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小元寶
- 4734字
- 2025-02-25 17:17:22
我是皇上的貼身太監,能讀他的心。
小皇帝表面微笑,內心罵罵咧咧:「朕早晚把這群人抄家!抄家!」
直到後來,我竟聽到他這樣想——
「朕的元寶,要是個女子就好了。」
1
我在小皇帝身邊站得昏昏欲睡。
他們這一場事議了太久,我實在撐不住了。
「氣死朕了,朕早晚把這群人抄家!抄家!」
聽到他充滿怨氣的心聲,我瞬間驚醒,幾乎合上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瞟了一下前邊。
小皇帝笑得春風和煦,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好一幅和諧光景。
自從發現能聽見皇上的心聲後,我已經習慣把他表面和內心當成兩個人了。
比如現在——
明明內心怨氣頗深:「打什麼仗?銀子將軍府出?早晚把將軍府抄了充國庫。」
然而開口卻是:「愛卿所言有理,朕會好好考慮。」
考慮個鬼。
我嘆了口氣,又到了該送客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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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爐火燒得正旺,我挺直了腰板,偷偷對燒火的小慶子打了個手勢。
再大點,再大點。
下面的幾個大臣熱得頻頻抹汗,小皇帝轉頭對我說:「元寶,朕怎麼覺得冷得慌呢?」
我連連點頭:「奴才也這麼覺得。」
小慶子又加了一個炭爐,把大將軍熱得直接起身告辭。
剩下幾個文臣也嗅出送客的意味,不明就裡地跟著出去。
我送他們到門口,丞相探著頭悄悄問我一句:「元公公,這議事議得好好的,陛下為何讓咱們走啊?」
如果我沒聽到他的心聲,我都會以為小皇帝是要給這幾個人加官晉爵了。
「皇上今日乏了,大人也先回府歇著罷。」我搪塞過去,推著他們離開了御書房。
再待下去,抄家的聖旨該當場下來了。
其實我本名不叫元寶,這個名字還是小皇帝給我取的。
我是禮部尚書家唯一的女兒。
當年我爹出事,為了保我,把我塞進了宮裡。
本來想當個宮女,可沒想到登記的人出了差錯,我成了太監。
還好我爹提前打點了宮中的管事太監,給我弄了個花房侍弄花草的差事,還算清闲。
我家一朝倒臺,我沒了倚仗,也隻能兢兢業業地把這個太監當下去。
直到遇見了小皇帝。
他打碎了太後娘娘的花,來花房挑一盆賠罪。
少年天子,資歷尚淺,看上去是個好拿捏的角色,又聽說他待下寬和,大家都铆足了勁兒想要得到御前當差的機會。
我也不例外,倒不是貪那一點月錢,隻是能靠近小皇帝一點,也許就能多打聽一些事。
我爹出事,我不甘心。
他的忠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我無法涉足朝綱。
如今正是好機會。
我豎起耳朵聽小皇帝的要求。
「姚黃牡丹。」他開口清清朗朗,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氣質。
人群之間,一眼就能看到那個明黃色身影。
姚黃牡丹,剛好是我養的。
正想端過來的時候,卻被人搶了先:「皇上,您看看這盆怎麼樣,開得正好……」
是平日照顧我最多的黃順,今日居然也要跟我搶風頭。
他壓低了聲兒:「皇上可不常來咱們這兒,你別怪大哥,若是我得了皇上青眼,定不會虧待你。」
我被氣笑了,在宮裡做事的,說的話哪還有什麼可信?不過是為自己謀前程罷了。
沒想到小皇帝卻擺了擺手:「不好,不好,再挑。」
黃順愣了,端著那盆最好的花不知所措。
「真是頭疼,哪有開不敗的花啊?母後分明就是想為難朕。」
誰在說話?
我抬頭偷偷看向小皇帝,對方雙唇緊閉,沒有說話的跡象。
可那聲音,分明就是他的沒錯。
「可若是直接說出來要開不敗的,連下人都會覺得朕是個傻子。」
小皇帝的表情毫無波瀾,然而那聲音卻怨聲載道。
我竟然能聽到皇上的心聲?!
來不及多感嘆,我仔細想了想「開不敗的花」——
那不就是假花嗎?
「皇上,既然看不上那些,那這一朵如何?」我大著膽子上前一步,託著手心中一朵小小鵝黃色絨花,緊張地低下頭。
那是我入宮時帶來的,一直貼身放著,卻找不到機會再戴一次。
小皇帝頷首:「倒是有趣。」
可也隻是一句,便沒了下文。
「朕怎麼沒想到這個?這下看母後還有什麼話可說。」他的心聲鮮活,帶著一點小小的得意,埋藏著些許雀躍。
說罷,他便轉身,我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敢起身。
「還不跟上?」
他頓住腳步朝我看來,明明臉上還是那副表情,心中卻傳來一聲無奈卻揶揄的嘆息:「笨死了。」
我喜滋滋地應了一聲:「是!」
一旁的黃順氣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那盆牡丹摔了。
誰知道這皇上不要真花兒,就要那假花兒!
「你叫什麼名兒?」小皇帝走到半路,隨口問了一句。
我叫寧元錦。
可如今,這「寧」字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我壓住話頭,隻能小心說:「請皇上賜名。」
小皇帝點點頭,吟了句詩:「一年春色摧殘盡,再覓姚黃魏紫看……」
本以為會得一個高雅的名字,他心中卻傳來嫌棄的聲音:「這姚黃也不怎麼樣啊,顏色哪有金子、銀子好看?」
我心裡咯噔一下,果然聽見他話鋒一轉:「朕喜歡元寶,你便叫元寶吧。」
我:「謝皇上賜名。」
皇上,你是懂取名的。
因為能聽見他的心聲,我混得順風順水,一路升遷進了御前,如今成了他的貼身太監。
……
「元寶?你近日怎麼回事,天天昏昏欲睡的?」聽見小皇帝不滿的聲音,我回過神來,把最後一位大臣推出御書房,三步並作兩步回來。
我心裡叫苦,還不是因為他?!
這幾日因著戰事,小皇帝偏要睡在御書房,害得我還得站在外邊候著,好幾個晚上沒睡好覺。
「是不是朕讓他做了太多事?他怎麼就不跟朕說呢?要是病了怎麼辦?」
聽著他心裡一連串的問句,我努力維持臉上的表情,不讓自己心裡那幾朵粉紅泡泡飄到臉上。
「奴才沒睡好,還請皇上恕罪。」我清醒了些,見他沒有再說的意思,去倒了杯茶來。
方才說了那麼久,也該喝一杯潤潤喉。
他飲了一口:「母後明明知道朕沒這個心思,竟還要給我選妃,真是不可理喻。」
「元寶,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他心中的話我聽得分明:「要是敢誇上一句,立馬罰一個月,不,兩個月月錢!」
我身子抖了一下。
他一向很會罰錢的。
我正思考的時候,他又突然問了一句:「朕突然想起來,你一個太監,當時怎麼會帶著一朵絨花?」
這是想到御花園的那些花兒,勾起陳年往事來了。
他斜著眼看我,心聲卻委委屈屈:「元寶他不會從一開始便有中意的人吧?朕難道……奪人所愛了?」
我扯了扯嘴角:「是入宮那天家中人送的,鄉間習俗,讓皇上見笑。」
小皇帝嚴肅道:「以後不可給別人看見,不成體統。」
我聽到他內心長舒一口氣:「元寶他心裡有朕。」
啊對對對,我心裡真的有他。
隻是一想到他明日要選妃,為何心中總是有點酸澀呢?
2
第二日小皇帝起了個早,先是叫人把自己好生捯饬了一番。
隻不過不是變得更俊朗,而是更加……不修邊幅。
就連衣裳也穿了最素的那一件。
「元寶,朕這樣穿好看嗎?」他問我。
同時,他的內心:「朕都穿得這麼難看了,那些小姐可別瞎了眼。」
我站得筆直,咳嗽了一聲說「皇上俊朗不在於衣裳」,是在於您身下這個位子啊。
難不成您還能自己主動請辭?
小皇帝果然皺了皺眉,拿著毛筆就要往自己臉上畫。
「使不得,使不得!」我嚇了一跳,連忙去抓他的手。
雖然僭越,但還是薅住了。
這小傻子怎麼淨喜歡折騰自己?
我連忙開口:「皇上,您若是不喜歡,奴才還有一個法子。」
他抬眸,示意我快說。
官家小姐們踏進御花園時,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麼多人。
我向他提的建議,就是把選妃會變成遊園會。
就是太後娘娘臉色不太好看。
「皇帝!」
太後娘娘雖然嘴裡喚著小皇帝,然而眼神卻放在我身上。
得,又要替他背鍋了。
我示意小皇帝往邊上站,或者去那邊找個王爺說話避避風頭,他卻跟看不見一樣,就是不肯挪一下腳步。
「母後,朕有幾句話想單獨對您說。」小皇帝突然開口,快把我嚇傻了。
因為他的心聲是——
「該找個什麼理由敷衍她啊?」
我被嚇得愣在原地,一時間忘了跟在他身邊,接到太後娘娘一記眼刀才回過神來。
這次的確玩過頭了。
雖然我是小皇帝的人,自然事事以他為先,可他畢竟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我不過一個奴才而已,本不該替他操心這些。
包括他的心聲,假裝聽不到就好了……
可是我做不到。
遊園會結束之後,太後果然找了個由頭「敲打」了我一下。
我自己拿著一瓶金瘡藥上藥,嘶,還真是挺疼的。
傷在手上,以至於為小皇帝奉茶的時候差點灑了茶水,被他看出來了。
他放下筆,一臉關切地問我:「元寶,你怎麼了?」
我扯出一個笑:「奴才今天進門時不小心跌了一跤,傷到手了,皮糙肉厚,不打緊。」
結果小皇帝沒心沒肺,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心裡還說:「朕的元寶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心裡疼得龇牙咧嘴,面上卻不敢有一點表現出來,快疼得出了虛汗。
「皇上,您先放開奴才的手……」我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奴才還要替您研墨呢。」
他放開我,一臉狐疑,盯著我看了又看,像是要把我的臉盯出個窟窿來。
我把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後,笑了一下:「皇上事務繁多,不必為奴才費心。」
他翻開下一張奏折,讓我站在他身邊,拿起墨的時候,他突然開口。
「誰動你了,便與朕說,朕替你做主。」
我手一抖,差點把墨弄掉了。
3
過了幾天,我才聽到一個消息。
這宮中來了一個女人,還一下就封了貴妃,小皇帝讓我帶人給她送禮,好生安置。
前些日子辦遊園會的時候,不是還據理力爭嗎?我手上那幾下白挨了?
我咽下肚子裡的疑問,帶著人去了那位貴妃的寢宮。
她身上的衣裳很新,看起來樣式不太像宮裝,是我從未見過的款式。
踏進宮門的時候,她正指揮著宮女調整宮中的布置。
跟我同去的小太監小聲對我說:「這位後面可不得了啊,我可從未看見皇上對哪個女人如此上心。」
我努力把心裡一股異樣的情緒趕出去,帶著禮物進去。
她看到我表情不變,隻在遠處說了一句「勞煩公公」,仍自顧自地做事,隻讓自己的婢女來接賞賜。
小太監雖然也覺著她未免心高氣傲,我是皇上身邊的人,她居然都不肯親自來接賞賜。
「畢竟不是皇上來,我不過一個奴才而已。」我泰然自若地把賞賜放下,準備離開,卻剛巧撞見小皇帝。
他見到我還很高興。
也許不是因為見到我才高興。
罷了,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邊,等他說話。
「可還習慣這兒嗎?」他笑著開口,問那位他剛封的貴妃。
奇怪,我好像聽不見他的心聲了。
難道這是他的真心話嗎?可以前無論他說的是什麼,很難這麼久都聽不到一句。
那女子笑得明媚:「宮中良辰美景相伴,自然習慣。」
「元寶……」小皇帝開口,隻是這次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那女子打斷。
「想必皇上是渴了,妾為皇上備了花茶,就……」她突然朝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既像得意又像挑釁,「就不勞煩元公公了。」
我知道小皇帝這個抬手的動作是要喝茶,這是因為我長久在他身邊服侍。
可她是怎麼知道的?
小皇帝咳了一下,對我道:「那元寶,你先退下罷,朕有話單獨對貴妃說。」說完,他又掃了一圈周圍宮人,我隻能跟他們一同退下,卻心亂如麻。
連帶著第二天早晨為他研墨時蹭到袖子上,我都沒有發覺。
「元寶。」
「皇,皇上!」我猛然回神,看著自己已經黑了一角的袖子欲哭無淚。
他不悅皺眉:「你近日究竟怎麼回事?」
我知曉他說的是什麼,但如今我確實聽不見他的心聲,做起事來心裡都沒底。
茶水究竟要幾分熱,墨是濃是淡?他今日身上想用什麼香,對眼前的人究竟是怒還是喜?
我根本不了解他。
如果不能聽到他的心聲,我……
這個職位,從一開始便是我用這種方式得來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恐怕至今還在做一些灑掃的活計。
「皇上,奴才……」我掙扎了一下,他看著我靜默不語,「奴才想告假回鄉,求皇上恩典。」
我哪有什麼家鄉可回?
隻不過是心亂時的託詞,我有時給小皇帝守夜時便會想,若是我沒有進宮會怎樣。
也許會漂泊流浪,但好歹自在隨心,不像在宮中如履薄冰。
小皇帝閉上了眼,我屏住了呼吸。
貼身太監出宮,沒有先例,我也是逼急了隨口一說,沒有指望他真的答應。
幹脆讓我在他眼前消失兩天也好。
「你要出宮?」他的語氣很平靜,讓我聽不出喜怒。
但我陪在他身邊許久的直覺告訴我——他生氣了。
帝王之怒,向來是不形於色。
「宮中的奴才要出宮尚且沒有先例,更何況你還是朕身邊的人!」他的聲音陡然提高,把我嚇了一跳。
我大氣不敢出,等著他發話。
半晌,他見我一言不發,幹脆也負氣道:「哼,朕還就開這個先河放你出宮,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朕的旨意,你也不用回來了。」
4
我走出宮門的時候,腦袋還有些暈忽忽的。
還記得我謝恩出了小皇帝寢宮之後,裡邊似乎傳來一聲茶杯碎裂的清脆響聲。
聽上去像是他最喜歡的那隻琉璃茶盞。
我包袱中還有些盤纏,都是這幾年在宮中做事的月例銀子和小皇帝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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