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那堪回首
  • 3741字
  • 2025-02-19 17:11:08

「阿圓,你給她取的名字嗎?」


沉寂了半晌,他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不想跟他講話,緊閉著嘴。一副漠視的態度。


梁汝元自顧自地回答:「定是了,從前你養隻小雞小貓,不是叫梁七,就是叫阿元。」


他還以為,女兒的名字是從他那裡取來的。


「你想多了。」我蹙眉,「阿圓跟你沒關系。」


所謂血緣上的父親,直到今日才走到亡女的墳前,問一問她的名。


梁汝元默然良久:「秋華,有些事你不知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讓你難過。」


什麼鬼話。我聽都不想聽,徑直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往小徑上走。


「鄭家遲早會亡在我手裡!」梁汝元忽然在身後說。


我倏然頓住。


梁汝元的聲音如秋霜,砭骨的寒。


他輕聲問我:「如果說你家人被曾經的世交陷害,你一遍一遍在紙上寫上仇人之名,隻為有朝一日報仇雪恨。終於機會來了,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唯有狠下心拋妻棄子,免於他們受牽連。


「這事,你做不做?」


他再問。


「如果這條復仇之路注定坎坷,稍有不慎,你自己也會賠進去。於是你藏起真正在意的那個人,故意表面冷待,放松仇人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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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人恨你時,你會不會心如刀割?」


一陣冷風吹過,或許是砂礫進了眼睛,我用力眨了眨,酸澀。


東邊有朝陽初升,緩緩金光,驅散陰森的霧。


我望著那光,良久,嘆息搖頭:「我不恨你,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們,是恩怨兩清。」


前路艱難。


「你我……各自珍重。」


我一直沒有回頭,看不見梁汝元是什麼神情。


大抵是如釋重負吧。


13


我回到往常那樣平靜的日子,除了有時感覺家裡空了些,大了些,沒有別的不同。


孝中守制,我也很少出門,接些繡活關在家裡,一閉就是好幾天。


起初還有村裡人怕我想不開,輪流來勸我,說娘生前就要我別固守規矩,守過初孝,便可說親,找個依靠。


我客客氣氣謝過他們的關心,其他一概不應。


漸漸,村裡人也知道我的古怪秉性,便也不再多來。


唯有一人,難以疏離。


夜深快要吹燈睡覺時,霍燁便來了。


窗戶一叩,支開半扇,露出他俊朗如星的笑容,和他從城裡帶來的七零八碎的吃食玩意。


「華兒,快來拿。」


我無奈走過去。


他怕招惹闲話,一般送了就走,不說二話。我拒絕了不知多少次,他就跟聾了一樣,下一次照樣送來。


哄小孩似的。


「霍大哥,你真的不用這樣,我過得挺好的。」


霍燁又裝聾,隨意把東西往我懷裡一塞,本來要走,忽然想到什麼,折身回來,神神秘秘。


「今兒有個新鮮事兒,講給你聽著玩兒啊。」


又來了。


自從上次在城門口,我看到他身後那個黑衣人,便覺得他不是什麼普通獵戶。後來一次去上墳又撞見他和他老爹挖坑埋屍。


這才知道他們一家都是江湖中人,幹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倒也不是給錢就什麼人都殺。他們一派講善惡規矩,重恩情,自由如風,像話本裡的俠客。


估摸平日沒有什麼可以扯闲話炫耀的人,霍燁擺明身份後,便常常給我講那些江湖趣事,見我聽得瞪大眼睛,還以為我喜歡聽。


殊不知我都是被其中血雨腥風的恩仇快意嚇的,每次聽完,晚上都得心驚膽戰好久才睡得著。


我鼓起勇氣準備婉拒:「霍大哥,其實我……」


霍燁和我一起開口:「老爹接到一個活,請他殺一個將軍府的人,你猜,僱主是誰?」


透過霍燁黑亮的眼睛,我看到自己驚慌的倒影。


我沒猜是誰,反倒問,那人要殺誰。


霍燁壓低聲音,在寂寥的深夜,聽著悚然。


「鄭二姑娘,鄭靈芸。」


啊。


是那人入秋將要娶的妻。


14


霍老爹對這樁活有些遲疑。


想要達成合作,僱主就必須拿出殺人的緣由。


霍燁告訴我,按規矩,鄭家當初陷害梁家,梁母的死甚至還有鄭靈芸的參與。


梁母當年不喜鄭靈芸,私下不肯與鄭家結親。鄭靈芸懷恨在心,在梁家滿門入獄那天,給梁母的飯菜裡混下了毒藥。


梁汝元說過,鄭家滿門總有一天會覆滅在他手裡。我沒想到,這第一刀,砍向的會是鄭靈芸。


但霍家一派從不殺女人。


霍老爹思慮再三,沒有接下。


時近三伏天,暑氣蒸溽。我聽著霍燁的話,手心一陣陣冒冷汗。


梁汝元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那種人。


這晚,我睡不安穩,驚醒不斷,做了很多關於從前的夢,但又很快散了,記不清。


唯有一個場景,忘不掉。


那是我第一次在山崖下見到梁汝元,從前隻在爹口裡聽過,梁家的七郎,最小的公子。


說他錦衣玉食,僕從如雲。


但我看到的不是那樣。這個梁汝元,孤零零,無聲息,一個人遍體鱗傷地昏在草叢裡,腳上的鞋都走丟了,像個乞丐。


我喚他:「梁汝元。」


他睜開眼,恍惚望過來,慢慢流下兩行血淚,問我:


「華兒,你知道,心如刀割的滋味嗎?」


呼——


窗被大風吹開,我猛地醒來,心跳沉重,久久不平。


第二日,鄭靈芸吊死在家中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座汴京城。


15


這死,來得突然。


將軍府封鎖宅門五日,鄭將軍數次往皇後那裡去痛哭。可這回皇後卻疏離了很多。


大街小巷都是鄭氏的風言風語。


有人說:「官家連鄭家女兒的死都不管了,可見鄭家外戚這棵大樹要倒了!」


我走過大相國寺,周圍的香客也議論:


「可惜那位狀元郎,娘子還沒娶進門,高枝兒就折了。」


「這有什麼,折了一個後頭還有著呢,他那樣貌才氣還怕做不成婚姻?」


「隻是可惜那鄭二,年紀輕輕,怎麼忽然想不開呢,別是撞鬼了吧?」


聲音漸漸壓低,隱約聽有人猜測,說:「你忘了昨兒是什麼日子,中元節!每年這時鄭家都要上寶華寺捐數千兩銀子的香火錢,鄭二也要去祈福,誰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孽,許是報應也未可知……」


人群走遠,我聽不到了。


我搖搖頭,不再亂想,走進綾錦樓,照例將繡的活計齊數交給了掌櫃。


掌櫃的有些忙,我在活計那裡結了錢,便想離開。誰知到門口時,掌櫃叫住我。


「秋娘,等等。」他急步過來,笑道,「先別忙,有好事兒。」


原來上次我錯過了遴選,掌櫃專門把我繡的緞子留下來,沒有賣。待內宮有人來時,拿出來幫我引薦了。


「宮裡的黃嬤嬤很是喜歡,說要破格讓你進文繡院呢!」


我怔然望著掌櫃:「真的?」


「這還有假!」掌櫃笑道,「過些日文書就下來了。」


他說起我家中身世,嘆道:「你是個好姑娘,做活什麼都精細,人也純誠,隻是時運差了些,不過,往後啊,會越來越好的。」


我感激不已,連說了好多句「多謝」。


柳暗花明。


再走出綾錦樓已是另一番天地。


霍燁辦完事在外頭柳樹下等我,身軀高瘦挺拔,嘴裡懶懶咬著根草葉,細碎的金光從他眉目斑駁流淌。


我忍不住朝他小跑。


霍燁看見我,慢慢直起身子,嘴角那抹吊兒郎當的笑還沒勾起來,被我跑過來抓住他袖子,他嚇一跳。


「這麼高興,撿錢了小祖宗?」


我說了適才的好事,他笑起來:「厲害啊,咱們華兒也是皇城裡的人了。」


然後他開始掰著指頭算:「工錢應該不少,養我足夠了。」


我撇嘴:「怎麼是我養你?」


他露出挖坑的狡黠笑容:「你不養我,我養你也成啊,別的不求,給個名分,我當天就入贅。」


不要臉。


我捂住耳朵快步往前走。


霍燁輕笑著,慢悠悠邁著長腿跟在我身後。


天邊,火燒雲璀璨。


這次,我不用一個人走夜路。


16


一年,一年,春過秋盡,寒梅香。


當我走過村裡學堂,聽裡面搖頭晃腦的孩童又念到莊子的「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時,已是我和霍燁成婚的第四年了。


我挎著籃子,如從前那般上山給爹娘和阿圓燒紙。小徑的荊棘已被霍燁鏟除幹淨,墳頭的草也不必我清理,他總能早我一步上山。


這幾年的清明,除了我和霍燁擺的,常常還會多出一份貢品。


我們猜到是誰,彼此默然。


霍燁沒有阻止,隻是往往下一次,他必要擺出更豐盛精致的貢品,放在正中間,以示他才是我的正頭夫婿。


關於那個人,我知道得不多,霍燁更是連名字都不願提。


隻是聽說,他在鄭二死後也沒有再娶,於是和鄭家人走得愈發親近。鄭將軍哪裡知道當初他自以為瞞天過海的陷害早已被梁汝元知曉。養虎為患,還沾沾自喜。


很快,憑借著鄭家人的信任,梁汝元收集到更多證據。加上鄭府這些年仗著外戚身份耀武揚威,在江南侵佔田地,受賄成風,貪汙稅銀。樁樁件件,早就引得聖上不滿。


隨著鄭氏一日日在官家那裡失去恩寵, 梁汝元不顧官途,一股腦當殿跪下,當朝彈劾。


樹倒猢狲散, 一時朝中攻訐紛紜。梁汝元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終於搞垮了鄭家,給家人報了仇。


隻是鬧得這樣大, 他也在朝中待不下去了, 便辭了官。


再後來,我就沒有他的消息了。


……


過了幾日, 便是七夕。


霍燁抱著女兒桉桉, 一手牽著我, 一起去城裡看燈會。


綾錦樓的掌櫃會做生意, 猜中燈謎就得一匹宮中汴繡綢緞。其中好多都是我的手藝。


「我要我要, 爹爹快去猜!」桉桉眼睛發光,使喚霍燁。


霍燁頭疼死了,要他耍刀裝瀟灑殺個把人容易,什麼詩書燈謎, 簡直要他的命。


可他有了女兒後, 便和老爹洗手退隱, 不造殺孽, 說要給我和桉桉積德。


所以也不能把綾錦樓的掌櫃綁了揍一頓。


霍燁隻好皺著鼻子擠進人群, 愁眉苦臉望著燈。


桉桉等了一會,不耐煩了,小聲對我說:「爹爹好笨,娘,我們先去別的地方玩兒吧。」


我笑了,揪了下她玲瓏小巧的鼻子:「調皮。」


「娘最好啦。」她撒嬌,拉著我的袖子往鰲山燈那裡跑。


我無奈道:「慢點。」


她跑得飛快, 不一會就在那最大的燈下面,眼眸亮晶晶盯著。我不過一錯眼, 再望過去, 她手裡多了盞小兔子燈。


「是是,我記得,姓梁的那個窮讀書人嘛。」


「【日」桉桉搖頭:「沒看清。」


「以後陌生人的東西不準要, 聽到沒。」我擔憂囑咐。


她一本正經點頭,乖乖握住我的手, 走了幾步, 她忽然抬頭:「那人袖口繡著墨竹,我在娘圖本裡的花樣裡看到過。」


我怔了怔,聽桉桉困惑道:


「娘, 那人好奇怪, 他叫我阿圓。」


倏忽, 溫風徐徐,吹晃滿街燈籠, 流光亂舞。


我頓住腳步。


然而, 前邊霍燁舉著燈籠和緞子朝我跑來,笑眼明亮:「瞧!我贏了!」


於是我回過神,低眸和桉桉對視一笑。接著霍燁長臂展開,把我和桉桉都抱在了懷裡。


往事的風, 吹過了,就是過去了。


日子,是要往前過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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