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丫鬟升級記
- 3792字
- 2025-02-11 17:06:58
拾月的嘴。
真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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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月是小公爺身邊的大丫鬟。
她與弄晴都是老太君一手調教出來的。
弄晴貌美潑辣,最能出頭;
拾月面容普通,性情卻細膩溫柔,最會照顧人,老太君便把她給了最疼愛的孫子——小公爺梁遇。
夫人也喜歡拾月。
誇她忠厚老實,不是狐媚子相。
小公爺素愛美人,見著面容普通的丫鬟,根本理也不理。
甚至有丫鬟因為長了一顆痘痘,被他嫌棄「醜陋可鄙、髒了眼睛」,被趕出國公府,重新發賣。
拾月如此一般,卻很得他歡心。
小公爺屋裡的衣裳、金銀、珠寶、器具,乃至貼身服侍、外出隨侍的活,都一一被拾月捏在手裡。
弄晴吃完一碟子桂花糕,舒服得打了個飽嗝。
「你知道御賜雀金裘嗎?
「它名貴非凡,別說上面一顆南珠,就是一根羽毛,都得花費幾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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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日常也被拾月管著,旁人一點都沾不了。」
拾月。
又是拾月。
她這麼小心謹慎、溫柔細膩。
上輩子,怎會讓那顆南珠流落到燕鳳手裡?
燕鳳隻是一個三等丫鬟,連小公爺院子都進不去,她又是如何越過重重門卡,衝進小公爺臥房,從一眾丫鬟手裡拿到了那顆南珠?
我小心翼翼發問。
「南珠,會容易掉嗎?」
弄晴似乎越來越喜歡我。
她親昵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小傻丫頭。
「那南珠是雀金裘上的點睛之筆,被幾重金線牢牢定住,雀金裘散架了,它都不會掉。」
原來如此。
這一席話。
刺耳驚心。
使我身上汗毛倒立。
拾月,燕鳳,南珠,小公爺……像蜘蛛網一樣黏連在一起,把我四肢都縛住。
隻能死,不能活。
連見都不曾見過。
上輩子,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了拾月。
隻是因為我在花廳伺候時,小公爺多看了一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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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晴在老太君面前提起我。
「您還記得那個小丫頭黃鶯兒嗎?
「出落得又好看了,一手簪花小楷,佛經也抄得好,放在外頭院子裡,多少嬤嬤都想讓她做媳婦呢!」
老太君果然起了興趣。
「人老了,這丫頭我忘了是誰。
「不過,她佛經抄得好,想必是一個心靜又虔誠的孩子。」
白秀秀正如往常一樣泡茶,她笑著接上。
「我也曉得鶯兒姑娘,她有個妹妹,一直小孩子氣,去年冬天又病了,是鶯兒一直照料著,硬生生把個人從閻王爺手裡搶了回來。
「老祖宗說得是,會抄佛經的人,心也虔誠。」
兩人一唱一和。
老太君當場便定下,讓我來她院子裡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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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松了口氣。
便去大廚房找周嬤嬤,把手頭的活交接給她。小石頭纏著我,要去喂貓。
他好幾天不出屋子,快憋壞了。
我便提著幾條油炸小黃魚,帶他來花叢裡找大白。
「喵嗚,喵嗚。」
大白鼻子靈得很,一下子跳了出來,圍著小黃魚又舔又啃。
它脖子上掛了一個小金蓮蓬,實心的,很沉。
「大白,這是誰給你的哦?」
我一邊給它順毛,一邊同它嘀嘀咕咕。
小石頭蹲在旁邊,滿眼都是星星。
「鶯兒姑娘,原來是你把我的踏雪照顧得這麼好。」
花叢後閃身出來一個紅衣男子。
是小公爺。
他眼睛發亮,像水塘裡兩顆鵝卵石一樣,清澈溫涼。那身紅衣越發顯得他意氣風發,少年風流。
我拉著小石頭,起來行禮。
「奴婢這就告退,不打擾小公爺的雅興。」
我能感到他的目光又一寸一寸地丈量我,不帶狎昵之情,隻有出於對美的欣賞。
正是這種賞玩,讓我覺得我不是個人。
隻是個木雕泥塑的大阿福娃娃。
使我心裡發寒。
他沒有出言阻攔。
隻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
轉過花叢後,隔著青綠的灌木,我悄悄回望一眼。
見他臉上並無生氣。
隻有淡淡的悵惘。
大白圍著他腳邊轉來轉去。
他彎腰撈起大白,抱在懷裡。
輕言細語道:
「你的眼光倒是隨我,也喜歡鶯兒姑娘。
「踏雪,她這麼喜歡你,怎麼這麼怕我呢?
「我是什麼洪水猛獸嗎?
「這府上沒有姑娘不喜歡我,她卻不喜歡,真有意思。」
如弄晴所說,他是一個對美很溫柔的人。
他身後鋪開了大紅大紫的夕陽,日頭把所有綠色灌木烘烤出一種清香,淡淡的青煙裡,金紫交錯的少年抱著白貓,長身玉立,眉頭微垂。
是一幅很美的景致。
我看他。
同他看我一樣。
隻有欣賞,並無愛戀。
他的靠近,對我來說確實是吃人的洪水猛獸。
33
大白叫踏雪,是小公爺散養的貓。
因為他說。
「萬物天生天養,最愛自由。
「我困在這世家大族裡,已是定數,何苦叫我心愛的踏雪也這般呢?
「我給它最大的祝福,就是自由。」
知道大白有人照顧後,我不再去看它。
小石頭不高興了好幾天,我做了一隻布偶小貓,才慢慢哄得他眉開眼笑,不再叫嚷著要出去。
周嬤嬤好像越來越忙。
我已經很久不見她。
隻是收到了她送過來的一包銀子。
府上讓我感覺越來越危險。
唯一值得開心的是。
秀秀傳來了好消息。
她阿爹活著從戰場上回來了,還帶回遼東韃子的布防圖。
立下這樣大的戰功。
朝廷封他為鎮北將軍,統領遼東軍事,麾下有幾十萬兵馬。
就連賦闲在家的國公爺,都熱絡地派人去遼東送禮,一筐一筐的珍珠,一箱子一箱子的金條,端的是珍珠如土金如鐵。
秀秀也不再是國公府上的窮親戚。
老太君不再讓她烹茶。
夫人不再說讓她做貴妾。
就連宮裡被貶為德嫔的大小姐,都巴巴地派小太監來送一對紅玉鴛鴦佩,說一隻給小公爺,一隻給白家大小姐,他們是青梅竹馬、佳偶天成。
唯一沒變的是小公爺。
他依舊淡淡的,拱手跟秀秀道喜。
「比起朝中這些屍位素餐之材、比起我父這些空受世恩的勳貴,白家世伯實乃英雄!」
秀秀跟我說。
其他人也就罷了,盡是捧高踩低之輩。
隻有小公爺梁遇讓她刮目相看。
「他是個有品行的人,一如既往待我,既不曾貶低過我,也不來誇捧我。
「就好比一塊璞玉,國公府上無人會雕琢,沒人教他禮義廉恥,沒人教他人命本貴,他跌跌撞撞長成這個樣子,已實屬不易。
「我放下對他的偏見了。
「他不是個壞人,但是個無用的人。」
秀秀的眉眼中有遼東白雪、蒼莽林海和空天上的海東青。
她是遼東的女兒。
京城一尺圍牆,困不住她。
小公爺梁遇,縱使生來富貴、容貌昳麗,但從來沒有入過她的眼。
國公府對於婚事一變再變。
自以為哄住了沒見過世面的白家小姐。
卻不知秀秀早就想離開。
她跟我說。
「鶯兒,你要跟我去遼東嗎?
「我父親的信上,提到一位黃姓小將,不知道是不是你哥哥?」
那一晚的風格外溫柔,像娘的手在輕輕撫摸我的頭頂,風中有茉莉花香。
香得我不敢呼吸。
生怕一呼氣,就把這一刻吹散了。
信上一個「黃」字,一筆一畫,我看著看著,那字像活了過來,長著手腳,一筆筆長到我眼裡、心裡,開出了一樹繁花。
我抱著信。
哭了一夜。
34
我挎著小包袱進入上房時。
一個姑娘擦身撞過來。
柳葉眉下是一雙細長的眼,薄唇有胭脂的鋒利,她笑著說:
「姑娘第一次來上房吧,便是撞了我,也不打緊的,下次好好看路就是。」
這就是拾月姑娘。
她雖笑得溫柔,但看我的眼神像沙地上撒滿了玻璃碴子,一碰會出血。
她笑著吩咐其他小丫鬟。
「踏雪不吃飯嗎?
「罷了,它跟小爺一樣,都得我親眼看著、親手去喂才行,這兩個小祖宗離了我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有些人想欲擒故縱,可別閃了腰。」
她在宣示主權。
我沒有管她飛過來的眼刀,也不想管這些圍繞著小公爺的爭風吃醋。
人各有志。
拾月想當姨娘,這沒什麼可鄙的。
這世道留給女子的路又少又窄,當姨娘不失為一條坦途。
她可鄙之處在於,把別人的命當作自己往上爬的階梯,壘成的磚牆裡盡是血肉。
她是一個吃人血饅頭的怪物。
她是夫人的伥鬼。
小石頭緊緊貼在我身旁,張開雙臂護住我。
他雖然話少。
但能敏銳地感覺到,拾月不是個好人。
拾月涼涼的眼神瞥下來。
「德嫔娘娘身邊,正缺一個從小培養的小太監,叫我物色人選呢。
「七八歲的年紀,剛好。」
我緊緊拉著小石頭,頭也不回地進了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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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鳳和拾月,其實沒什麼區別。
她遇到難處時,第一件事仍是拉我擋災。
外院管事胡二玩膩了燕鳳。
他那據說十分潑辣的娘子也找上門,叫囂著要把這小賤人賣進黑煤窯子裡。
她要是鬧起來。
燕鳳名聲掃地,一定會被國公府二次發賣。
胡二娘子再找關系一疏通,準能把燕鳳賣到折磨人的地方去。
那種地方吃人不吐骨頭。
燕鳳怕了。
她急急忙忙躲進內院,伸手攔住我,兩坨胭脂上面一雙心虛的眼,不敢看我臉。
「姐姐,你隨我去外院二門一趟。
「咱哥哥來信了!」
我知道,她是要我去充當胡二娘子口中那個狐媚子。
光看外貌,我確實比她夠格得多。
燕兒,我給了你一次又一次機會。
你真是不中用啊。
「好,我跟你去!」
36
我任由她拉扯著袖子,跌跌撞撞來到外院。
大門虛掩著。
從門縫裡能瞥見一個腰身臃腫的婦人,手中提著一把雪亮的刀,正破口大罵。
「哪來的紅色袄子,妖妖調調的,裡面還縫著個字,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
「小娼婦,你給我出來。」
那是我送給燕鳳的水紅袄。
我推開門。
燕鳳猛地伸手一推我,喊叫起來。
「姐姐,你的袄子怎麼會在那裡?
「她怎麼亂翻你的東西!」
聲音裡充滿了詫異,還有無辜。
正如上輩子她怯生生地站出來,指控我偷了雀金裘上的南珠。
她看我的眼神,又得意又同情。
胡二娘子登時提著刀,赳赳過來。
「你就是那個小娼婦?
「好一張芙蓉面,怪不得胡二那老混蛋被迷得昏了頭,這幾個月連家也不回?」
她惡狠狠地盯過來,唾液星子噴我一臉。
「看老娘不毀了你這張狐狸臉!」
哐當一聲,刀被扔到地上。
那娘子十指又尖又長,眼看就要劃上我的臉。
我撿起地上的紅袄,閃身退到門後。
用力推著門板,揚聲道:
「嫂子且慢。
「這袄子不是我的,你看裡面繡著個字——鳳。
「我這妹子燕鳳,乳名正叫鳳兒。
「我這次過來,是想感謝胡管事對我妹子的照顧,這一包銀子是我的謝禮!」
胡二娘子接過銀子,扯過紅袄,認認真真看了一眼。
裡面果然是個「鳳」字。
而我腰間的玉牌上,刻的是鶯字。
我曾經跟燕鳳說,這紅袄是我份例裡的衣裳,裡面繡著我的名字。她不識字,還以為又能讓我去做替罪羊。
燕鳳遠遠待在門外影壁後,鬼頭鬼腦地探頭看,她還沒聽清我說了什麼。
胡二娘子登時惱了,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
一手揪住了燕鳳頭發,大罵起來。
「作死的娼婦,敢騙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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