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本微微隆起的肚子變回了平坦。

「小珍珠……」

淚水在頃刻間滑落，巨大的痛楚蔓延到全身。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顫抖的雙手在臉上胡亂抹著，卻怎麼也阻止不了灼熱的液體從眼眶裡湧出來。

「對不起，苒苒，我沒想到小悠她會……」

我抬起手，一巴掌甩到他臉上：「你給我走！」

「苒苒，我……」

「滾！」

我大叫出聲，隨手拿起手邊的東西朝季川柏砸過去。

「好，我走，你冷靜，別激動……」

腦子如缺氧一樣陣陣發漲，床頭的儀器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醫生護士魚貫而入，安撫的安撫，檢查的檢查。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深夜。

我覺得好冷，自責和悲傷交織在一起，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對不起寶寶，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一股前所有未的孤寂將我籠罩，到頭來，我還是隻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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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湧上心頭，如同一把尖銳的匕首，無情地刺入我的心髒。

都是我的錯，倘若在發現懷孕的時候我就躲得遠遠的，我的孩子還安穩地躺在肚子裡。

如果我再堅決一點，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

隻是我明白得太晚，付出的代價也太大。

我把頭埋進被子裡，洶湧的淚水再次決堤，悲傷的洪流把我徹底淹沒。

13

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逐漸調養好身體是在兩個月之後。

在這兩個月，季川柏天天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一開始我沉浸在痛苦中，還會歇斯底裡地打罵他。

他也不生氣，隻是默默地承受。

他的脾氣其實一直算不得太好。

剛結婚的時候，他無故爽約了我們早就計劃好的出遊，讓我空等了一天。

就因為我向他抱怨了幾句，他就跟我冷戰。

我做小伏低哄了他一周，才把這個事揭過去。

他喝著我專程給他做的湯，淡淡的開口：「舒苒，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鬧脾氣。」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跟他紅過臉，有再多委屈，也自己默默消化。

而現在，他跟我說的是：「你是我的妻子，我應該包容你、體諒你、愛護你。」

隻是他的包容、體諒、愛護來得太遲，我已經不需要了。

傷痛漸漸淡去以後，我也不再那麼抵觸季川柏。

失去孩子，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既然他願意鞍前馬後地照顧我，那就隨他去好了。

我不冷不熱的態度讓他有些慌神。

從前，是我圍著他團團轉，如今身份調轉，他也像我一樣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苒苒，嘗嘗這個雞湯，我跟王媽學了三天才學會。」

我隻喝了一口，就皺了眉：「鹽放多了。」

「對不起，是我沒做好。你再試試別的，都是你愛吃的。」

「老婆，醫生說你要多補充維生素，來，多吃點水果。」

「我不吃草莓的。」

他舉起的手僵在哪裡，手裡的草莓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季川柏，你不去公司麼？」

聽了我明顯趕人的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公司哪有老婆重要。」

「隨你吧。」

我躺下休息，不再看他。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個粗糙的手掌握住，不多時，手心裡一片濡湿。

我翻了個身，甩開那燙人的溫度，沉沉睡去。

14

出院後，我沒有季家老宅，也沒去別墅，而是回了結婚前買的小公寓。

房子不大，但是它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

那天季川柏有個很重要的項目，等他籤完合同的時候，我已經在公寓裡了。

他站在門口，有些局促地看著我：「老婆，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把手裡的向日葵插回花瓶裡，問他：「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向日葵麼？」

「什麼？」他的神色中是困惑和茫然。

「因為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就像曾經的我對你一樣。

「我很感激你在那個冬天把我救出了火坑。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悄悄地喜歡上你了。

「你不知道，跟你領完結婚證那天，我有多開心。雖然你選擇我不是因為愛我，但是，也說明在你心裡，我是有一些不同的。」

他以為我在對他訴衷情，臉上也開始浮現起溫柔笑意：「也許，我早就在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喜歡上了你。」

「可是，」我繼續道：「這幾年的婚姻我真的很累。

「別人以為我這樣平凡的人嫁入豪門是天上掉餡餅了，其實為了融入進去，我要學很多東西，時時刻刻還要擔心自己出錯會讓你沒面子。」

「還有，你不知道每次看到取卵針的時候，我有多害怕。40 公分，像小臂那麼長。止不住地發抖的時候，我就想你在外面等我，然後我就有了勇氣。」

季川柏神色動容，眼眶裡有水光在閃爍。

「苒苒，我不知道……對不起，是我對你關心太少，我保證，以後一定好好對你，凡事都把你放在第一位。」

見我搖了搖頭，他急切道：「你在意小……林悠是不是？你放心，我已經把她送走了，我們的別墅已經恢復原樣了，那個嬰兒房也……」

「算了吧，季川柏。」我打他：「我喜歡向日葵，還因為它的寓意是希望和新生。

「我的第一次新生是你將我拉出泥潭的時候。第二次新生，我希望是現在。」

我直直地看著他，眼神平靜而堅定：「季川柏，我們分開吧。」

15

那天季川柏離開的時候，步伐顯得有些凌亂。

他一向筆直的脊背看起來有些彎曲。

走出一段距離以後，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動著，雙手緊握成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斜倚在門上看了一會兒，轉身進屋去了。

門輕輕合上，不僅隔絕了他的身影，也將我們之間的所有可能永遠地關在了門外。

在一起那麼久，季川柏對我還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知道我離婚的態度不會改變，盡管不願意，還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

因為愧疚和後悔，在財產分割的時候，他給得比我預想中的多很多。

我心安理得地收了下來，就當那是對我的補償。

知道我們要離婚以後，季母來勸過我。

「之前的事是小川處理得不好。但是他知道錯了，你提出離婚以後，他每天喝得爛醉，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很後悔，很舍不得你，所以媽還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聽到這些，我卻沒有太多觸動，季川柏的深情總是來得特別晚。

許晶晶死了，他要收養林悠來紀念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

我們要離婚了，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離不開我。

「小川小時候我和他爸爸沒能花太多時間陪伴他，所以現在我們之間的感情生疏。至於那個許晶晶，並不是什麼好姑娘，但是因為我們越反對，他反而越陷越深。好在後來他娶的人是你，他才變得慢慢平和起來，他對你是有感情的。可是現在他……小舒，你去看看他、勸勸他，好不好？」

「阿姨，季川柏是個成年人，他會想通的，沒什麼是過不去的。」

季母垂著淚，輕聲訴說著自己在季川柏小時候對他的忽視，母子親緣的薄弱，言辭之中也是濃濃的後悔。

我突然就知道了，季川柏「失去了才後悔」的這個習慣是從哪裡來的。

我微笑著聽她說完，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她。季母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

16

拿到離婚證的那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壓在心口的石頭終於沒有了，我整個人都覺得一松。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情也像陽光一樣明媚了起來。

季川柏卻頹廢了不少，沒了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

嘴唇上有淡淡的青須，頭發也有些許的凌亂。

他喉嚨微微動了一下，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咽了回去。

「再見，舒苒。」

「再見，季川柏。」

他的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許久，默默轉身離開。

我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直接打車去了機場。

幾個月前大學的師姐就聯系上了我，說她在國外發展，公司裡缺一個優秀的設計師，問我有沒有興趣。

雖然我和季川柏結婚以後就辭職了，但這些年我也沒有完全脫離社會，時不時會接接設計稿件，參加一些線上的比賽，在圈子裡也算有些小名氣。

之前我考慮到可能會懷孕生子，也舍不得季川柏，就拒絕了她。

前些天她又跟我取得了聯系，再次向我發出邀請，我欣然接下了她的橄欖枝。

而且國外馬上就有一個含金量極高的比賽，今年恰好在師姐所在的城市舉辦，現在過去正好可以趕上。

我輕輕地對自己說：「一切都會更好。」

帶著一顆釋然的心, 我踏上了屬於自己的新旅程。

幾年後，在國外我又跟季川柏見過一面。

我和幾個朋友聯合開了個設計展會, 正在向參觀者作介紹。

「我展出的作品名為《涅槃》, 也是我心境的寫照……」

老外們津津有味地討論著, 我抬頭的瞬間, 就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季川柏。

知道自己被我發現了, 他尷尬地想找地方躲起來。

我隻是微微一笑，向他點點頭, 就把視線移開了。

我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 我住所的樓下, 明明滅滅的煙頭燃了一夜。

而我, 一夜好眠，等著迎來第二天的陽光。

「我一定會讓我們的小珍珠擁有父母全部的愛！」

「（他」再次見到舒苒的時候, 季川柏有點不敢認。

她在一群老外中間自信地侃侃而談, 身上仿佛有耀目的光芒，讓他移不開眼。

這些年, 他其實一直悄悄關注著她。

知道她入職了一家規模不錯的公司, 重新拾起了設計師的工作。

到國外的第一個月, 她就在設計大賽裡獲得了新人獎。

那副作品他找來看了, 專業的技法他不懂, 但是光看那些明麗的色彩和生動的畫面，就能看出她的心情。

他回想舒苒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常常鎖著眉頭, 好像有數不清的心事一樣。

他一直以為她個性堅韌，什麼困難都打不到她, 也就沒用

而他直到離婚前才知道舒苒的壓力那麼大。

是他這個做丈夫的不負責任，才讓她背負了這麼多。

所以在失去孩子以後, 她才會離開得那麼堅決。

幸好現在, 她擁有了全新的人生，離開自己以後，她是那樣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看著那日思夜想的臉龐，季川柏怎麼都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沒想到被舒苒逮了個正著。

接觸到她目光的時候, 他的心裡止不住的慌亂。

對她的反應季川柏做了好幾種設想。

他告訴自己, 隻要舒苒對他還表現出哪怕一點情感, 他就會衝上前去，把她抱進懷裡，告訴她自己不會再放她離開。

可是她沒有。

她看他的眼神, 就像看一個普通朋友一樣。

不, 連普通朋友也不是，隻當他是一個認識的人, 點了個頭就移開了。

他感覺仿佛有一盆冰水兜頭淋了下來, 澆滅了他所有的勇氣和熱情。

他想辦法找到了舒苒住所的地址，自虐一般地在樓下抽了一夜的煙，心裡是前所未有的煎熬與苦悶。

枯坐了一夜，樓上的窗簾一次都沒有掀開過。

天亮了, 他抖了抖手上的煙頭，最後再看了樓上一眼。

他知道，自己永遠都追不回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