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起當初剛結婚那陣，我媽怕我和婆婆走得太近，同她離心。

總是刻意把我婆婆對我的好說成是理所應當該做的，讓我不要大驚小怪，更不要心存感激。

「她是對她媳婦好，怎麼做都是應該的，如果你不是她兒媳婦，她還會對你這麼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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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嘴上反駁她，心裡卻沒少受影響。

對婆婆並沒有很感動。

甚至會因為婆婆偶爾忘記了我的口味，做了我不喜歡的菜，而心生挑剔。

那時的我，又何嘗不偏頗。

我會因為我媽的一個笑臉而百般討好，卻對我婆婆的付出視作理所當然。

君子論跡不論心。

不管婆婆為什麼對我好，我確實是受益方。

即使有一天，我和符明煦走到離婚那步，婆婆收回了她所有的好，也是情理之中。

依然不能否認她曾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婆婆。

我想東想西，想了一晚上。

完全睡不著。

符明煦是凌晨五點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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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疲憊，見我沒睡，很是吃驚：「你怎麼沒睡呢？本來這幾天休息得就不好。」

他告訴我，好不容易查到了監控，是一個小卡車，倒車的時候沒看見我哥，才直接壓到了他身上。

「已經報警處理了，但是夠嗆能查到，卡車是外地的。」

他很困的樣子，脫了大衣，眼睛就睜不開了。

迷迷糊糊說了幾句就睡了過去。

他沉睡的氣息讓我心生安寧，靠在他身邊，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我哥的左腿是徹底廢了。

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他又吼又罵又摔東西：

「滾出去！少來看我的笑話了，你們在背後嘲笑我，對不對？

「要不是你們和我搶車位，我怎麼會賭氣躺在那？

「要不是我賭氣，我怎麼會腿斷？都是你們的錯！為什麼這麼湊巧，卡車就是外地的？

「現在什麼都查不到，你們滿意了？以前都是你們精心設計好的，卡車司機就是你們找來的！

「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我，是你們壓斷了我一條腿！

「你們賠我！」

他吼得青筋暴起。

一張臉漲得通紅，是憤怒，是仇恨，唯獨沒有反省和自責。

我把放在一旁的果籃拿起就走。

給他吃，還不如喂狗。

我媽撲上來擋住門：「盼兒，媽媽求你了，你不要和你哥哥生氣，他是瘋魔了，才會這樣大發雷霆。

「他不是衝著你的，你不能走啊，你不能不管我們，你要走了，我們可怎麼辦？」

我硬著心腸要走，我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哭道：「媽媽給你跪下來！」

病房的人目光復雜地看向我。

向來沉默少話的我爸也走了過來：「盼兒，這個時候就別和你哥計較了，拋開事實不論，難道你就沒有錯？

「一家人為了一個停車位鬧得不可開交，實在是不像話。

「現在你哥斷了腿，你需要為這件事承擔多大代價，你有沒有反思過自己？」

我被我爸逗笑了，反而一時沒能回答。

病房裡的人也忍不住插話道：「父母的財產父母有資格決定給誰，你一個出嫁的女兒回來和你哥爭，確實過分了點。」

「你哥都已經這麼倒霉了，你還這麼冷漠，實在是太沒良心了。」

我媽聽到有人支持他們，哭得更大聲了：

「小姑娘做人可不能這麼冷漠呀，現在跪在你面前的可是你親生的媽媽！」

符明煦冷笑：「這話很奇怪了，嶽父嶽母的資產他確實是有權利支配？

「我爸媽給我的資產，大舅哥難道也有權利掠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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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父，嶽母，這裡的病友不清楚情況，你們不會不清楚吧？

「我媳婦不願意把我家的車位給大舅哥，是我們的錯？

「那如果大舅哥看上的是我們家的房子，我們家的存款，難道我們也要拱手相讓不成？」

眾人皆愣了。

很明顯，這和他們從我爸媽嘴裡聽到的版本完全不同。

所有人都沉默了。

剛才第一個替他們出言相助的耿直大哥驚訝開口：「敢情這車位是您女婿買的呀？那您兒子爭啥？」

「還為了給人找事，自己躺下去，這被壓不是報應嗎？」

他禿嚕得很快，我爸媽和我哥他們都變了臉色。

我爸被揭了短，反而惱羞成怒吼道：「反正我兒子是在你的車位上出的事，你們就要負責！

「貨車司機找不到了，誰知道是不是你們暗中找人指使的？

「要不然把人給我們找回來，該怎麼賠償怎麼賠償！要麼，你們承擔這份責任，給你哥一百萬，給我和你媽五十萬，咱們從此斬斷父女關系，兄妹關系！」

我媽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比起我爸的蠻橫，向來強勢的她竟然第一次有些心虛，她拽著我爸的衣角：「他爸，要太狠了吧，也用不上這麼多啊。給兒子要點得了。」

我爸一把甩開她，將氣盡數發在她身上：「你閉嘴！有你什麼事！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我媽默默退了回去。

「簡直有病！」符明煦難以忍受地罵了一句，拉著我就走。

我走了幾步，回頭道：「我一分錢都沒有，有也不會給！你們要氣不過，就去告我吧！

「看看法律是不是像你們一樣，沒有原則沒有理性地偏向我哥！」

我爸怒氣衝衝要衝上來，被我媽拉住了，她急切地罵我：「你快滾啊，你還在這幹嘛！惹我們生氣嗎？」

符明煦也想拽我走，他怕我徹底激怒了我爸吃虧。

可我還是堅持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我哥有今天這步，是你們自己種的惡果！是你的嬌生慣養滋生他的貪婪和懶惰，是你們的自以為是助長了他的為所欲為！

「所以，活該！」

後來我哥轉遍了省內醫院，甚至去了北京。

得到的統一結論都是他的左腿廢了，再也好不了。

他徹底成為一個短腿的瘸子。

頹廢到連班也不上了，日日在家酗酒。

嫂子勸不住，照顧了他不到三個月就跑了。

丟下一個五歲的孩子給我爸媽帶著。

我爸媽搬到我哥的新房，方便照顧他們父子。

我媽要全天候地照顧他。

我爸一個人兩千的工資根本就維持不了四個人的生計。

他不止一次上門來要錢，但都被我公公和符明煦喝退了。

我媽私下也沒少找我哭鬧。

我一律置之不理。

後來他們看從我手裡實在要不出錢來了。

便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如此度日過了一些時間。

其間，不少我爸媽的朋友和親戚過來說和我。

說一些什麼「好歹是你爸媽和親哥哥，你怎麼忍心真的拋棄他們不管？」

「你爸媽到底把你養大了呀，這生養的恩情大過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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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認真聽完，然後用十二分殷切期待的眼神瞅著他們：

「我哪是不管，我這剛生了孩子，搬了新家，我手頭也緊啊，叔叔伯伯你們有錢嗎？

「先借給我爸媽過渡一下，你們一直是我爸媽最要好的朋友和親戚，這個困難時候，你們不出手幫幫忙，怎麼顯得你們關系好呢？」

他們個個為難地低下頭：「侄女啊，不是叔叔小氣，實在是叔叔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呀。」

更有甚者比較直白，拍著大腿叫道：「所謂借急不借窮，你哥又不是不能上班，他躺在家裡墮落，花我們的錢那算怎麼回事？」

我不僅不戳破，反而深以為然地點頭：「叔叔，你真是說到我心坎裡去了，要不就說咱們這群人裡，數著您的學問最深呢，我也是想啊，現在給錢，是害了我哥呀。他總這麼頹廢下去，也不上班，還酗酒，我想起來就擔心得睡不著啊。

「我爸媽一輩子寵我哥，慣得不成樣子，你們也看見了，你們說我作為他的親妹妹，明知道症結在哪裡，不給他解開就算了，不能推波助瀾送他入火坑啊。

「這些話，我這個做晚輩的說了我爸媽也不上心，他們根本不聽。要是他們能認識到，也不會把我哥慣壞了。」

我一頂高帽吹捧得他極為得意，當即拍板表示：「我去勸他們！太不像話了，30 多的人了借著斷腿就這麼賴在家裡啃老，你爸媽不能再這麼由著他了。」

在他的宣講下，親戚朋友一窩蜂都湊我爸媽和我哥那去了，還有熱心的人, 找了不少身殘志堅的視頻激勵我哥。

直接把我哥整破防了。

又哭又叫地把人通通趕了出去, 並大發雷霆，不許任何人再上門看他的笑話。

我爸媽一瞬間老了十多歲。

我不是不難受的。

但是我知道, 再難受也不能心軟, 否則就一定會重蹈覆轍。

所以我索性不去關注他們。

沒想到, 幾個月後, 我爸媽走投無路, 將我告上了法庭。

彼時, 我爸媽剛剛過了 60 周歲生日。

看來是有人給他們指導過了。

知道法律規定 60 周歲以後，子女就應該負起供養責任, 出具赡養費。

所以他們一直在等著。

我慶幸我隻是情感心軟, 沒有付諸行動, 否則，我又成了那個天大的笑話。

赡養費的多少會根據兒女的自身條件來。

在他們看來, 符明煦能賺, 我也能賺, 我公婆條件更好，法律判決的撫養費一定會很高。

但她們不知道。

不久之前, 有過來人經驗的公婆就料到了這一點，所以他讓我們扯了離婚證。

法律上單身狀態的我，做著一個收入不穩定的小買賣, 還要供養我的孩子。

我爸媽他們贏了官司，我每月需要支付他們最低的赡養費 600 元。

他們很生氣，卻沒法。

叫囂著我和符明煦一定是假離婚，要法庭查明白。

反而以喧鬧法庭紀律被架了出去。

我爸一邊被人架著往外走, 一邊高聲喊：「你以為離婚有假離的嗎？你今天為了逃避赡養父母的責任，扯了離婚證, 就是真的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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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明煦總有一天會把你趕出去！

「你一個女孩, 如此離經叛道，不孝老人, 你早晚會遭報應！你會無家可回的！

「符明煦一定會出軌, 你公婆也不會再對你好, 你拋棄了你爸媽和哥哥，別人也會拋棄你！

我媽有些訕訕，聲音大約因為心虛低了幾度：「你對她好是應該的，那是你自己家的媳婦嘛，又給你生了一個大胖孫。

「（隻」各種陰毒的話從他口裡鑽出。

仿佛我從不是他的女兒, 而是仇人。

符明煦想抬手捂住我的耳朵，不叫我聽。

我阻攔了他。

逃避的自欺欺人的生活應該要結束了。

我必須坦然面對這一切。

不愛我的、詛咒我的父母。

以及現在深愛我的。

我看向符明煦的眼神眷戀又復雜。

但已經扯了離婚證，未來也許會堅守, 也許會放棄的丈夫。

我要做好一個人走完後半場的準備。

再也不在心理上依附於任何一個人。

有一句話我爸說對了。

法律上沒有假離。

所以當初離婚時, 我要走了一半的財產。

我想得很清楚，我永不背叛。

但他如果有一天背棄了我，我不會埋怨, 不會內耗，而隻會拿著這半份財產當作補償，遠離他, 過自己的人生。

他若忠誠, 我將回報他我一生的愛情和忠貞。

我知道公婆和符明煦此刻都是真心地對我好。

他們的好給我心裡重建的底氣。

我會借著這個契機努力自我強大起來，強大到某一天我可以反哺回報他們。

強大到某一天，即使他們像我的爸媽一樣抽走了這份好，我也可以頑強挺立, 而不倒下。

隻有自己內心生長出的精神力量，才能使不屈的靈魂閃閃發光，才能使迷茫不安的前路始終被照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