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那年公主為質
- 3646字
- 2025-02-26 15:50:09
我所住的小院,很快就鬱鬱蔥蔥一片。
大家都誇我是種菜的一把好手。
這一日的中午,我還在瞌睡,忽然就聽到院子裡有動靜。
我的第一反應,是梁國皇宮裡,也有偷菜賊嗎?
從前阿娘和嬤嬤種的菜,總被永巷裡的宮人挖走。
那些人有時是趁夜色,有時幹脆明搶。
所以哪怕我們種再多的菜,也還是填不飽肚子。
但我現在種菜,並不是為了填飽肚子。
誰若想要,我大可以送給他。
隻要他不像我從前一樣挨餓就可以了。
我走到院子裡,隻看見一個身著宮裝、明媚如朝陽的姑娘,四仰八叉地摔倒在我的菜地裡。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趙悅。
9
趙悅是趙邈的皇姐,大梁皇室的長公主。
我見她時,她也不過十七八歲,在皇宮裡放風箏,風箏恰好掉進我的院裡。
她尋風箏而來,卻跌倒在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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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趙悅扶起來,又替她撿回風箏,尋了塊幹淨的帕子給她擦身上的泥土。
她看著眼前的青青菜畦:「這都是你一個人種的?」
我點點頭,得知她的身份,忽然有些忐忑。
在永巷的時候,阿娘和嬤嬤種菜,總要小心翼翼地掩藏著。
有一回被一個貴人看見,不僅狠狠地責罰了我們,還毀了菜地。
我怕趙悅,也像那貴人一樣。
可她卻惋惜又歉疚地看著我的菜:「你可真厲害,都怪我笨手笨腳,把它們壓倒了。」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要不然,我幫你種菜吧!」
我忙推辭。
趙悅鼓起腮幫:「你定是嫌我笨,那不然,我讓底下的宮人們幫你吧。」
我再次拒絕了。
我住的宮院不大,能種菜的地方就那麼點兒,我自己種都不夠,哪舍得分給別人?
趙悅「撲哧」笑了:「那下回,帶你去御花園裡種菜,那地方大,你盡管種個夠。」
我驚訝:「皇宮裡可以隨便種菜?」
趙悅比我更驚詫:「為什麼不可以啊?」
原來皇宮與皇宮,是不一樣的,國與國不一樣,公主和公主,更不一樣。
那一日,趙悅拉著我聊了很久。
我們聊菜地,聊風箏,聊大燕的皇宮,聊大梁的市集。
聊我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一年多前趙邈問過的問題,趙悅幾乎也全問了一遍。
隻不過這回,我並沒有像當初面對趙邈一樣,腦子空白一片,幾乎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竭盡所能地回想,把我還能有印象的一切,統統告訴了趙悅。
趙悅聽得很高興,我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我的心裡,仿佛有一處溝壑被填平了,那地方自來荒蕪,卻在那一個下午,盛開起一朵小花,隱隱約約像是友誼。
我不敢說出口,隻在暗地裡歡喜。
趙悅離開的時候,我給她裝了一大兜我親手種的瓜果和蔬菜。
這是我第一次送東西給別人。
李唯舟找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一身男裝的我,比趙悅這個收禮物的人還要激動。
他再看看同樣一臉笑意的趙悅,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李唯舟是朝中重臣的兒子,和皇室姐弟關系密切,日常出入宮闱。
趙悅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但她是真正的公主,有足夠的立場撒氣:「李唯舟,早知道我就不來撿你這破風箏了!」
原來那個她一看就笑的風箏,是李唯舟親手做的。
李唯舟走近我們,原本不悅的神色,忽然一滯。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一雙狐狸眼,似有狐疑劃過:「這位是?」
「是燕國的皇子,周遙。」趙悅的聲音裡似有倨傲,「也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哪怕在大燕,都沒人知道周遙是公主。
所以我一直用的自己的本名。
李唯舟聲音沉沉地眯眸:「燕國、皇子?」
我感到一陣沒來由的膽寒,仿佛被那銳眼給看穿了。
可他卻並沒說什麼,就帶著趙悅離開了。
10
那日過後,趙悅常來看我,我們坐在菜地裡聊天,吃她帶來的各種小吃,聽她講朝中各位大人的八卦。
作為回禮,我常送她自己種的新鮮果蔬。
有一日,趙悅把我剛摘下的甜瓜,送到了趙邈的案上。
不知道是真對我種的甜瓜很滿意,還是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大梁皇帝命人送來了一道湯。
那是一道很普通的補湯,梁都貴族家的男孩子們,到了年紀,家裡人都會給他們燉的,說是喝了能長身體。
所以李唯舟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劈手把那湯碗奪了去,還不忘記瞪我一眼:「你喝這湯幹什麼?」
他也不怕燙,話音剛落就一飲而盡。
趙悅氣得直打他,還要拉他去找趙邈評理:「李唯舟,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自己家裡沒湯喝嗎?」
我們三個拉拉扯扯地到了趙邈那兒。
趙邈正在書房裡讀書,太傅也在。
他和太傅也沒聽我們廢話,而是說:「三位既然來了,那就一起坐下吧。」
我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成了大梁皇帝的伴讀。
其實在我來以前,趙悅和李唯舟,也給趙邈伴讀。
可趙邈要習帝王之術,其他兩人的課業,比他輕松很多。
所以趙悅能在趙邈讀書的時候,偷溜出去放風箏,李唯舟也能溜出去找她。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來以後,趙邈總想跟我們一起開溜。
我們四個在太傅的眼皮底下偷傳紙條,商量詭計,最常用的伎倆,莫過於一個人裝肚子疼,其他的人護他去休息,假模假式地傳召太醫。
李唯舟的演技最好,一個月內把全身上下都痛了個遍,以至於太傅大人一看見他就頭疼,再三建議李家公子體弱多病,要不然陛下還是換一個伴讀吧。
趙邈沒換伴讀,但我們換了個人生病。
我捂著小腹,痛得臉色發白,額間的鬢發都沾湿了。
趙悅還誇我演得真好,簡直甩李唯舟八百條街。
她不知道,我是真的痛啊,痛得在床上翻來滾去,痛出了一褲子的血……
太醫還在來的路上,我倒抽著,像一條瀕死的魚,感覺自己真的快不行了。
趙悅和趙邈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趙悅哭得好大聲,趙邈隱忍地紅了眼。
李唯舟沉默地看了看我們,率先走了出去。
趙悅逮著他破口大罵:「李唯舟,你這個人簡直鐵石心腸!」
李唯舟回頭,一把將趙邈也拉走了:「趙悅,我看你才是真缺心眼!」
趙邈推開他,重新撲到我的床前:「周遙,你好起來,朕許你回國!」
我瞪圓了眼睛,連打滾都忘了。
趙邈實在是一個很心軟的神,他看著我,眼睛裡的崩潰、破碎越來越重。
可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啊啊啊啊……
李唯舟遭不住了,一嗓子石破天驚:「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周遙她是個女的嗎?」
十五歲的我還不知道癸水為何物。
十七歲的少年僵在我的床前,後知後覺,通紅了臉。
而我也在床上愣住了。
強忍著痛意,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嚴藏死守的秘密,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被揭開。
11
第一個接受我女兒身的人是趙悅。
她還很高興:「怪不得我看你那麼順眼,原來你也是女孩兒!」
待聽我破罐子破摔地說完其中的曲折,趙悅氣紅了眼:「你那父皇,根本就不是人!」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對趙邈說的,趙邈很久都沒有見我,就連趙悅和李唯舟,也沒再被傳召去伴讀,他們主動去了幾次,都被趙邈趕了回去。
我大概也能猜到趙邈的想法。
是我,或者說我們燕國騙了他。
他不忍立時殺我,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等他想好了,或許我就能再見到他了。
到時候,無論他殺我也好,把我當籌碼,向燕國興師問罪也罷,我都能夠平靜地面對。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提醒他,實際我這籌碼一文不值。
真的隻是提醒而已。
打定主意後,我自己都驚詫,生平第一次,我竟然不對未卜的前路感到恐慌。
我專心地侍弄我的菜地。
因為趙悅他們更偏愛瓜果,所以我這菜地,現已是半個果園了。
又一季的瓜果成熟,李唯舟和趙悅來過好幾次,每回都要帶走一些。
可不知是我料理得太好,還是這梁宮中的水土太肥沃,沉甸甸的果蔬,很快就又掛滿了枝頭。
我踩在木架上,很歡喜地採摘,聽到腳步聲,頭也不回地道:「你倆來得正好……」
可我沒想到,來的竟是趙邈,等到我發現,驚得一腳踏空,差點從木架上摔下來。
趙邈也慌了,一把託住我的後腰。
就那一個驚慌、窘迫的對視,我就知道,我所以為的那些東西,都不會來了。
我打來井水,洗了兩根剛剛摘下,最新鮮的黃瓜,趙邈一根,我一根。
我討好地道:「陛下,其實一直想給您送去的……」
「倒是不勞煩你。」趙邈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頭,「皇姐和李唯舟,隔三差五就給我送,哼,一定是李唯舟那隻狐狸的主意。」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兩人從我這兒帶走的瓜果,大多數都悄悄擺在了趙邈的幾案上。
趙邈不見他們,他倆也總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果子送進去。
目的就是想讓趙邈想起我的好。
可我有什麼好呢?
擅長種瓜種菜?
我想著,撲哧一聲把自己逗樂了。
趙邈不知我在笑什麼,但他啃著黃瓜,良久也彎了彎唇:「不過,到底還是比不上這剛從樹上採下來的鮮嫩。」
「陛下——」
「嗯?」
「黃瓜不是長在樹上,是長在藤上——」
「……」
12
我第一次穿女裝,是在那一年的上元佳節。
我們四個計劃了好久,要在那天出宮去看燈。
趙悅捧出一大堆新衣裳和新首飾,從下午起,就不遺餘力地打扮我。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不停地穿衣、脫衣、穿衣、脫衣……我有理由懷疑,趙悅她在玩一種很新的遊戲。
最後,她終於選中了她最心儀的一套衣裳,搭配好合適的發髻和首飾後,又親自動手,給我施了淡淡的口脂。
「遙遙,你好美啊!」她望著我,一臉驚豔。
這表情,活脫脫像永巷裡的宮人們口中,父皇見到美人。
但我想,那表情在父皇臉上,定然惹人生厭。
可趙悅做來,卻隻讓我歡喜。
原來,我也可以讓人感覺到美嗎……
我望向鏡子,有生以來頭一回,望見的不是哥哥,而是自己。
趙悅興高採烈地拉著我,去給趙邈和李唯舟瞧。
李唯舟狐狸眼微彎,笑著贊了聲:「不錯。」
趙邈許久都沒出聲。
我以為他不喜歡我這副樣子,畢竟我還是名義上的燕國質子。
「要不然,我還是換回……」
「很好看。」趙邈低低地說。
他說話時,眼尾及耳廓微紅。
不知道為什麼,我察覺這一點後,原本很坦蕩的心緒,竟然也變得不自在起來,面泛紅雲,仿佛飲酒。
李唯舟和趙悅一齊打趣:「咱們都還沒有出宮,你倆怎麼就先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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