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久未發聲的喉嚨裡遽然一字一頓擠出幹澀嘶啞，含混不清的字眼。

「小……照……」

聲線粗獷難聽，像鋸齒割在破碎的琴弦上，仿佛全世界都跟著顛倒顫抖。

9

林灼不吃不喝，不知疲倦在火災後的廢墟前找了我許久。

我飄在他肩頭嘻嘻扮鬼臉，無動於衷：「別找啦！我死無全屍。」

他的模樣保持著與往常一樣的平和，逢人就問：「你看見小照了嗎？」

用他那粗啞不堪的嗓子，費力地艱難吐字。

我死亡的消息終於瞞不住，生前好友都趕來吊唁，韓離也帶著出院的姜良來到封鎖的廢墟前。

我託腮努嘴。

好熱鬧，都來給我上墳呀！

屬我父母傷心得最厲害，哭得哽咽到窒息，連與我不對付的韓離都不忍心掉了一滴淚。

獨獨林灼沒有為我哭。

青年眉目疏淡，靜靜站著，垂在身側的手指劃了幾道傷痕，凝固的血痂和鮮血混雜在一起。

姜良眼睛泛紅：「林灼。對不起，你別這樣。」

林灼側身，歪過頭，輕聲問：「你看見小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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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良發出一聲泣音，不可置信：「林灼你……什麼時候會說話了？」

林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低眉垂眼，自言自語：「我沒有看見他。」

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嗓音低沉含混，喉嚨裡像是卡著沙礫。

「小照怕疼。

「我來接小照回家。

「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10

死去的第七天，是烏夕照的葬禮。

林灼沒去參加我的葬禮。

恰好，我不想聽到愛我之人的悲咽眼淚，也不想看見恨我之人的冷眼唾棄。

於是卷著被子團在被窩裡打算酣睡一覺，系統告訴我睡醒之後就能回到現實世界。

身心漸漸安寧，誰料林灼站到床前，冷不丁掀開被子，毫無徵兆壓了上來。

我瞪圓眼珠，頓時炸毛，咻的一聲飛出去。

「喂！」

林灼躺在了我常睡的一側。

他佔我的位置，蓋我的被子，居然還不要臉地將腦袋埋進我的枕頭，指尖反復撫弄摩挲。

我目瞪口呆，氣成個河豚。

「死渣男，連最後一覺你也要擾我清淨嗎？」

林灼側臥在床，整個人無聲無息。

薄紅緩緩蔓延至眼底，眸光熄滅。

他的頭埋得很低，掌心裡攥著什麼，牙關咬得很緊，嘴唇極力壓抑著顫抖，一聲一聲喊著我的名字。

我飄到床邊，半晌又別過眼，覺得可笑至極。

「林灼。這算什麼？懺悔嗎？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更何況，再來一次，你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承認吧，你根本不愛我。」

喃喃自語說完結論，卻無端令我酸楚起來。

還好，我就快要解脫了。

烏夕照會重生，重生之後我的人生就不再有林灼。

林灼睡得很不安穩。

躺了一會，他起身去廚房煮了一盤餃子，是我出差之前包好放在冰箱裡的荠菜餃。

我被迫跟去廚房，不由錯愣片刻。

忽然，我想起曾經有一次我生他的氣，因為前一夜，我一直叫疼，他非但不停竟然還讓我更疼。

那時我自以為已經跟林灼心心相印，被林灼珍惜愛過很久之後，哪裡受過這種委屈。

當即就要鬧，使小性子跟林灼怄氣，氣呼呼把煮好的餃子喂給小區裡的流浪狗。

「喂狗都不給你吃！」

結果，嘿，狗真的不吃。

聞了聞就搖著尾巴走了。

我一氣之下，氣了一下。

林灼把餃子端回來，溫笑圈住我。

【我吃。】

林灼盛了兩盤，甚至平靜地將我的碗筷擺在餐桌上。

他慢吞吞將煮熟的餃子一口一口吃完，像往常一樣，對著另一邊的空位笑了笑，說：「小照，好吃。」

心情復雜，我咬唇：「你瘋了。」

林灼洗好碗筷，注視桌上的手機，視線停留在與我的對話框上許久。

凝目許久，青年忽而輕輕笑開，對著空氣中我在的方向：

「小照，你一直在我身邊。對嗎？」

我嚇得一驚，下意識蹿到沙發後躲起來，生怕林灼請個大神收了我不讓我回家。

林灼十指交疊，指骨捏得泛白，周身浸著哀傷。

他抬眼笑了笑，幹澀啞道：「小照，別怕。」

11

我無法信任林灼，慢慢向後退，盡可能地遠離他，著急呼叫系統。

「系統！系統！我可以離開了嗎？」

【檢測到宿主死亡已滿七天，現在啟動脫離。】

冰涼電子音開啟倒計時：

【3，2，1……】

嘀——

林灼垂頭坐著，整個人安靜無比。

我最後看了一眼青年，毫不留戀轉身。

頃刻，林灼周身縈繞的寒涼冷氣猝然消失，他猛然抬起眸，一雙眼底布滿細密可怖的紅血絲。

「烏夕照！」

他突然站起身猛地向前撲過來對虛空揮手，拼命想抓住什麼。

「小照！」林灼胸口起伏，喉嚨嘶啞，血氣上湧，硬生生嘔出一口血來，染紅了衣襟。

半晌，青年清潤烏眸終於歸於寂滅。

傍晚，郊外一棟獨幢別墅，火光衝天。

濃煙滾滾的房屋中，林灼握緊掌心吊墜，像牢牢抱緊烏夕照。

「小照，別怕。」

再度睜眼，我聞見了消毒水的味道。

病房裡有一個男人，微笑著告訴我他是我的男朋友。

我揉了揉有些疼的腦袋，對此沒有半點記憶。

聽男人的話，我在醫院休養了一周。

出院那天清晨，系在腕上的鈴鐺繩結松動，清脆聲響飄得很遠。

我正要打算彎腰，另一隻手快我一步撿起。

青年側顏清俊，熟悉得很，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他撿起我的鈴鐺，看清我的臉之後倏忽一怔。

半晌，青年將鈴鐺遞給我，唇邊漾起溫和的笑，「你好，這是你的嗎？」

?

番外一（林灼）：

我的愛人是烏夕照。

我很愛他。

最愛他，隻愛他。

小照似乎一直不知道，他才是我真正的初戀。

我欠姜良一條命。

孤兒院的時候，他幫我擋了致命一刀，差點因我而死。

我林灼，無父無母，賤命一條，還給姜良也沒什麼不好。

我開始對他好。

慢慢地，我對姜良的好變成了一種習慣。

姜良讓我假扮他的男朋友，我答應了。

對我來說，談不談戀愛，和誰談，沒什麼不一樣。

直到遇見烏夕照。

他以為我隻當生日宴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單純無害的小白兔，心思寫在臉上, 他卻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天真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荒蕪孤寂的生活闖入了陽光, 攜著鮮活生動的青草氣息。

這麼美好的人, 我怎麼敢擁有。

烏夕照是我的濃墨重彩。

第一次見他, 沉寂的心微微輕動。

我心動了。

我喜歡他, 可我是個啞巴。

我不能給他更好的生活，我配不上他。

後來, 我過上了美夢一般的生活。

我抱他。

我吻他。

我真正擁有了小照。

救出姜良那天, 我想, 終於還給了姜良一條命。

從今往後，我的命、我的肉體、我的靈魂，我的全部, 獨屬於烏夕照。

我的小照。

可那天之後, 我一直有些不安，連做了幾晚的噩夢。

在那個可怕的夢裡，我的小照, 我的寶貝，奄奄一息, 呼救無門, 最終被火焰吞噬。

驚出一身汗，我從夢裡醒來。

原來夢是真的。

我徹底墜入了最深的地獄。

我在地獄沒關系。

可是，我的小照怕疼。

我的寶貝怕疼。

怎麼辦，怎麼辦, 怎麼辦啊！我讓他疼了。

我找不到他。

讓我徹底下地獄吧！

?

番外二（系統）：

把我創造出來的主人給我設定了一個任務, 不惜一切代價拆散烏夕照和林灼。

現實世界他不能操縱風雨，但虛擬世界可以。

於是烏夕照和林灼在輪回系統裡經歷了十世。

無論哪一世，無論他們身份有多對立懸殊, 最終都會愛上彼此。

主人氣急敗壞。

最後一世，主人給林灼精心設定了相依為命的白月光, 可是烏夕照仍舊對他一見傾情。

他們踏過無數誤會, 最終走到了一起。

為了讓烏夕照徹底死心, 主人決定使出一劑猛藥。

商場起火那天，我的中控系統下了一條冷酷命令, 切斷林灼對烏夕照的一切感應連接。

林灼根本看不見烏夕照，自然也聽不見烏夕照的呼救。

我微弱的聲線被另一道颀長身影止住，這身形我注視了近十年，熟悉到骨子裡。

「祝烏」主人說他愛烏夕照入骨。

我疑惑。

我隻是一串數據，並不懂愛。

可是愛真的是這樣嗎？

曾經似乎有人說過, 愛應當是怕他疼。

主人既然愛烏夕照，怎麼忍心看著愛人如此殘忍死去呢？

計劃成功，烏夕照對林灼的愛因為一場因「背叛」而起的慘烈死亡, 終於開始分崩離析。

我拆散了他們，任務完滿成功。

大火衝天那晚, 我親眼看見林灼選擇活生生燒死自己, 他在向烏夕照贖罪。

我的數據流裡第一次出現了幾串無意義亂碼。

回到現世，我停在半空中。

烏夕照出院了, 主人陪在他身邊。

林灼出現在醫院另一道門邊。倆人一左一右, 眼見就要錯過。

內置數據流又開始出現理不清的亂碼, 無法用科學計算。

鬼使神差，我調動耗盡最後一絲電量，作用在烏夕照和林灼的定情鈴鐺上。

繩結散, 情始動。

烏夕照，我的小主人，祝你幸福。

祝你不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