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煙花落幕
- 3606字
- 2025-02-10 17:15:01
我低頭看自己。
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被換成了黑色婚紗。
「啪嗒——」
我聽見了打火機的聲音。
側目望去。
方宴就坐在水泥堆砌的窗臺上。
背靠著牆。
一隻腿曲起,隨意的踩在臺面上。
他嘴裡叼著一根煙,點點星火,忽明忽暗。
灰色的煙霧就繚繞在我與他之間。
他身上穿了件黑色西服,沒系領帶,裡面的白色襯衫從胸膛往上的扣子也沒系。
兩個月沒見。
他頭發長了很多,劉海遮住了半邊臉。
整個人看上去,頹廢又悵然。
終於。
煙頭燃盡在他指間,被他扔在地上,用锃亮的皮鞋尖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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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然後朝我走來。
搖晃的燭光下,方宴嘴角勾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好像我是他志在必得的獵物。
「於歡,好久不見。」
我盡可能保持冷靜的問他:「你把我帶到這幹什麼?」
他深情款款地盯著我身上那件黑色婚紗,輕笑:
「不幹什麼,就隻是想看看你穿婚紗的樣子。」
他忽然俯身湊近我的臉,手掌撫過我耳郭,爬上我後頸,將我頭向前一推,與我額頭抵著額頭。
沉著嗓音:「於歡,你說得對。」
「我喜歡你。」
我左右搖頭,使勁兒掙脫,卻被他摟的更緊。
我罵他:「變態!」
實在掙脫不開,就朝著嘴邊,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方宴來不及躲。
胳膊上被我咬出一道血印子。
他也不生氣,反倒笑說:「下嘴還是那麼狠。」
可笑著笑著,他忽然就紅了眼,盯著胳膊上的牙印,苦澀地扯了扯嘴角,「也好,就讓它陪我下地獄吧。」
我有點蒙,「你剛說什麼?」
方宴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壞壞的笑,「沒什麼。」
以前的方宴隻是偏執。
可我瞧著眼前的他,竟有幾分病態的瘋癲。
他說:「於歡,我要走了。」
「走之前,我想再看看你。」
他眼睛又紅了一圈,氤氲著水霧,「我不怕你恨我,我怕你忘了我。」
「所以我要用這種方式,讓你此生都記得我。」
他雙手左右攤開。
一邊說一邊往後退。
一步一步。
走得很慢。
風揚起他的頭發,淚順著他的臉滾落。
我眼看著他走到樓層邊緣,背後就是萬丈深淵。
方宴又低頭看了眼手表。
「時間到了。」
他迎風張開雙臂,嗓音帶著輕顫。
「於歡,對不起。」
「於歡,我愛你。」
話音未落。
在他身後的夜空,無數道煙火自下而上升起,五顏六色同時綻放。
像流星徘徊,像菊花怒放,雖美卻轉瞬即逝。
「嘭嘭」的巨響聲,回蕩在整片爛尾樓之間。
還有城市之鍾。
那一下下敲響零點的鍾聲,一共有十二下。
方宴嘴角掛著微笑,臉上卻布滿淚水,
「於歡,你最喜歡煙花!我要你往後餘生,看見煙花就會想到我,聽見零點的鍾聲,也會想起我。」
「想起在一個起風的夜裡,你穿著婚紗,我背燦煙花,從高樓墜下。」
「用生命向你贖罪!」
在方宴從高空躍下的那一剎。
謝川突然出現。
用他的身體擋住了我的視線。
抱住渾身發顫的我。
……
後來我才知道。
方宴赴死前給謝川發了一條匿名短信,告訴他爛尾樓的位置,還說於歡怕黑,讓他來接我。
28
方宴死了。
死在了漫天的煙花下。
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讓我永生難忘。
……
出國後,我有很長時間不敢睡覺,隻要我一閉上眼,就是方宴那張淚流滿面,眼神絕望的臉。
有時候,甚至會演變成噩夢。
他渾身是血的朝我撲過來,要掐死我……
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說我是因為受了強烈刺激,親眼目睹慘劇發生才會這樣。
接受治療的同時。
我也漸漸養成了吃安眠藥才能睡著的習慣。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會稍稍好一些。
可每次看見煙花,或者聽到鍾聲,還是會控制不住的崩潰。
有一次甚至因為情緒過激,暈在了路上,被陌生人送進醫院。
方宴他真的做到了。
讓我餘生都不得安寧。
29
在我出國半年後的某天。
我看完心理醫生,從醫院出來時,外面剛好下雨了。
可我沒帶傘。
我看了眼時間,馬上中午十二點了。
下午還有聲樂考試,我必須得趕回學校。
我又抬頭看了看天。
烏雲漫過來,一時半會這雨是停不了了。
我隻好把背包頂在頭上,往外跑。
可就在我衝進雨簾之際,頭頂忽然有一把黑色雨傘舉了過來。
我驚訝回頭。
是謝川。
他穿著件白襯衫,手裡舉著雨傘,就站在我身後。
我又驚又喜,緩緩將舉在頭頂的背包放下來,笑問他:「你怎麼在這?」
謝川眼角微挑,「休年假。」
他指了指醫院大門,「順便來看個老朋友,碰巧遇上了你。」
他開玩笑說:「你說,茫茫人海,我們這算不算天大的緣分。」
我輕笑,「許久不見,謝醫生都學會調侃人了。」
謝川低眸,眼角眉梢都蕩開了笑意。
30
自我出國後。
我跟謝川的聯系雖不頻繁,卻也沒斷過。
他會經常跟我分享身邊的趣事。
語音視頻時,也會講冷笑話給我聽。
他像有千裡眼似的。
總能在我病情嚴重時,給我打來語音電話。尤其是在夜裡,跟我聊很久很久,聊到我不知不覺睡著。
如果沒有他。
我的情況或許會更糟。
31
謝川撐著傘,與我並肩走在被雨淋湿的路上。
給我講他在飛機上遇見一個老伯伯的事。
老伯伯今年已經 73 歲了,剛剛沒了老伴。
他老伴的遺願就是,讓老伯伯帶著她的骨灰漂洋過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所以老伯伯花了半生積蓄,踏上了這趟旅程。
說著說著。
謝川忽然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認真地看著我,
「所以於歡,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明天和意外,我們誰都不知道哪個先來?我不想留有遺憾。」
「給我一個機會。」
「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我沒想過謝川會突然說這些,毫無心理準備的我,完全愣在那。
我喜歡他。
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可是。
謝川知道我曾經的過往嗎?
他又知道我現在生病了嗎?
如果他都知道了……真的還會像現在這樣對我嗎?不會嫌棄我嗎?
就在我躊躇不安時。
醫院整點的鍾聲響起。
我臉色驟變,下意識抬手去捂耳朵。
可謝川卻搶在我之前。
扔下手中的雨傘。
用他寬厚的手掌,替我緊緊捂住耳朵。
我愕然抬眸看他。
他目光堅定且溫柔。
我看見他薄唇一張一合,似乎在說:「於歡,別怕,有我在。」
32
我是後來才知道。
原來謝川口中的老朋友就是我的心理醫生。
網上說,我心理醫生的號特別難約。
可我第一次去。
就約上了。
心理醫生對我好像也格外關照。
原來。
都是因為謝川。
他在我看得見,看不見的地方,一直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我。
而關於方宴,他從未問及。
所以,這樣好的謝川,我不想再錯過了。
(正文完)
番外:方宴視角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是一個父不詳的孩子。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媽有病,也不喜歡我。
我經常看見她一個人躲起來,偷偷的哭。
她手腕上有大大小小的傷疤,不知道割了多少次,卻一次都沒死了。
我媽看我的眼神總是充滿厭惡。
好像我不是她的兒子,而是她的仇人。
她會因為我不小心打碎一個碗,就把我綁起來揍一頓。
會因為我說錯一句話,就扇我幾個巴掌。
還會在犯病的時候,把我關進地下室,不給我飯吃,不給我水喝,用棒子打我,言語辱罵我。
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跟你爸一樣,都該死!」
在我七歲那年,真的差點就死了。
要不是我爸……應該說方叔叔,剛好回來,在地下室發現了奄奄一息的我,把我抱去醫院搶救,我真就沒命了。
但我不感激他。
反而恨他。
因為我覺得我媽恨我,都是因為他不回家,不關心我們,在外面養女人。
所以我媽才會把怨氣都撒在我身上,所謂父債子償。
後來,不知道誰把我媽有病的事傳到了學校。
班上幾個個高的男生開始霸凌我。
他們把我關在學校廁所裡拳打腳踢。
大冬天, 把我的棉袄用水打湿,還強迫我穿著去室外跑步。
我因為自卑, 不敢反抗。
直到他們竟然逼我吃屎喝尿,我忍無可忍。
我至今都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把他們按在地上打, 打的頭破血流,地上的雨水都被血染得通紅。
他們終於向我服軟道歉。
終於,沒人再敢欺負我了!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暴力可以解決一切, 讓他們臣服我, 順從我。
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靠著一拳一腳, 活了下來。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疼了可以哭,難過可以尋求安慰,也沒有人在乎我。
直到我遇見於歡。
第一次見她, 她笑容燦爛,就像天邊的太陽一樣溫暖, 深深的吸引了我。
我羨慕她可以窩在媽媽懷裡撒嬌。
羨慕她難過了就哭,開心了就笑, 什麼都可以大方的說出來。
而我這種活在陰暗裡的蛆蟲, 見不得這些。
我固執的認為, 她媽欠我媽一條命。
所以我怎麼折磨她,都是應該的。
我開始不受控制的去欺負她, 佔有她,破壞她身上的那些美好。
漸漸的。
她不愛笑了。
眼神總是如死水一般。
不管我怎麼折磨她, 她都一聲不吭,也不反抗了。
我又忽然間慌了。
竟控制不住地去心疼她。
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她可以牽動我的情緒?
直到於歡說,我喜歡她!
我隱約意識到,好像是這樣的, 可我又不敢承認。
直到那天,我又在她臉上看到了那種明媚的眼神,燦爛的笑容,竟然是對另外一個男人。
我嫉妒瘋了。
我終於清楚地意識到,我愛她。
我也想對她好。
可我不會。
從來沒人教我怎麼去愛一個人。
我隻能笨拙的,用我的方式去霸佔她, 威脅她。
其實,我隻是想把她留在我身邊。
可她卻越來越恨我。
她媽去世那天。
我就站在搶救室遠處, 看著她痛苦心碎, 百般自責,非常後悔!
我知道, 她不會原諒我。
我也不敢面對她,隻能逃避。
看著我掙扎。
「(讓」我終於鼓起勇氣回來找她。
她卻要走了。
我害怕失去她,就開始口不擇言。因為除了威脅, 我什麼都不會!
可當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
我知道, 我恨錯了人,還鑄成大錯,我將永遠失去她。
失去於歡,我痛不欲生。
可比起她恨我, 我更怕她忘了我。
我要用自己的命來向她贖罪,以最絢麗的方式結束我悲劇可笑的一生。
讓染著我鮮血的煙火,在於歡心裡永生綻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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