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丫鬟升級記
- 3844字
- 2025-02-11 17:06:58
不過幾天,燕鳳幹枯的身子就又活了。
春天一到。
她穿著緊身小袄,塗上胭脂,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腰肢風擺楊柳一般,也有了點勾人的媚氣。
周嬤嬤說。
燕鳳應該是被胡二收了房,從女孩變成了女人。
「胡二這人好色,糟蹋過無數小丫鬟。
「他有個厲害的娘子,在後街上住著,一旦知道燕鳳的事兒,估計能把她打死。
「這丫頭心術不正,以前就喜歡損人利己,坑害了自己,可別來坑害你!」
我滿腦子都是大哥的消息。
原來他在遼東!
遼東懷來鎮吶!
抬頭往北看,冷峻的屋檐上是一帶蒼青色的天,春雨落得寂靜。
我聽見自己心撲通撲通地跳。
連帶著雨線都落得活潑。
一串串。
一層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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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織成一副密密的珠簾。
春風一吹,就能卷到高門大院外,越過春意濃的京城和白茫茫的雪野松林,一直吹到遼東。
白秀秀說,遼東這時候還在下大雪,白茫茫一片,能把人的靴子都埋住,馬兒也跑不動。
哥哥還好嗎?
他還像小時候一樣,手上愛生凍瘡嗎?
他能喝口熱酒暖和一下嗎?
他會不會喝了酒,臉還是又黑又紅?
他是不是像關二爺一樣,總能在戰場上無往不利?
然後,總能在對戰中活下去……
活著……等我。
哥哥孝順,能吃苦、性子又要強,他還不知道全家都沒了,他恐怕還在做著高頭大馬、衣錦還鄉、給爹娘爭氣的夢呢……
我的淚止不住。
打湿了給小石頭寫的千字文。
他鼓著小臉,一邊給宣紙上黃豆大小的淚痕吹氣,一邊又吹我的臉頰。
「姐姐,淚被風吹走了。」
周嬤嬤眼神復雜,憐愛地摸了摸小石頭的小辮子。
「往後,聽你鶯兒姐姐的話。」
小石頭乖巧地抱住我的手。
「鶯兒姐姐、我、大白,一直在一起。」
大白是院子裡的野貓,兩個眼珠子藍幽幽的,白色毛蓬松在頸上,像個小獅子。
它身上總是髒兮兮的,卻極為黏人。
一見到我來,它就四肢朝天,露出肚皮,喵喵叫著,想吃我提來的小黃魚。
小石頭不太愛說話。
卻總能和大白說上一整天。
他童言童語,它嗷嗚嗷嗚。
一人一貓,一唱一和。
常讓我想起和哥哥、小白狗在一起的日子。
還有虎子。
小石頭有點像他,呆頭呆腦的,但心裡卻靈慧。
我出不了府門,便拜託周嬤嬤一家人幫我尋找虎子。
一年過去,杳無音信。
希望他好好地到了遼東。
26
我夜裡睡不著。
偷偷到小佛堂給爹娘上了三炷香。
這佛堂早已廢棄,下人們自發籌錢來添置佛像,點香敬佛,傳到外面去,人人都說國公府上到主子,下到奴婢都淡泊心善。
老太君覺得這是好名聲。
便把佛堂留了下來。
秀秀還說,冬天時,遼東的韃子打得更厲害,他們擅長雪裡打仗。
她爹爹就是雪天被困,此後再也沒了消息。
我給菩薩磕頭。
求她保佑我哥哥平平安安,信女願折壽相抵。
27
青煙繚繞裡,我看見周嬤嬤也來了小佛堂,隔著一重重簾幕,她沒看見我。
她輕手輕腳跪在佛前,低聲哭訴。
「佛祖,信女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
「夫人要我放印子錢,我去了,她就願放我一家的奴籍。
「我不去,她就要將我孫子小石頭送進宮當太監,我沒法子,我沒法子。
「殺了人、損陰德的事,就讓我一人背了吧……」
怪不得她每日愁眉苦臉。
原來是做這等入刑之事。
盤剝放貸,魚肉百姓,利率有百十倍。
借一枚錢,利滾利的,一月得還十多枚。
一家還不上,便有地痞流氓蜂擁而至,逼得百姓賣兒鬻女,更有甚者,打死欠債者的兒女,用來配冥婚。
主家的錢收了上來,地痞無賴們吃得也飽了,隻有百姓,家破人亡。
我們黃家村,就有一戶人家還不上錢。
被活生生剜了心。
他一雙兒女要被賣走時。
我爺爺帶著全族人,拿著鐵掀鋤頭,趕跑這幫地痞流氓,救下兩個孩子。
「這幫賤民,你們等著!
「咱們背後的主子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你們,老東西,先搞死你家!」
地痞流氓罵罵咧咧,鼠竄而去。
那些話,誰也沒放在心上。貴人垂雲端,怎會親自下凡踩一腳泥窪裡的農人?用爺爺的話說,這是拉大旗做虎皮。
兩個孩子說。
他家給娘買藥的錢被搶走,爹爹無奈,才去借印子錢。
爺爺當時就明白了。
「搶錢的和借錢的,恐怕是一伙人。
「快過年了,放貸的主子要吃肉,打手也得喝口熱湯,咱們平頭老百姓,就是人家眼裡待宰的豬猡啊!」
他老淚縱橫,嚴厲告誡眾人。
「以後誰家有了困難,族裡能幫襯的先幫襯,不能的就大伙籌錢,這印子錢萬萬沾不得!
「誰碰了,我就打斷他的腿!
「到那時,別怪我老頭子不講情面、壞了和氣。」
爺爺是公正無私的村長,回到家裡,又成了偏心的老爺子。
他叫爹爹代表一大家子出錢,厚葬了那被剜心的苦人,又籌錢把兩個孩子送進城裡做木匠學徒。
所花的錢,是爹爹打了一個一個獐子賣的,隻為將我送去女學。
爺爺是不贊同的。
「有那錢攢著,給族裡出息的兒郎用,中個秀才比什麼都強。」
奶奶也咧著嘴罵。
「可憐我鳳兒小丫頭,什麼都沒有,老大,你怎麼不說也送她去女學,她也叫你一聲伯父,你也擔著做父親的職責呢!」
我最終沒上成女學。
也沒了家。
我現在回想。
當年全村被屠。
恐怕跟這幫放貸的無賴少不了幹系。
他們前腳剛走,第二個月,黃家村就沒了。
我們黃家村地處平安州,這地界有大軍屯糧,從來沒有過土匪鬧事。
我爹爹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獵戶,身手矯健,在周邊山林穿梭自如。
他也從未遇見過山匪。
我緊緊攥著手中的一把香,看周嬤嬤磕頭。
她黑黢黢的影子在地上爬行,頭上金釵蜿蜒如千足蜈蚣,爬上我逐漸戰慄的脊柱。
她說——殺了人……
殺了人……
殺了人……
殺我全家的。
是不是也是這種放印子錢的貴人?
28
隔天見到周嬤嬤,她衣著愈發華麗。
聽說是夫人賞了名貴綢緞,令人親自給她量體裁衣,又把她小孫子接進院子長住,讓她祖孫團聚。
人人誇夫人仁慈。
可是,再名貴的綢緞也遮不住周嬤嬤的憔悴。
她眼下烏青,眼神裡全是哀懇。
「鶯兒,你聰明又心細,替我照看小石頭。
「別讓他去水邊,別去沒人的地方……就老老實實地,待在一眼就能看見的人堆裡……」
那些地方。
悄無聲息死個孩子,實在是很容易的事。
她聲音已帶哭腔。
我握住她手。
「大娘您放心,您當差忙時,我就把小石頭帶在身邊,一刻不離開。」
兔死狗烹。
鳥盡弓藏。
周嬤嬤是家生子,又幫著夫人殺人放貸,算得上是夫人心腹。
事未竟。
夫人轉眼就準備除掉她,未免使人心涼。
吳嬤嬤的死,也沒那麼簡單。
她也幫夫人放印子錢,她藏著真假賬本和夫人的私人物品,意在要挾,作保命之用。
我和周嬤嬤遞上真賬簿。
未必不是夫人刻意漏了這條尾巴,以找到正當理由除掉吳嬤嬤。
私吞財物,隻是一個拿得上臺面的幌子。真實原因一旦上秤,所費的就不是吳嬤嬤一家之命了。
夫人實在是佛口蛇心,連自己的陪房都用了就扔,更何況隻是一個半路出家的周嬤嬤。
吳嬤嬤的命不值錢。
周嬤嬤的命不值錢。
那麼。
我一個二等丫鬟的命,恐怕更不值錢。
我也看過那真假賬本。
我也在夫人心裡的生死簿上。
一下子四肢發寒。
周嬤嬤死後。
夫人也不會容我活著的,斬草要除根,就像吳嬤嬤一家,上到老母,下到稚子,全被打死了扔到亂葬崗。
我定定地看向北方,那裡有大雪紛飛,有我僅剩的親人。
我得活著。
我得往上爬。
年夜飯時,老太君有意要我過去伺候,她讓大丫鬟弄晴考察我的品性。
如今三四個月過去。
竟沒了下文。
我得去問問弄晴。
國公府極看重孝道,老太君身邊的丫鬟,個個臉面大得很,小公爺都得稱呼一聲姐姐。
老太君又護短,曾經拒絕了夫人討要丫鬟給國公爺做姨娘的要求。
「我老了,身邊就這幾個可心的丫頭,離了她們不成。
「你現在是國公夫人,什麼丫鬟找不到,非得盯著我身邊的人不放。」
老太君不喜夫人。
夫人訕訕而去。
我得想辦法去老太君身邊伺候。
29
就著一盤大廚房新做的桂花糯米糕,大丫鬟弄晴很快就與我說起了闲話。
她細細地打量我。
「果真是一個好相貌的丫頭。
「無怪乎主子們都喜歡。」
主子們?
除了老太君,還有誰?
我有些忐忑。
我掏出幾個荷包,裡面裝了曬幹的艾草、香料和佛經燒出來的香灰,外面繡著五毒獸,端午可以用來燻身子避蟲害。
這本是老太君要弄晴做的。
她嫌麻煩,又不愛寫字。
便讓我幫忙抄寫佛經,燒成香灰。
我為討好她,特意把所有步驟都給做了。
不用她再費一分功夫。
弄晴臉上的笑意果然更濃。
她收下荷包,附耳過來笑道:
「你好福氣,小公爺相中了你,跟老太君要過去伺候。
「不過,等得林閣老家的大小姐過了門,你才能當通房呢!」
我沒有歡欣,一顆心如墜冰窖。
小公爺的喜歡,是一味毒藥。
隻會讓夫人更想快點殺了我,免得狐媚蠱惑了她的好兒子,壞了小公爺的名聲。
曾經小公爺也開口討要過別的丫鬟。
夫人知道後。
一碗藥下去。
那丫鬟渾身就起滿了疹子,她又疼又痒,流著膿水死去。
小公爺嫌太髒,再也沒過問。
夫人淡淡地敲著木魚。
「遇兒年少,加冠之前不能早泄元陽。
「她也是死得其所。
「罷了,我到底心善,把她妹子要進來做丫鬟吧。」
那丫鬟的妹妹也生得極好,她在院子裡喂鸚鵡,小公爺吟詩一句「誰是你的春閨夢裡人啊」。
夫人聽到後,用同樣的法子弄死了妹妹。
「一家子的騷貨。」
她不允許任何下賤的丫鬟覬覦自己兒子。
老太君可能不曉得這門道。
弄晴一個大丫鬟,不可能不懂夫人的行事邏輯——這不是福氣,這是催命符。
我臉色發白,一時有些踉跄。
弄晴於心不忍。
她喜歡捧高踩低,擺大丫鬟架子,卻並不是心狠的人。
「小公爺的大丫鬟叫拾月,你小心別得罪她。
「老太君幾次想到你,都被她拿話岔開了。
「老太君那裡,我再去提一嘴,看她老人家還記得這回事麼。」
我連忙給她又是行禮又是作揖。
又笑又哭的。
「好姐姐,今兒起你就是鶯兒的親姐姐!」
弄晴抱著我,幽幽嘆了一聲。
她的聲音輕不可聞。
「我妹子若是活著,也有你這般大。她皮膚也白,像你一樣,在太陽底下發光呢。」
她妹妹年幼時,隻是因為被小公爺贊了一句「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
第二天夫人就傳喚了。
回來路上,妹妹跌入池塘,落水而死。
小公爺說這句話時,在場的隻有弄晴和拾月。
拾月。
拾月?
我慢慢擰起眉頭。
剛入府時,我們這一群人裡有個極漂亮的丫鬟,她的死也跟拾月有關。
拾月說她打碎了玉如意。
所以她才被夫人下令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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