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丁香雀
- 3438字
- 2025-02-25 16:39:46
爹把我扇聾,逼死阿娘;
把我賣給屠夫朱二當媳婦。
朱二是個鳏夫,長得兇,打人狠;
上有失明老母,下有啞巴閨女。
朱二嫌棄我遍體傷痕,可他終究給了爹一筆禮金,向我承諾:
「待閨女懂事,我便把賣身契還你。」
整整五年,朱二拒不返還。
偶然聽他提起——
所謂「賣身契」,其實是給六扇門的介紹信。
1
第一次遇到屠夫朱二時,我和阿娘正在挨打。
十二年來,我對這樣的夜晚早已習以為常:
阿娘是繡女,憑借一雙巧手帶領我一同維持家中的生計;
爹卻整日遊手好闲,好賭又好酒。
十賭九輸,輸了便灌酒;
酒後失德,喝完就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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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那年,我的右耳被他慣用的左手一掌扇聾,由此常年被附近的小孩追著叫嚷「一隻耳」。
而這一晚,爹似乎輸了一筆巨款。
他頂著那股讓我熟悉又恐懼的酒氣,一把薅過阿娘的頭發,掼在泥地裡;
又把阿娘繡了一半的活計剪碎,塞進她嘴裡。
「臭婊子,繡了這些稀巴爛就敢瞧不起老子了?啊?!
「虧得老子當年把你刨出來,到現在都生不出帶把兒的!」
阿娘被打得蜷縮在地上,不躲也不反抗,任憑爹發泄。
她隻是木呆呆地望著我,就把我也拉進了深淵。
「還有你個狗雜種!老子看你像兒子才把你弄來的!假的也就算了,十年也沒招來兒子!」
我隻顧擔心今晚能否保住左耳,沒明白「弄來」是幾個意思。
爹打我們很會挑地方——
我和阿娘的雙手、眼睛,是他絕對會避開的部位。
因為阿娘穿不進的線、忽略的錯針,總能被我敏銳的眼睛第一時間發現;
而我的繡品有時候比阿娘的更叫賣,足夠爹喝上三天。
爹喝完就全忘了,一拳打到我的腹部,胃裡的酸水混著鮮血順著幹裂的唇邊流淌……
破舊的門被「砰」地一腳踹開,一個壯漢破門而入,帶著渾身的豬血腥味。
壯漢攻其不備,把爹暴揍了一頓。
他倆體力懸殊,黑暗中,我聽見爹的左腿折斷的聲音。
隨後,他又像拎落湯雞那樣掐住爹的衣領,再一把拎起:
「尤世仁你個畜生,敢打俺閨女主意!以後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爹昏了過去。
壯漢轉身,來回掃視我和阿娘。
他想幹什麼?
我下意識伸手把阿娘護在身後,阿娘至少不打我,偶爾賺得多了還會給我買糖人。
我用警惕的眼神瞪著來人,兇巴巴地喊:
「我身體裡流著尤世仁的血!你敢過來試試!」
要知道,整整十二年,我連爹都不敢抬頭直視!
壯漢幾乎能殺人的目光最終定格到我身上。
半晌,他開口:
「俺記住你了。以後去東街找俺朱二買豬肉,給你們打對折。」轉而嗤笑一聲,「也是,畜生連那種勾當都做,又怎會讓你們倆吃上豬肉?」
等回過神,他已經走了,而我的後背冷汗淋漓。
後來我才反應過來——
阿娘騙我生於辛時,爹才隨口給我起名為「辛」;
辛時,應該是我被爹拐來的時間。
2
我對豬肉的心理陰影是後天形成的,也就從沒想過找朱二兌現豬肉打折的承諾。
阿娘膽子大,喜滋滋地拎著豬下水回來,道:
「想不到朱二言而有信,把豬下水全送我了!今晚給你爹做頓好的補補。」
爹將碗筷摔到阿娘身上,高聲咒罵:
「朱二把老子打成這樣,你們還要他的東西!」
爹還揚言要弄死我們,奈何傷勢太重,根本動彈不得。
我這才由衷感謝那個叫朱二的。
接下來幾個月裡,每次聽爹高聲咒罵,我的傷耳就沒來由地舒服。
阿娘看出我的心思,摸著我的腦袋勸道:
「你爹是好人,設法幫娘脫了賤籍。娘生不出兒子確實有罪。」
我想了想,拽著阿娘傷痕累累的胳膊。
「生男生女看天意;至於當初拐帶我,他合該送衙門的。」
她語氣執拗,脫口而出:
「要是衙門的人真來抓,隻抓阿娘就是。」
沒想到她這麼不經詐,直接全盤託出了!
阿娘早年出身青樓,被大量的避子湯傷了身子。
那時候爹混馬幫,跟著一個姓鮑的頭目洗劫了一家青樓,恰好看中阿娘,把她從千裡之外帶到這裡。
趕路途中,他們以為我是男娃,合伙把我偷來;
後聽說養女娃能招來男娃,又繼續在我身上下注。
我問她記不記得是從哪裡偷來我的,阿娘變臉,擰了我一把:
「沒把你賣進窯子還拉扯你長大,你就該知足。
「最近幾年人牙子的生意不好做,你得體諒他。」
爹打完阿娘,次日醒了酒,又笑著問她要錢去賭;
娘開心得像個孩子,笑著把錢袋雙手奉上。
這樣的事情無限循環,阿娘卻樂此不疲。
這一年,阿娘和我好容易賺來的錢都給爹治腿了。
一年後,爹恢復了,隻是沒錢「會朋友」。
幹脆託人尋了個窯子,逼阿娘重操舊業。
終身逆來順受的阿娘終於反抗了——
撞柱自缢前,她留下一句:
「奴家這輩子隻能是尤老爺的人。下輩子再給您生兒子賠罪!」
3
娘死後,爹連個葬禮都沒辦,罵罵咧咧地用草席子卷起來棄屍荒野。
家裡沒了娘賣繡品的錢,爹盤算著把我賣進同一個窯子。
老鸨子不幹了,命龜奴把我們扔出去:
「這丫頭幹瘦,看著就苦相;她娘又剛碰死在這兒。晦氣!」
爹陰沉著臉,揪著我的胳膊把我拖回家,毒打我一頓就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隨後的時光裡,我痛得必須用繡活轉移注意力。
有處針腳怎麼繡也繡不好。
「阿娘,」我習慣性轉身詢問,隻有穿透破屋頂的冷風回應我,「阿辛再也沒有阿娘了……」
這是我頭一回切身理解「死亡」,忽然有點羨慕阿娘。
誰料世事總在意想不到的岔路口出現轉機,隻是要再多等幾天。
爹突然興衝衝地回家,手裡拎著雞鴨魚。
他帶我上了驢車,難得和顏悅色:
「阿辛,跟爹走。」
驢車一路顛簸,正如我這一生都在沿著泥濘的轍痕搖搖欲墜。
道路左側傳來竊竊私語:
「聽說沒?朱二正忙著花銀子物色媳婦呢!」
「早傳開了,也不知哪個倒霉閨女能被不開眼的爹媽嫁進這麼個家庭?」
朱二是個鳏夫,上有失明老母,下有啞巴閨女。
他的脾氣跟他身上的豬血腥味一樣臭,打起人來從不手軟——
在這點上我絕對有發言權。
老天似乎就喜歡和我開玩笑,直到驢車停在朱二家門口,我才發現那個「倒霉閨女」竟是我自己!
4
朱二正在磨刀。
我正是那隻待宰的羔羊,被爹扔進去,等待最終的宰割。
見「新娘」又瘦又小,全身上下沒一處好肉,他嫌棄得臉都綠了,一刀將案板劈成兩半:
「敢耍老子!好歹是你閨女,被你弄得還像人嗎?俺娶她?開玩笑!」
爹,不,尤世仁,嚇得尿了褲子,跌坐在地上磕頭求饒:
「朱壯士,朱老爺!小的之前衝撞您是小的該死。
「阿辛被小的調教了十四年,最懂規矩,定能伺候好您!您大人有大量,從此給小的安生日子過!」
朱二不耐煩地皺皺眉,到底給了尤世仁一筆禮金,罵道:
「拿著錢滾出去!再來煩俺試試!」
屋子裡隻剩下我和朱二。
他揚了揚手中的宣紙,上面寫著我看不懂的東西。
「辛娘還小,我不耽誤你。這隻是賣身契。
「有勞辛娘幫我照看幾年,待婧兒懂事了,我便把賣身契還你。」
我發現,他的口音變了,措辭也有些變化。
見我怔住,他又咧嘴笑了。
「怎麼?還想回去挨揍?」
5
朱二一句話點醒我。
當時,我隻能看見他滿臉的嘲諷,再配上他粗壯又兇狠的外觀,對他提不起一絲好感。
然而,隻要尤世仁那個老惡棍和朱二同臺,都會戰戰兢兢賠笑臉。
隻要我乖乖跟著他,尤世仁也定會對我退避三舍。
我直挺挺跪下:「辛娘一隻耳朵雖聾,但眼神敏銳、雙手勤快!恩人買我不虧!」
「不忙。先去洗澡換身衣裳,看你髒得跟豬似的!」
他滿臉嫌棄,卻伸手扶我起身。距離瞬間拉近,我第一次細細觀察他的模樣:
高大威猛中透著一絲清秀感,隻是胡子過於濃密了。
細看之下似乎還挺年輕,很難想象他的啞巴閨女婧兒已經五歲了。
「我臉上有東西?」
「他們都說你會打人,真的嗎?」一緊張,我把心裡話問出來了。
「小丫頭『記打不記吃』啊。早知道就不送你豬下水了,今晚讓你嘗嘗後臀尖。」
聽得我一陣反胃:「恩人,您剛才說『辛娘還小』來著……」
朱二黑了臉,舉起刀,嚇得我連連後退。
他抓起肉一刀下去:
「豬肉而已,別瞎想。
「我從來不打『人』,要打也打你那個不當人的爹。」
「他不是我爹。」我脫口而出。
「那誰是?難不成我是?」他反問。
呵呵,這倆貨半斤八兩。不重要了。
「反正尤世仁不是,恩人打死他也算成全我了。」
對面的人猛地咳了好幾聲。
我自幼就懂察言觀色,主動給新主子倒了杯水,剛要抬起胳膊端給他,肩上還未來得及愈合的傷口就撕裂了。
下一秒,我就向前栽了過去,隱約落入一個腥氣又倉促的懷抱。
隻聽一聲低吼:
「要死!媳婦沒娶成,倒是請來一祖宗!」
6
昏昏沉沉中,聞到一股藥草香。
似乎有人在給我的左臂上藥,莫名有幾分憐惜的意味。
耳邊是男女的低語聲。
「三兒啊,你是不是嚇唬小閨女了?」略顯蒼老沉穩的聲音中帶著責備。
「三兒」是誰?我不是在朱二家中嗎?
熟悉的男音低沉無比:「得了,這事不賴我。你真該摸摸她身上的傷,都是疊加在一起的。那畜生真狠,當初是該打死他。」
「三兒啊,眼下不許造次!」蒼老的女聲有些生氣,又緩和了,「小閨女還有氣兒呢,被老身碰了隻怕晦氣。可惜聾了一隻耳朵,倒是能跟婧兒做伴……婧兒,別動她!」
來不及了,一隻小手試圖把我搖醒,又被制止。
隨後熟悉的氣息靠近,繼續給我上藥。
「婧兒別費力了,郎中說你幹娘得多睡。」
幹娘?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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