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去廚房的時候，路過客廳，姚鄭清叫住了我。

一夜未見，他神色憔悴了不少，連眼袋都大了一圈。

「我昨晚一夜沒睡，想了很久。

「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以前是這個態度對你，大概是升職加薪太順利，飄了吧。」

我笑笑：「也是我不爭氣，折騰了這麼多年，還是一家一年隻能賺幾十萬的小公司。」

他連忙擺手：「我今天真沒這個意思。

「昨天接多多回來的路上，他說，從小到大，都是你教他功課，陪他上興趣班，他生病帶他去醫院、參加學校活動的都是你。

「我昨晚想想還不止這些，家裡四個老人生病，有點事也都是找你。就連最麻煩的房子裝修，都是你一手一腳負責到底。

「就是因為你工作自由，所以這些擔子都壓在你身上。

「林佳清，這二十年，你辛苦了。」

我不確定姚鄭清隔了一晚上，突然變得這麼溫情脈脈，是想打感情牌勸我不離婚，還是希望能感化我，爭取更多的離婚條件。

但是這段話裡，總算有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歉意。

我眼眶發熱，悄悄用手抹去眼淚。

「我想，如果不是這些事情拖累了你，你的成就應該遠遠不止這些。」

姚鄭清自嘲了一下：「我都忘記了，你早早就讀出了碩士，學歷哪裡比我差過。

「不怕你笑，前幾年，我和朋友想搞個副業，打算自己開公司。一了解才發現，稅務、工商、員工、成本、客戶，方方面面都是麻煩事，我們就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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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一個人獨立支撐這麼多年，也真的很能幹。

「換作我，又是公司又是家事，不見得能幹得這麼好。」

他苦笑著：「現在細想，我哪有資格看不起你。我還要感謝你幫我承擔了家庭的責任。

「林佳清，這個家裡不能沒有你。

「再給我個機會吧。」

他小心翼翼地措辭，眼角餘光還在窺探我的臉色。

第一次看到他這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心裡五味雜陳。

可有些事情，不是能重頭來的，放下，離開，才是最適當的結局。

既然他態度放緩，我也不想把關系弄僵，不然最受傷害的是多多。

我客客氣氣地說：「老姚，這事我也考慮了好幾年，我們好聚好散吧……」

話還沒說完，多多的房門開了。

我們對視一眼，默契地結束了這場對話。

「媽，我餓了。」兒子揉著眼睛走出來。

「我們去樓下吃米粉吧，最近新開了一家桂林米粉店。」我興致勃勃地建議。

兒子自然捧場地說好，姚鄭清明顯愣了一愣。

他向來不喜歡重口味的粉類，我順著他，家裡基本沒出現過這些食物。

「很好吃的，我特別愛吃酸筍，兒子，你到時候嘗嘗看，保證你吃了還想吃。我以前加班時候，晚上幾乎天天一碗米粉，同事都叫我『米粉女王』。」

我和兒子滔滔不絕地科普著自己的米粉史，姚鄭清跟在後面默不作聲。

餐館不大，但是很新，幹幹淨淨的。

我給自己點了酸筍米粉，怕他們一下子吃不慣酸筍的味道，隻給他們點了普通的牛肉粉。

兒子夾起來吃了一口，眼睛一亮，接著大口吃起來，還順手夾走我幾根酸筍。

姚鄭清勉為其難地吃了兩三口，便放下了筷子。

我並不想為難他：「老姚，你不愛吃，別勉強，隔壁粥店開著，你去喝粥吧。」

他垂著頭，不說話，也沒起身。

我也不管他，和多多吃飽喝足，一起回了家。

到家才發現，公公婆婆居然在門口等著我們。

12

婆婆客氣地和我打招呼：「佳清啊，不好意思，這麼早不請自來。昨天晚上新疆的老朋友送了半隻羊，我怕放久了不新鮮，趕緊給你們送過來。」

我自然沒有意見，趕緊讓他們進門。

姚鄭清有些魂不守舍，進屋後坐在一旁發呆。

我趕著去把羊肉處理掉，隻能叫兒子幫忙招待老人。

他們隻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臨走前，婆婆說：「看你們好好地，我就放心了。」

我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媽，要讓你失望了。」

婆婆頓時止住了話頭，抬眼深深地看我一眼，嘆著氣走了。

姚鄭清送他們回去，去了很久。

到家後，他一個人關在房裡很久。

華燈初上的時候，他開口說：「你一定要離婚的話，我同意了。家裡的存款也不用分你我，算在一起對半分，房子大的那套給你，小的我留著，餘下的貸款我來還。

「多多以後讀高中讀大學的學費也由我來承擔。」

我詫異地看著他，這是良心發現嗎？

他費力扯出一抹苦笑：「我才發現這麼多年自己錯得離譜，這隻是我唯一能做的補償，還有，真的對不起……」

他聲音哽咽得厲害，轉過頭不看我。

我也心裡發酸，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隔了很久，他才繼續說：「多多的話，看他自己願意跟誰。不過，如果跟你的話，我需要再做做老人的工作。」

我瞬時脫口而出：「不用為難了，多多跟你。」

13

姚鄭清很意外，我居然會願意讓出多多的撫養權。

「多多其實跟誰都沒有關系，他大部分時間住宿，也就周末假期能和家人在一起。我想你爸媽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總不會不讓我見多多。

「這麼多年，我和你父母也處得不錯，如果撫養權給你，能讓他們心裡舒服點，我也願意的。」

姚鄭清的眼睛很紅，他帶著鼻音說謝謝：「佳清，撫養費你不用給，隨時可以來看多多。節假日和假期我們陪多多一起過，你覺得可以嗎？」

我大大方方點頭：「當然可以，不是夫妻也是朋友。為了多多，總是要經常聚聚的。」

沒想到，我們把這個想法和多多說了以後，多多想了想，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爸爸，我的撫養權可以跟你，但是我想和媽媽一起生活。你工作忙，國際學校選課、升學事情比較多，你顧不過來的。

「但是你有撫養權，你和爺爺奶奶隨時可以來媽媽這裡看我，或者我去看你們。這樣他們也不用擔心見不到我。」

我以為姚鄭清會拒絕，沒想到他一口答應：「行，就按兒子你說的辦。我每個月給你媽媽一萬的生活費，以後她來照顧你，我也放心。」

說實話，這個結果比我想得好很多。

雖然，從一開始，我就想好了最後要把撫養權交給姚鄭清。

隻是，我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14

這是我想了幾年，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

幾年前我就有離婚的想法，但是那個時候時機不對。

當時遇上疫情，我的小公司業務極其不穩定。我沒有信心能負擔多多後面到大學所有的學費。他一直上的是國際學校，這條路不可能換。

我也不指望撫養費，國內的標準很低，完全負擔不起國際學校的費用。即使法律規定姚鄭清需要承擔一半，但是這個需要雙方協商，有很多可變化的空間。

多多跟著姚鄭清，在經濟上更有保障。

但是當時，姚鄭清和多多還沒有建立牢不可破的父子感情。

他雖然愛多多，但他是個沒有耐心的人。多多年齡太小，大部分時間跟不上爸爸的節奏，也理解不了他的喜好。所以到最後，大部分時候都是我陪著多多，姚鄭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經過這幾年，多多長成了少年，我又刻意讓他和爸爸多溝通。父子連心，兩人逐漸有了很多共同的愛好，往往可以結伴在一起說說玩玩一整天，讓姚鄭清越來越離不開這個兒子。

他隻要有時間，就會陪著兒子一起，即使出差，也時時刻刻念著兒子。

他替兒子規劃好了一切，從就學路線到將來大學的選擇方向，以及國際高中的考試，都是他花時間花精力研究和陪考的。

當姚鄭清對兒子的付出無論是金錢還是時間都累積到足夠多，我就覺得時機到了。

人家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姚鄭清這樣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即使年近五十也還是很有市場。當初那個 EMBA 的離異女同學，我也曾瞥見她在微信上對老姚隱秘地示好。

我能做的，就是讓他把多多作為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足夠多的沉沒成本和感情投入讓他無法輕易舍棄兒子。這樣即使離婚後，他有了新的方向，也要權衡輕重，是不是能同時負擔兒子和新的家庭。

沒辦法，我總是希望兒子能享受到父母獨一無二的愛。

至於我自己，從來就沒想過再結婚。我隻想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過下半輩子。

我有的一切，都會留給兒子，我自私地希望，姚鄭清也能這樣。

現在的結果，已經超出我的預期。

我很滿意。

15

一個月後，我和姚鄭清拿了離婚證。

他把留給他的房子出租了，在我們小區租了一套，和現在的家距離十分鍾的路程。

平時，我和他互不打攪，隻有多多回來的時候，他會邀請我們一起吃飯，或者一起找個節目共度周末。

他現在會紳士地問我想去哪裡，想吃什麼。出去吃飯也會事先安排好方向，不再是臨時起意，讓我們好等。

多多的學業和生活我們在三人的微信群裡有商有量，偶爾姚鄭清父母去他那裡的時候，多多會去見爺爺奶奶。

暑假寒假，有時間湊一起就三人一起出遊，姚鄭清和兒子住，我舒舒服服的，一個人一間房。

沒時間就各自單獨帶多多出去玩，過年過節，兒子兩邊跑跑。

時間長了，多多也適應了，他居然說：「我覺得這樣挺好，不用看你們吵架，媽媽你看上去開心多了。」

當然，我現在沒有養娃的經濟壓力，可以自在地追求自己的事業，又有大把的時間出去旅遊，和朋友聚會。怎麼會不快樂。

也許將來姚鄭清的生活會有變化，但是如果我足夠努力，到那個時候，應該也能為兒子和自己撐起一片天。

番外-姚鄭清

我一直覺得林佳清是更年期腦子壞了，我好話歹話都說了，她居然還是要離婚。

我一沒出軌，二沒惡習，最多也就說話不注意，有時候忽略了她的感受。

直到那天她帶著我們去吃米粉，我才發現我們之間，一直是她在付出和讓步，完全不對等。

他的口氣隨意，像是調侃，卻讓我的心情從明朗到陰霾。

「希我」我知道是因為我不喜歡。開始是因為她愛我，所以她為我的愛憎讓步；後面愛沒了，是妥協，為了不再聽到我的挑剔和嘮叨。

我猛然想起，多年前我們一家三口的旅遊地點大部分都是在海邊，因為我喜歡浮潛，我希望酒店門口的大海就能讓我看到豐富多彩的魚群。

為此她幾乎找遍了各個滿足條件的離島。

有一次我們去了 T 島，這是巴釐島的一個附屬島，舟車勞頓一天才能到。我記得在那艘船上，我們是唯一的中國家庭，酒店的工作人員說，這個島中國人去得真不多。

那個時候多多還小，我帶他去浮潛，他害怕不肯下水。我教了他五分鍾, 然後就沒有耐心了。在島上的三天, 都是林佳清陪著他在泳池遊泳，陪著他在海邊撿貝殼, 而我一直在享受浮潛的快樂。

似乎不單單在 T 島, 在其他地方, 大部分時間都是我隻管自己玩, 她陪著多多。

多多說他很喜歡在海邊玩, 我也很滿意。

可我從來沒想過, 林佳清是不是真的喜歡這樣的度假方式。

最後一次一起度假，是在蘇梅島附近的離島, 我們住了三晚, 我報名了一個深潛課程。正好是三個白天。

所以, 除了晚上，我們基本是分開活動。

那一次, 她出奇地憤怒, 和我大吵一架：「姚鄭清,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私，能不能留一點時間給我們。」

我覺得她莫名其妙, 晚上的時間，我已經陪著他們去找好吃的地方了，還要怎樣。

她沉默了,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和我一起出去旅遊過。

每個假期，她會帶著多多自己出去玩。

我也不在乎，和他們在一起, 也玩得不夠盡興。

一直到多多讀初中，我開始喜歡和兒子一起旅遊了。可林佳清不願意加入我們, 隻能我們父子倆單獨出去。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 原來那個時候，她已經在準備著撤離。

二十年的婚姻, 她對我的包容和讓步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我對她的傷害, 罄竹難書。

我懷著巨大的惶恐，認清了一個事實, 她這次提出離婚，是無法挽回的。

在這段婚姻裡，我扮演的是一個令人厭惡的自私自利的角色。

我的所作所為早已磨滅了她對我的一切感情。

我唯一能補償的, 是給她更好的離婚條件。隻希望她能讓我多見見兒子。

沒想到她願意把撫養權給我。

一直到換離婚證的那天, 我都想再問她一句，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可我心裡知道不可能了，從她提出離婚到最後辦理手續的一個月裡, 她一直很冷靜，也很決絕。

離婚後，我搬到了母子倆附近, 每次工作日到家, 家裡一片冷清，再也沒人能笑著說一句：「今天我做了你愛吃的油爆河蝦，快，先去洗手。」

我隻能用多多做借口, 找各種理由接近她，希望她的生活裡還能有我的痕跡。

希望將來有一天，我還能有機會回到那個魂牽夢縈的家。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