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解脫
- 3831字
- 2025-02-10 15:52:28
兒子考上國際高中後,我向姚鄭清提出了離婚。
他吃驚地看著我:「林佳清,你是哪根筋搭錯了,突然要提離婚。」
我慢條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就衝你剛剛說的那幾句話。」
這家飯店是我選的,為了慶祝兒子拿到心儀學校的 offer。
從進門的第一步,姚鄭清就開始挑剔:「這裝修夠俗氣的,一看就不是什麼高雅餐廳。」
到菜單遞上來,他又開始嘮叨:「這菜肯定是預制菜,還這麼貴,你怎麼選的。」
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我面無表情地招手叫服務員點菜。
早就習慣了。
結婚二十年,隻要是我選的,他都會挑剔一番。
小到一罐牙膏,大到車子房子,在他眼裡,我選的就是沒品位的代表。
菜上來了,公婆和我爸媽都說味道不錯。
姚鄭清終於閉上了嘴,他吃得比我多。
酒足飯飽,我開了口:「今天吃飯,一方面為了慶祝兒子考試成功,另一方面,也是趁著人齊,一件事不用說三遍。」
我頓了頓,見所有人都專心在聽我說話,開口說出了我的決定:「我打算和老姚離婚,誰也別勸我。」
被人挑剔了二十年,我受夠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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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房裡瞬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面面相覷,我媽斟酌著開口:「佳清,你這是和老姚在生氣呢。」
我搖頭,不生氣,早就沒氣了。
這話是實話,被人挑剔了二十年,還會生氣,早就乳腺報警了。
婆婆訕笑著拍了拍老姚:「你不趕快哄一下佳清,估計就是你惹到她了。」
姚鄭清還是高高在上地拿著架子:「一把年紀了,說話做事不分場合的。你有啥不滿意的,不能回家說,非要在大家開心時提什麼離婚。」
我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氣氛愈加尷尬起來,公公瞪了他一眼。
姚鄭清這才不耐煩地說:「不就是早上說你穿的衣服不合適,至於氣到現在嗎?」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至於。」
今天出來吃飯,我專門打扮了一番。
穿上新買的淺紫色連衣裙,略施淡妝,今天鏡子裡的自己看上去光彩照人。
連兒子都誇一句:「媽媽,你今天很好看哦。」
我笑得開心又心酸,平日裡忙工作和家庭,一直灰撲撲的,沒好好打扮自己。
可惜這份好心情才持續了沒多久,姚鄭清走過,隻一句:「你有腰嗎?還穿連衣裙。」
他的口氣隨意,像是調侃,卻讓我的心情從明朗到陰霾。
年近五十,新陳代謝慢了許多。
一日三餐,姚鄭清隻吃新鮮的,隔一頓他就要挑剔,剩菜我隻能努力塞進肚子不浪費。
和年輕時相比,現在的我,的確豐腴了不少,芊芊細腰,早就不見了。
可就算如此,對自己的妻子閉眼誇一句「真好看」會死嗎?
大概對姚鄭清來說,會吧。
2
「家裡的兩套房子是一起供的,帶孩子的拿大套,車子自己開自己的走就行。
「存款之前都是各管各存的,那還是各管各的。你賺得向來比我多,這個分配方法應該你能接受。
「至於多多,從小到大都是我照顧他,自然是跟著我。」
我一口氣把離婚分配方案說完了。桌上一片難堪的寂靜。
四個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我,感覺這次我的態度非比尋常,都不敢輕易開口。
姚鄭清的臉色終於變了,他應該意識到,我沒有開玩笑,也不是發脾氣,是真的打算和他離婚。
他嘴唇動了動,還是硬著頭皮和我槓:「離婚,離什麼婚。你讓多多怎麼辦,一頓慶祝的家宴,吃完家沒了。」
這話擊中了我的軟肋,眼淚洶湧而出。
我知道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兒子。
看到我的失態,我媽終於忍不住埋怨起來:「你有啥不滿意的,回去好好和老姚談,離婚怎麼行,你對得起多多嗎?」
公婆的臉色更是難看:「佳清,這麼多年,我們都沒幹涉過你們小家的事情,可是要離婚,你還要帶走多多,我們是絕對不答應的。」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身邊伸過來一隻拿著紙巾的手:「媽,你先擦擦眼淚。」
我愣愣地抬起臉,十六歲的兒子靜靜地看著我,他眼裡有失落和不解,眼圈也有點紅。
我心情激蕩,張嘴想給他解釋要離婚的理由,可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
他能理解嗎?
婚姻中的失望和痛苦,如鲠在喉。
一天天,一年年累積起來,一層層地壓在心頭,越壘越高,終有一日,在無聲無息中,徹底坍塌。
我還是閉上了嘴。
可我也不想在這裡被一群親人審判,用親情逼著我改變主意。
「多多,媽媽想出去走走,你陪著長輩吃飯,行嗎?」
兒子眼神憂慮,可他還是懂事地點了頭。
甚至在我媽阻攔我起身的時候,還替我解圍:「媽媽心情不好,外婆,你讓媽媽出去一個人靜靜。」
姚鄭清沒有任何動作,僅僅沉著臉,不發話。
他似乎篤定,有老人的壓制,還有多多的牽絆,離婚最多是我紙上談兵而已。
可惜,令他失望了。
3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
身處市中心的步行街上,行人如織,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再加上晴朗的天氣,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隨意地找了一間便利店,買了一個飯團坐著啃,剛剛在飯店裡,其實沒吃幾口。
突然想起好多年前,我和老姚帶著多多去日本玩,在便利店門口吵架。
那天飛機誤點,等到了賓館已經七點多。
我和多多都餓了。
老姚興致勃勃地說要帶我們去一家出名的當地小酒館,我們跟著他去了。
結果人生地不熟的,來回找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找到。
多多那時才六歲,他餓得哭了,我也胃部隱隱作痛。
我趕緊喊住老姚:「多多和我都餓了,旁邊有家便利店,我帶他先去買一口墊墊肚子,然後再陪你找。」
老姚正低著頭看手機裡的地圖指示,沒回應我。
等我買了一點吃的出來,他滿臉怒氣地對我發飆:「就在前面五百米了,你就不能等等嗎?」
我沒好氣地回他:「半小時前,你也是這麼說的。」
他憤憤然地大步往前走,也不管我和多多是不是趕得上。
這次的確導航對了,五分鍾後,我們找到了那家飯店。
但我心裡的委屈和老姚的火氣都沒發泄幹淨。
在日料店裡,我們不言不語,默默吃著精致的餐食。
味道是很不錯,可我食不下咽。
我不明白,我和孩子餓了,買一口吃的,是多大的罪惡。
也許他執著的,是分享好餐廳的喜悅,不希望被簡單的快餐食品取代絲毫。
而我想要的,隻是在飢餓到胃痛的時候,有一口吃的。
從那一刻起,我隱隱覺得,我和他之間有著巨大的鴻溝,我走不過去,他也跨不過來。
4
姚鄭清打電話來,口氣硬邦邦地問我:「你在哪裡?我們吃完了,準備回家。」
我正站在電影院的門口,等著看一部新上映的動作大片。
他在電話裡冷哼一聲:「又去看那些沒營養的爛片了。林佳清,嫁給我這麼多年,你的品位還真是從來沒變過。」
電話裡傳來公公重重的咳嗽聲,他這才意識到不對,別扭地說:「你先回來,改天我和多多陪你去看。」
我淡笑著拒絕了:「不必勉強,我一個人看挺好的。」
我就喜歡看打打殺殺,刺激好玩的電影,俗稱的大眾口味。
小學時候,家裡的鄰居有個出借武俠小說的副業。
每個寒暑假,我就沉浸在書中的刀光劍影裡。
長大了,偏好也一直沒變,即使有過小女生愛看言情的階段,但骨子裡還是更愛大開大合的作品。
姚鄭清和我截然相反,即使他未必稱得上性格細膩,可他在青春期看的是張愛玲和蘇青。
休闲在家的時候,他電腦上播放的都是那些小清新的日劇和在我看來有些沉悶的歐美文藝片。
我以為這隻是個人愛好不同而已。
可每次他看到我的觀影記錄,總會用嘲諷的口氣來一句:「這種沒營養的片子在豆瓣評分很低,你怎麼看得下去。」
我不否認這個事實,可我也真的看不下去他推薦的那些慢節奏的片子。
但是被冷嘲熱諷過多次後,我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品位太過低俗。
於是,我硬著頭皮,開始陪著他看《海邊的曼徹斯特》,看《向陽處的她》。
每一次,我都不自覺地摸著手機,想打開看看,是不是有工作找我。
我寧願去加班,也看不進這讓我昏昏欲睡的片子。
他看出了我的坐立不安,終於大發慈悲地揮揮手:「不想看別看了。」
我長籲了口氣,剛轉身想走,就聽到他低聲地嘟哝:「真的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我心裡的火噌地冒了出來,可很快又熄滅了。
我無奈地承認,他說的是大實話。
我們從小的生活和教育環境就不一樣。
5
姚鄭清的出身有些特殊之處。
他的太爺爺曾經有過一份極大的家業。我年老的公公小時候過的是奴僕環繞的日子,家中甚至還有一座小型動物園。
吃的,用的,學的,無一不精。
那些民國時期的名人,和他家都有來往。
張大千、齊白石的畫,都收藏了不少。
這樣的家境下,我的公公自然琴棋書畫、茶道、古玩什麼都懂一些。
後來,因為世事變遷,即使還剩下些舊物,家底也不剩什麼了。
他和芸芸大眾一樣,讀書,考大學,上班,過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可他的生活底蘊還在。
老姚從小就跟著公公耳濡目染。他的衣著品味、文化修養,包括對於生活的精細程度,的確超過普通人。
而我,和他截然相反。
我的家庭,就是最普通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大學畢業,工作尚可,家裡吃喝不愁。
雖然在當時,已經屬於很難得的好背景了。
但是爸爸從小家境貧困,還要照顧底下的六個兄弟姐妹。
媽媽的家境好一些,但在當時的年代,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我因為早產,從小身體羸弱。
他們對我採取實用主義加放羊政策進行撫養。
除了學業成績看重一些,其他都隨我自己喜歡。
我從小吉他、跳舞、繪畫、口琴學過一圈,最後因為都不喜歡,全部放棄。
於是我成了除了會上班賺錢,沒啥愛好特長的普通俗人。
談戀愛的時候,有荷爾蒙加持,再加上幾分為了愛情不自覺的偽裝和包容,我和姚鄭清都以為對方是最適合自己的一半。
但是經歷過婚姻和時間的洗禮,當初情比金堅的鑽石都逐漸褪去了光芒,而曾被愛情包裝的精美的伴侶,更早已剝去層層偽裝,隻剩下最真實的,原原本本的自我。
隻不過,我能接受一個龜毛又挑剔的姚鄭清,而他接受不了那個平庸無奇、無法同步的我。
無處不在的輕視,無時無刻的挑剔,構成了這段二十年婚姻的主旋律。
它把我變得自卑、敏感,姚鄭清偶爾的認同,都會讓我開心不已。
有一天,我望著鏡子裡唯唯諾諾的自己,終於清醒地意識到,這段婚姻,也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看完電影,我去吃了一頓臺灣火鍋,姚鄭清很看不上:「這和某個小火鍋一個集團的,都是預制菜,有什麼好吃的。」
可我很喜歡他們獨特的鍋底,還有無限量的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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