被人販子扛走的女人,居然會為了一個和尚,如此的戀愛腦?
我隱隱地感到一陣違和感。
直到,我看到沈绾绾的手腕。
那上面戴著一串石榴石的手串。
石榴石這種東西,廉價且常見,可沈绾绾手上那一串,卻是非常難得的生金石榴石。
大衍沒有生金石榴石,我第一次見生金石榴石,是在公主府送來的聘禮禮單上,是下南洋的商隊帶回來的。
我心中生出一絲懷疑來,隱隱地有了一個猜測。
竹林裡,與我眉眼五分相似的南芍突然一把將我拉走,道:「夫人,我跟你約的竹林西邊,你怎麼來東邊了?雖然同是香客止步,可東邊是禁地,有武僧把守的,趁著無人撞見,咱們趕緊走吧。」
她拉著我飛快到了竹林西邊,然後長舒一口氣,道:「就在這裡吧,夫人,明日是什麼章程,你快同我說說。」
我原本計劃,明日便讓南芍出現在霍庭面前的。
然而,此刻,我腦子裡縈繞著沈绾绾的身影,心底改變了主意。
「計劃暫時取消。」
我覺得,我能有一個更好的計劃。
南芍為此有些不滿:「夫人,你不會是在逗我玩吧?」
她養了個窮書生,想要供窮書生考狀元,需要一大筆錢。
我摸了十兩銀子遞給她,道:「這錢夠你們幾個月開銷了,你回去等我消息,需要用你時,我自會通知你。」
南芍接過銀兩,不情不願道:「好吧,夫人,你一定要通知我啊。」
她拿著錢離開。
「南芍!」我叫住她。
南芍轉身,露出驚喜神色來:「夫人又改主意了?」
「不是,我有事向你打聽。」我壓低了聲音,道,「你既知道竹林東邊的起居禪院是禁地,有武僧把守,那你可知道為什麼?」
「這我便不知曉了。」南芍搖頭,「隻是有一次誤闖,正好撞見巡邏的武僧,才知曉那邊是禁地。」
「那你知道那邊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武僧把守的嗎?」我問。
南芍再次搖搖頭。
「會是三年前嗎?」我嗓子有些發緊。
三年前,是沈绾绾「去世」的時間。
「不是。」南芍道,「我第一次誤闖,是在七年前,我記得很清楚,當天是我十歲的生辰。」
我與南芍同歲,七年前,也就是說,沈绾绾十歲時,這裡便有武僧把守了。
這麼看來,這裡之所以是禁地,與沈绾绾無關。
「南芍,我這裡有新活需要你幫忙,每天八十文錢,你願意接嗎?」
南芍眼睛一亮,問:「夫人要我做什麼?」
我道:「不用你做別的事,我要你守在這附近,觀察一下竹林東邊那起居禪院平日裡都有些什麼人進出。」
這是個輕松活,碼頭上做苦力的漢子一天也隻能賺一二十文錢。
「夫人大氣,這活我接了,我一定給你辦得明明白白。」南芍歡喜地應下。
06
離開竹林,回到禪房,霍庭午睡剛醒。
「做什麼去了?」他問。
我道:「本想出去透透氣,誰知迷了路,轉了好久,才轉回來。」
霍庭摟住我,將下巴擱在我肩膀上,膩歪道:「三仙寺人多雜亂,不甚安全,绾绾你下次要出去逛逛,叫我一起好不好?」
「我預備叫你的,可你在午睡。」我說。
霍庭挑眉,十足的情種模樣:「那又怎樣?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你想做任何事,我都會陪著你一起的。」
我心裡忽然一動。
他這麼愛沈绾绾,有沒有可能,沈绾绾假死的事情他其實是知道的,他隻是在成全沈绾绾?
我低下頭,故意露出難過的神情,試探道:「夫君,其實,我是故意不叫你的,因為我小憩時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霍庭下巴依舊擱在我肩膀上。
「我夢到我們在院子裡說話,爹娘突然來了,告訴我們說沈绾绾沒死,她回來了,然後你便迫不及待地去見了沈绾绾……」
霍庭抬起頭來,神情有些怔忪,然後很快地回過神來,淡淡地開口:「那不過是夢罷了。」
「那夢很真實。」我輕聲道,「沈绾绾在外流落了幾年,吃了很多苦,灰頭土臉卻掩蓋不了她的美貌,笑容依然明媚,她滿心歡喜地叫你庭哥哥,得知你成親之後,她滿臉都是失落,說自己已經很努力地回來了,可還是來遲了。她含情脈脈地看著你……」
我一邊說,一邊觀察霍庭的神色。
他的眼神裡帶著一絲向往,整個人沉浸在我描述的場景裡。
「好在,再真實,那也隻是一個夢。」我語氣「咻」地變得冰冷,結束了這場夢幻。
霍庭頓時有些惱怒。
是美夢被戳破的惱怒,以及被戲弄的惱怒。
「绾绾,你不要仗著我疼你,就無法無天。」他甩袖離去。
一直到傍晚都沒有回來。
我確認了,他並不知道沈绾绾還活著的事情。
沈绾绾假死後在三仙寺嬌藏的密謀,他從頭到尾都被瞞著,並沒有參與過。
我和霍庭在三仙寺住了五天。
這五天,我沒有再去偷看沈绾绾。
到了第五天,我和霍庭坐上馬車,打算回長公主府。
沒走多遠,就被一個穿著粗麻布衣,一雙手凍得通紅的婦人攔住了去路。
她顫著聲音哀求:「好心的公子、夫人,買一些山慄吧,家裡的孩子三天沒粥喝了。」
我聽出是南芍故意掐著嗓子的聲音。
於是下了馬車。
「什麼情況?」我一邊假裝探頭看山慄,一邊壓低了聲音問。
南芍道:「夫人,你讓我盯著起居禪院有什麼人進出,這幾日一直隻有小沙彌來送飯菜。今日卻來了一個年過半百、衣著光鮮的婦人,她進了禪房之後,那名懷孕的女子就被趕到了院子裡,婦人與僧人在禪房裡交談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出來。那女子在院子裡凍得直哆嗦,卻對那位婦人十分恭敬,我猜這個消息,對夫人您很要緊,趕去客院卻聽說您剛離開,就借了賣山慄婦人的衣裳和背簍,抄小路趕了來。」
她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卻字字清晰。
我問她:「你說的那位衣著光鮮的婦人長相有什麼特徵?」
「她鼻翼的一側有一顆芝麻大小的紅痣,頭發用桂花油梳得很光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利落。」南芍說。
我的心「怦怦」跳,突然有種猜想被證實的石頭落地感。
南芍說的這人我認識,她叫韓桑枝,是二十年前宮裡到了年齡放歸的宮女。她出宮之後,並沒有回原籍,而是用在宮裡攢下來的月錢開了一家胭脂鋪,做幕後的女老板。
她與我娘有交情。
我被接回相府之後,就時常看到她與我娘來往。
娘親甚至還請求她指點過我的規矩禮儀。
我看到沈绾绾手腕上的生金石榴石時就意識到,沈绾绾嬌藏在三仙寺起居禪院的事情,爹娘是知情的。
可沈绾绾是帝王燕,天生要做帝後的,沈相和沈相夫人怎麼可能會允許她假死,與一個和尚無媒苟合。
於是我猜測,那和尚身份不一般!
韓桑枝在起居禪院的出現,證實了我的猜測是對的。
我努力地遏制住心裡的狂喜,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
「很好,你不用再在那裡守著了,回去好好地歇息,等明日,馬車裡那位公子再出現在三仙寺,你就故意在他面前轉悠一圈,注意別被他逮到了,任務完成後,就在家好好地待著,這幾個月,都別出門。」
「好,我辦事,夫人放心。」
我見她爽快地應下,遲疑了一下,又忍不住勸道:「南芍,世間男子,大多負心薄幸,《警世通言》裡說,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你那書生他……」
我話音未落,就見南芍笑道:「夫人,你不懂,像他那般清俊的讀書人不多,他如今缺錢,正好我能掙錢,方能困他三年五載,等他飛黃騰達,我便要一筆銀子,帶著我們的孩子,去鄉下做地主婆,也是極好的。」
我一怔,笑道:「你比我清醒許多,不顧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鄉下日子不會好過,我聽說大衍朝的東邊有一個苗寨是女人當家做主,你或許可以去看看。這山慄很好,都給我裝起來吧。」
我留下十兩銀子,招呼隨從上前將山慄扛上馬車。
回城的路上,我在馬車裡,用爐子烤了山慄給霍庭吃,外面忽然開始飄雪,馬車車廂裡,縈繞著山慄烤熟後的香甜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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