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見三公主實在想要，我便退一步，和她商量著先繡一個帕子：「公主也知道，我做得慢，若是一整套，怕是要來年這個時候公主才能穿上呢。」

三公主點了點頭，小手拍著我的肩頭：「那就先做個漂亮的手帕吧，慢慢做，我不著急。」

24

臨走前，芙蓉說貴妃要見我，我想起上次的事，心裡又是咯噔一聲。

自從貴妃娘家倒臺後，宮裡明裡暗裡都說貴妃落魄了，可她照樣還是皇帝唯一的貴妃。她雖然沒有以前那樣鋒芒畢露，可我還是不想和她單獨相處。她那高高在上的姿態總讓我覺得低人一等，盡管她也沒欺負過我。

「坐吧。」我聞言乖乖坐下，腰背挺直，微微低著頭，不敢看她。

她道：「見過榕榕了？」

我點點頭，等著她接下來的話。等了許久，我覺得脖子都有點酸，也不見她繼續說，便微微抬頭想看看她臉上的神情，目光還沒有掃到她臉上就聽她又開口：「如今都是貴人了，怎麼說話做事還是這副模樣！」

我嚇得又趕忙低頭，順著她的話說：「是妾身的錯。」

我似乎聽到她嘆了一口氣，語氣都帶著愁意，但她的話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氣：「怪不得萬婕妤欺負你，就你這跟棉花一樣的性子，打你一巴掌你都不知道吱聲，可不是讓人更氣嘛。」

啊！竟然是這樣嗎？我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就聽貴妃不耐煩道，「行了，你回去吧。」

25

繡兒的銀子攢得差不多了，皇後又下旨放宮女出宮，她便想著趁這個機會離開。

「反正，再多一年銀子又不能翻倍，曼兒如今也帶出來了，獨當一面也可以了。」

我也很贊同她的話，從首飾盒子裡挑出一支珍珠簪遞給她。這珍珠簪上的珍珠是我從貴妃送的一盒子珍珠裡挑出的，又大又圓，再加上宮裡的手藝，漂亮又昂貴。若她一切順利，就留著這簪子做個念想，若不順利就當了換錢。

「留著做個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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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兒欣喜：「主子都不舍得戴竟然舍得給奴婢。」

「咱們也算患難與共了，如今你出去了，我也替你高興。」

繡兒樂得眉開眼笑：「若奴婢運氣好，一定好好留著它。」

她出宮前，我又將攢下的金銀锞子分了她些，她驚喜道：「奴婢還以為主子給了簪子就夠了，沒想到主子這樣大方。」

我點點她的額頭：「以後年節我也給不了你東西，這些就當是往後幾十年的了。」

「那主子應該再多給些。」

我趕緊合上了我的寶貝盒子：「不可能。」

這些金銀锞子我攢了好些年，宮裡賞賜人都喜歡送昂貴的物件，但我就喜歡金銀俗物。一年裡，也就過年時能蹭上幾個。

26

來不及為繡兒的離開傷感，翊坤宮就傳來貴妃病重的消息。

我隨大流跟著去探望，照樣是芙蓉出來打發了。我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貴妃的身子，芙蓉嘴上說著沒事，可眼裡的愁緒卻騙不了人。

當年我搬出來就是因為她要養病，這些年裡我也懷疑過她是故意的，沒想到她的病是真的沒好。我沉下心來抄寫經書，希望貴妃能早日好轉。她是貴妃，活著才能享受貴妃的尊榮，死了縱然是有追封，可也免不了人走茶涼。

沒了她，三公主的日子怕是也沒現在這樣好過，說不定那時候我和三公主的情誼就被徹底斷了。這樣看，貴妃還是好好活著才好。

世上事與願違的事情總是多不勝數，就像貴妃的病一樣。我祈求著她能早日好轉，卻隻等來她病逝的消息。

換好了衣服匆匆趕過去，遠遠便聽到翊坤宮傳來的哭喊聲，讓人聽了便覺得心慌。邁入翊坤宮門檻時，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晴天午後，我和繡兒從皇後那裡回來，撞見在宮門口溜達的貴妃。那天的陽光似乎格外好，從天上傾灑一抹正好照到貴妃的身上，好像為貴妃周身都鍍上金光。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27

時隔多年，皇帝再一次召我去養心殿。我一步步挪過去，腦子一片空白，險些想中途逃跑去找皇後娘娘求情。

皇帝直截了當問我：「朕聽說你和貴妃一向交好？」

「啊？」

我和貴妃？交好？我恍惚間生出了一種今夕是何年的感慨，到底是哪裡來的這種傳言啊，離譜，太離譜了。

「不是嗎？」皇帝道。

我張口就想否認，但想起這些年我和翊坤宮的來往，每次我送了東西過去，貴妃那邊就會回一份更貴的。貴妃一向寶貝三公主，以至於三公主在宮中的朋友不算多，我應該算一個吧。這樣說來，我和貴妃或許也算交好吧。

「是吧。」

皇帝點頭：「貴妃去後，榕榕無人照料，你覺得宮中誰最適合照料她？」

我低頭看著裙邊的繡花，隻覺得皇帝似乎腦子不太好。這種事他不應該和皇後討論嗎？就算不和皇後說，那也應該和高位妃嫔講啊，和我這個隻有逢年過節才能見一面，已經好幾年不說話的人討論這個做什麼？

不過，事關三公主，我還是在腦子裡將宮裡的妃嫔扒拉一遍，可惜這些年我沒什麼交際，熟悉的妃嫔也不多。老實說我覺得皇後不錯，撫養三公主身份也合適。但皇後事務繁雜，可能顧不上三公主。這樣想來，淑妃或許更好，她是妃位又無子女，肯定不會虧待三公主。

不過，萬一她不會教孩子呢？還是寧昭儀好一點，二公主就被養得很壯實，不過，寧昭儀一向看不慣貴妃，會不會牽連到三公主身上。

我好糾結啊，感覺沒有一個人會像貴妃一樣對三公主好，隻聽皇帝道：「還沒有想好？」

我突然就反應過來，我怎麼連自己的身份都記不清，竟然真的考慮上了。我立馬跪下請罪，皇帝也沒讓我起身，「貴妃想讓你代為照看榕榕，你覺得呢？」

我？

我覺得可能不太如何，我隻是一個小小的貴人，三公主跟著我，怕是有吃不完的苦頭。我將話美化些照實說了，皇帝終於讓我起來了：「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28

出了養心殿，被風一吹才感覺背後都涼透了，總算過了這關。

一抬頭就看到站到不遠處的三公主，她仰著頭喊了我一聲：「福娘娘。」

「你怎麼來了？」

她搖搖頭不說話，隻拉著我的手。我本以為她要進養心殿，但沒有。我順著她走，一直到了翊坤宮。

她終於開口：「我想母妃了。」

我想開口安慰她幾句，但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三公主已經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了，很多道理都明白。就算不明白，這些日子裡聽別人說也明白了。

我陪著她坐了一會兒，幫她擦淚，她忍了又忍，撲倒我懷裡，號啕大哭。哭聲這種東西，很有感染力，聽她哭得撕心裂肺，我也想跟著哭，誰沒有一肚子委屈啊。

等我們都哭累了，三公主才開口，聲音都有些沙啞了，我給她倒了一杯茶水，她低著頭抿了幾口：「福娘娘為什麼不想要我呢？」

我拂開她臉上的碎發：「怎麼會這樣說？」

「母妃說讓我跟著福娘娘，可——」她遲疑地看著我，後面的話她不說我也明白了。

我抱著她輕聲道：「我隻是一個小小的貴人，不能像貴妃娘娘那樣護著你，榕榕，你跟著高位妃嫔日子會更好過。」

29

「主子，您就真不想養著三公主嗎？」曼兒不解。

「我想不想有什麼重要的，難不成就有人聽我的話嗎？」

既然我的話沒用，那就想辦法給自己升升位分吧。要麼皇帝就讓別人撫養三公主，要麼就升了我的位分將三公主交給我，話已經說得這樣透徹了, 我能做的隻有這樣等了。

「您就不怕陛下生氣？」

我搖頭，皇帝若是為這種事就生氣，那早就氣死了。他既然當時沒發作，就是聽進去我的話了。隻是若不成, 我和三公主這麼多年的情誼怕真是徹底斷了。

好在半個月後, 皇帝終於下旨晉我為嫔位, 入住翊坤宮，撫養三公主。我領旨謝恩，宣旨的公公給我道喜後又提點我盡早搬過去。

等他們一走，我便讓曼兒先收拾著東西。兜兜轉轉，我又要搬回翊坤宮了，緣分有時候就這樣奇妙。

慧婕妤等人上門和我道喜, 不免感慨：「你這一走，我們玩牌便又少了一個人。」

「我隻是搬走了，又不是不回來了。」

姜貴人道：「總歸是不在一塊住了，也不方便了。」

「你要是有好去處，想離開我也不攔你。」

「（我」姜貴人點頭：「年姐姐說得也是，日後我們上門叨擾，年姐姐可不能嫌煩。」

「若是嫌你煩，我早就趕你出去了。」

30

嫔位已經算一宮主位了，但我還是搬去了偏殿。我已經得了便宜，就不能再貪心了，反正我也住慣了偏殿, 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皇後得知此事, 在請安時當眾誇我有分寸，旁人都隨聲附和，唯有萬婕妤挑刺：「可不是福嫔有分寸嘛, 不得寵都能成了嫔位, 若是得寵, 妾身都不敢想呢。」

皇後瞥了她一眼, 淑妃心領神會道：「有分寸好，不像有些人一朝得勢便張狂, 結果摔得慘極了。」

「淑妃，你！」

皇後終於開口：「行了，無事便散了吧。」

萬婕妤不滿地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想起貴妃之前的話，怯生生看過去，將她氣得抓狂, 卻無可奈何，隻能跺腳轉身走了。

慧婕妤道：「她如今也就這點本事了, 你還氣她。」

「我哪裡敢氣她, 到底是婕妤娘娘呢。」

慧婕妤語重心長道：「你好好守著三公主, 也是一條好路。」

我點頭應下，想來我還是有福氣的，無寵卻成了嫔位, 又能撫養三公主，已經比很多人幸運了。可這才是我入宮的第十年，皇帝的身子還康健，日後我能走到哪裡, 還說不準呢。

我抬頭望去，隻覺得前頭萬裡無雲，這妃位日後也能有我的一席之地也說不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