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蕪剛要張口反駁，嘴裡淌出一大口鮮血。

像一袋漏了口的血包。

她雙手捂著嘴，隻敢低聲咒罵，但表情愈發瘋狂。

「你是個老和尚！我是佛女，我是先知，你懂不懂先知啊！」

話音剛落，天空閃過驚雷，大雨傾盆。

躲雨的躲雨，搬箱的搬箱。

隻剩下青蕪和住持留在原地。

任由大雨衝洗。

青蕪站在雨裡，面色僵硬，垂下了手，不可置信。

「這不可能！今天不下雨的！今天不下雨！」

她突然跪下來，抱著住持的大腿，開始瘋狂磕頭。

「師父，我錯了！你快重新認我，快啊！」

住持隻是閉眼。

我伸手去接這雨，瞬間心情大好。

看來嫡姐把天氣預報的能力，也給作沒了。

我讓下人拿過旁邊的傘，去送給天恩寺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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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卻不接傘，淋雨走到我面前。

他目光深切，神色愧疚。

「施主，我曾助紂為孽，如今正是報應啊。」

我和他四目相對。

不用過多言語，便明白他想起了前世。

那夜他本想收留我和幼妹，卻因青蕪的無理任性，他選擇了袖手旁觀。

我和幼妹是不信佛。

但我爹娘數十年如一日，在天恩寺祈求佛祖庇佑子女。

或許今世天恩寺的下場，正是冥冥之中的報應吧。

「前世債，今生還。」

住持說完這話，佇立在雨裡，閉上了眼。

他當場圓寂了。

裴行遠不以為意，攬過我回府。

喜宴還要繼續。

10

洞房花燭夜。

裴行遠喝了不少酒，面帶喜色，腳步虛浮。

他坐到床邊，牽過我的手，十指交握，放在面前，翻來覆去地看。

「阿蘅，我娶你為妻了。」

冰冷的淚水，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輕輕用手拂去他的眼淚。

「夫君，有什麼好哭的？」

裴行遠沉默半晌，抬眸盯著我。

「阿蘅，你會原諒我嗎？如果我真的娶了別人，不小心害死了你？」

他聲音停了停，流出兩行清淚。

「但我替你報仇了，那個人死得很慘。」

我早就知道了，他也是重生的。

僅憑他第一次見薛靜蕪，說的是你這賤人，還敢動她。

一個「還」字，我就生出疑心。

正是因為他曾經上過當。

今世才會不被蒙騙，才會對我充滿愧疚。

我微微蹙眉，佯裝沉思，不發一言。

裴行遠牢牢盯著我，神情愈發緊張。

我這才低頭輕笑，靠在他肩上，給了他滿意的答案。

「我會。隻要你借我一個東西。」

他也卸下心防，來了興趣：「你想要借什麼？」

我把合卺酒遞到他指間。

「裴行遠，我可是要你用餘生來賠的。」

他唇角微微勾起：「那自然。」

一手飲盡杯中酒，一手攬過我的腰。

壓著我就往床上躺去。

這人深深埋在我的頸窩裡。

我靜靜平躺著。

夜風吹動紅帳，晃得我雙眼發澀。

「裴行遠，我不給你當妾，是你強留我在府裡。

「她害死我全家，我去求你幫忙，你讓我要忍耐，暫且不能殺她。

「現在，你說，你是不小心害死了我？」

我用力推開了身上沉重的人。

我穿著喜袍，走出房間，站在廊下。

若說前世的死，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就算我是天生鳳命，也會被扔進河裡，活活淹死。

那麼，同樣，未來天子，也不是非他不可吧？

將軍府已是刀光劍影。

直到裴行遠的手下將領，全部束手就擒。

他們是來喝喜酒的。

我還特意叮囑裴行遠，連同各家女眷子弟也要邀請。

上至將領，下至流民，誰會不在乎自己的家人呢？

更深露重，明月高懸。

帝王進了房間，片刻後，走了出來。

「你驗過貨了？我薛靜蘅做生意，可是明碼標價的。」

他站到我身邊，低頭解下外袍，從身後攏住了我。

「裴夫人，願意做朕的皇後嗎？」

我抬眸冷冷看他，對這報酬並不滿意。

帝王眉眼冷厲，氣勢凌人。

但同我說話時，輕輕彎唇，語氣倒是極為自然。

「朕願與你共治天下，二聖臨朝。」

11

我還是成了皇後。

每日和陛下共同臨朝，推行改革，消除積弊，平定各方。

等到京城局勢穩定以後，我把家人都接回來了。

我陪著爹娘，回到家門。

門口已經掛起了燈籠。

這才發現陛下近來瞞著我，將薛家府宅重新修繕了。

爹娘逢此喜事，連辦三天流水宴，周濟窮人，回饋世間。

附近的乞丐也搶著過來要飯。

卻有個不長眼的禿頭乞丐爬到門口，發瘋吼叫，形同瘋魔。

「爹！娘！是我啊，我是薛靜蕪！」

從前的下人挑燈，認真去看那乞丐，真的是消失很久的嫡姐。

聽說那日住持圓寂以後，靜蕪在雨裡發了好久的瘋。

她失魂落魄地倒在雨裡，叫囂著要老天立刻停雨。

最後她突然拍手大笑：「我去拜佛！」

不少人曾經在山上見到過她的蹤跡。

但京城數十家寺廟，聽說她引狼入室，偷熔金佛，又氣死了老住持。

沒有任何寺廟願意收留她。

她在外邊餓了好幾天，最後想起了城門口的粥。

她嘗試混進城外的難民堆裡，但難民們認出了她是那日召雨的妖女。

大家拿各種汙穢之物往她身上扔，打得她渾身是傷，隻得狼狽離開了。

她落得我前世的下場，沿街乞討，日日挨餓。

她若是能像我前世那般，安安穩穩要飯，倒是不會更慘了。

可她總說自己是佛女。

討不到飯的時候，就罵對方是自私鬼，下輩子要倒血霉。

還動不動就說：「等我重歸佛門，你們就死定了。」

這話說多了，被幾個流氓聽到了。

他們裝成假和尚，攔住靜蕪，說能帶她重回佛門。

結果不僅佔了她的便宜，還把她的頭發給剃了。

她早上醒來，去河邊喝水，發出了尖叫。

說來可笑，她天天自詡佛女，真給她剃度，她居然被刺激到發了瘋。

我在薛府門口，駐足良久，看著曾經的嫡姐，讓人給她多拿幾個饅頭。

從今以後，自生自滅吧。

我正準備上馬車。

突然馬車劇烈搖晃，我往後倉皇一倒，跌入了明黃色的懷抱。

靜蕪不知何時飛奔過來，瘋狂搖晃那馬的勒繩，目光極其興奮。

「薛靜蘅，是你對嗎？你果然當上皇後了！我要殺了你，我就是皇後了！」

皇帝大手攬過我，將我護在身後，聲音冷得發寒。

「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靜蕪已經半瘋半傻。

她痴痴盯著皇帝：「你是誰？裴行遠呢！」

兩名影衛從天而降，拖走這個禿頭的乞丐。

她的雙腳在地上拖著，留下兩道血痕。

她卻感覺不到疼，瘋狂盯著我，眼睛發出光來：

「薛靜蘅！我想起來了！你死了！你們全都死了！」

我淡淡抬手。

「等等。」

12

她想起來了。

真好。

靜蕪像被扔垃圾似的丟在了地上。

她抬頭看我，發出笑聲：「薛靜蘅，護城河的水，夠涼嗎？」

她撐著手肘，想要在地上爬，被影衛狠狠踩在腳底下。

她咳出口血來，但仍然笑得猙獰。

「原來如此，你回來了。是你報復我，我是佛女，我未卜先知，你不過是命好！」

我用腳挑起她的下巴。

「姐姐，我沒報復你啊。」

我這一輩子隻是保護自己罷了。

她若是沒想起前世，我也就此作罷了。

但現在，這個薛靜蕪，就是前世的薛靜蕪，就有意思了。

她聲音驟然倉皇：「你什麼意思？你害得我還不夠嗎？」

好戲就要開場了。

「姐姐，你知道裴行遠嗎？其實他也是重生的，他第一次見你Ťū₎，就認出你了。」

靜蕪愣了愣，眼睛睜得大大，在地上劇烈掙扎起來。

「這不可能！你不知道，我都嫁給他了，我還給他生孩子，是我身體不好，我才死了的……」

原來這就是裴行遠說的死得很慘。

我笑得胸腔震動，直到笑出了眼淚。

「姐姐，他害你一屍兩命！就因為你害死了我啊！你看看你搶了個什麼玩意？」

嫡姐死死瞪著我，眼眶流下兩行血淚。

「你胡說！」

我收回了腳。

「不過你不用謝我，我已經把他給殺了。」

嫡姐面白如紙，嘴唇抽搐，身子脫了力，整個人塌在了地上。

「不可能，他是天子命格，我才百般討好於他。你怎麼能殺了他？」

我懶得再和她廢話。

但嫡姐見Ţû⁷我轉身要走，怕再也見不到我，猛地發出號叫。

「薛靜蘅，你別得意！等我重歸佛門，我還是會未卜先知！」

就這一段時間，周圍聚集有了不少人。

爹娘和幼妹也早就出來了。

嫡姐臉上浮現希望。

「爹, 我是靜蕪啊，我是天生佛女，得道高僧給我斷過命的！」

「娘，你快救救我, 我身上好疼啊！」

她先是高聲叫囂，但見眾人沉默，她卻真的委屈起來, 帶著沉沉的哭腔。

爹娘隻是看著, 不為所動。

隻有幼妹獨自走了過來。

嫡姐眼前一亮：「小妹, 阿茹, 是姐姐啊！」

幼妹板著張臉，站在她面前, 踢了她一腳。

「這是你欠我的！」

幼妹慌張地跑了。

這一腳大約是讓嫡姐想起了，前世她把幼妹踢下階梯, 磕得鮮ŧůₖ血淋漓的一幕。

她頓時變得心虛慌張，不敢再喊爹娘，隻會嘴裡重復佛女。

我抬起頭, 望向天空。

「是嗎？姐姐，我給你看個東西。」

靜蕪意識到我要幹什麼, 目光不可置信, 甚至弓起背來, 想要爬起來。

「不會的, 薛靜蘅，你不許動！」

眾人也被她莫名的反應引得一齊看向我。

我目光平靜地看著嫡姐。

緩緩舉起雙手。

聲音放得很輕。

「你看, 我要拍手了。三下, 是嗎？」

嫡姐將嘴唇咬出血來, 拼命瞪大眼睛, 嘴裡念叨著不會的。

我雙手合上，又放開。

一下。

兩下。

我停下來了。

嫡姐笑了出來, 長舒了一口氣。

「薛靜蘅, 你是嚇唬我的，對不對？」

我輕輕搖了搖頭。

「我這一擊掌，令天降神雷。」

我拍了第三下。

天空炸出一道驚雷。

圍觀群眾頓時跪下高呼。

「皇後娘娘千歲！」

一聲更比一聲高。

甚至淹沒了嫡姐尖叫發瘋的聲音。

她仰起脖子, 望向天空，連哭帶喊。

一會兒叫著這不可能，一會兒叫著我才是佛女。

她連佛女的自信也失去了。

「靜蕪, 天恩寺十餘條人命, 雖非你殺, 但因你而死。從今以後，你奉命行乞，不許自盡, 至死方休。」

馬車從長街慢慢駛離。

薛家的府宅門庭緊閉。

圍觀人群也逐漸散去。

徒留禿頭的靜蕪伏在地上，長久地哽咽痛哭起來。

我放下車簾。

皇帝坐在對面，眸光無語地看我。

「這就是你最近半夜不睡，研究天象的成果？」

我握拳輕咳了咳。

「陛下別胡說，我可是天生佛女，剛剛上任的。」

皇帝注視著我，輕輕勾唇, 半晌笑出了聲。

「皇後，過來，把這幾日的覺補回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