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金陵今又雪
- 4308字
- 2025-02-08 16:08:25
走出宮外,季淮之仍然緊緊攥著我的手。
宮門在我們身後悄然關閉。
我瞥一眼,夕陽正緩緩落在宮牆之後。
我不禁想,我和長姐都被困住了。
她被困在壓抑的宮城之中。
困住我的,又是什麼呢?
我嘲諷地瞥一眼身旁沉默的季淮之。
總之,我再也不會被對他的痴心所困。
季淮之啞著嗓子開口。
「吟雪,昨日,本王本來想回來陪你的。」
「但是,阿柔她身子實在不適,本王不是故意騙你的。」
我無趣地打了個呵欠。
「王爺不必對妾身解釋。」
反正,他也從未對我解釋過,為何會移情別戀,愛上江雨柔。
以及為何會背棄與我的諾言。
現在,他要對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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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麼意義呢?
季淮之突然道:
「阿雪,你不是一直想學騎馬嗎?」
「今天戶部沒什麼事,本王也有空闲,帶你去騎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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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從前,我想讓季淮之陪著我。
他卻總是以戶部公事忙推脫我。
當然,最多的還是那句。
「吟雪,你不是蕭二姑娘了。」
「你該端莊些,穩重些。」
他深深地擰著眉頭。
「怎麼還能同從前一樣任性,整日隻知道玩樂?」
因為自小沒有父母,我在現代時,就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
因為他這幾句話,又開始陷入深深的內耗。
他斥責我不夠端莊穩重,嫌我太過任性。
我便同長姐求了資歷深的老嬤嬤來,細細教我禮儀。
後來,我成了端莊賢惠,為人處世無不妥帖的寧王妃。
皇室中人皆對我贊不絕口。
我對季淮之行雲流水地行禮,他卻猶疑地望著我。
「吟雪,我怎麼覺得你同從前不一樣了?」
我有些狼狽地站起身子。
「淮之,你何出此言?」
我滿眼無助。
我那時,還會喚他「淮之」。
後來,卻漸漸變成了「王爺」。
我對他言聽計從,學著「穩重」,學著「端莊」。
為何他反倒厭棄了我,將目光轉向了別的女子?
也是。
有得必有失。
季淮之期望的是一個既嬌豔活潑,又端莊賢淑的王妃。
我隻能做到後面那個。
他自然可以去喜歡別的女子,從她身上尋找我已經失去的明媚色彩。
我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
「不必了,王爺。」
「我不用......」
「王爺!」
遠處忽然奔過來一個人。
我認得他,他是季淮之身邊的小廝。
他氣喘籲籲地停在季淮之面前。
哭喪著臉。
「王爺,側妃在府裡疼暈過去了,太醫都束手無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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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淮之幾乎是立刻拔腿往王府走去。
後頭來了幾個小廝,為他牽來了一匹馬。
他飛速翻身上馬。
將要策馬而去時,卻有些猶豫地將目光轉向我。
「吟雪,我......」
我不在意地笑笑。
「你去吧。」
「側妃身子要緊。」
他隻是猶疑了一瞬,便疾速朝府中而去。
我嘆了口氣。
他甚至忘記了,他今日特意早些從戶部出來,是為了將我帶回王府去。
又或許是想陪我去騎馬?
不過,這些在他心上的那個女子面前,都變得不重要了。
他甚至忘記問一下,要不要帶上我一道回府。
就這樣將我扔在外面了。
我自嘲地笑笑。
也有可能,是他不願讓我瞧見他與江雨柔卿卿我我的樣子。
不過也沒關系。
他不帶我回府,我正好可以去見一見我爹娘。
我一個人慢慢拖著步子走著。
終於於夜幕降臨之前,走到了金陵城郊墓園中。
同繁華的金陵帝都不同。
這裡人煙荒蕪,若有若無的風聲在耳邊呼嘯。
黑暗之中,矗然而立的是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墓碑。
瞧著甚是瘆人。
可是,我卻並不害怕。
隻因,我知道,那重重墓碑中,有一塊屬於我在這個世界的爹娘。
原本的蕭二姑娘,是不小心溺水而亡的。
我有時會慶幸,我穿越成了她。
不必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現在,我也將要離開了。
他們看不到,倒也是件好事。
我尋到爹和娘合葬的墓。
爹和娘的屍骨已經遷回蕭氏祖墳。
這兒不過是他們的衣冠冢。
不過,已經足夠能安慰我。
輕輕依偎在那在墓碑上。
撫摸著爹和娘的刻字。
不知不覺中,竟無比心安地睡著了。
再醒來時,天光已經明亮。
我望著爹娘的衣冠冢前空蕩蕩的。
皇上近幾年猜忌蕭家。
兄長外放邊遠之地為官,長姐在宮中也如履薄冰。
無人來掃墓,倒也實屬正常。
我想著去買些紙錢,給他們燒上。
到了集市上,一對相依相攜的身影卻驟然撞入我的眼中。
是季淮之和江雨柔。
年輕嬌俏的少女咯咯笑著,半倚在他懷中。
手指著一旁的首飾攤子,撒著嬌道:
「淮哥哥,我要那個!」
季淮之寵溺地撫著她的臉。
「買,都給阿柔買。」
她愉悅地勾起唇角,將頭歪向一邊。
任由季淮之將簪子別入她的發間。
我的目光落在她腰間。
上頭竟別了五六個玉佩。
我不禁失笑。
那玉佩,無一不同當時她打碎的那個長得一模一樣。
看來,她很是在意這個我與季淮之定情的玉佩呢。
竟往身上別了這麼多。
我笑著嘆一口氣。
正想轉身,朝賣紙錢的鋪子走去。
背後卻忽然傳來急切的人聲。
「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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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身,瞧見季淮之倉皇的眼神。
尷尬地將江雨柔微微推開。
他幾步走到我跟前,一把拽住我的手。
語氣裡含了詰問。
「你昨兒到底去哪了?」
「宮門落了鎖,你必不可能去尋蕭貴妃,我派人尋了你好久,也沒有尋到......」
我瞧著他眼下的烏青。
也不知,他的憔悴到底是在擔憂我不知所蹤。
還是憂心江雨柔的暈厥。
我在風裡坐了一夜,形容很是狼狽。
同衣冠楚楚的他站在一起,十分格格不入。
此時,江雨柔也走了過來。
她妝容精致,穿著玫紅色的錦繡衣裳。
與季淮之才是一對璧人。
她挽著季淮之的手腕,似笑非笑地開口:
「王妃姐姐昨兒去哪裡了?」
她打量了我一眼,驚呼一聲,捂住嘴。
「姐姐怎麼這般狼狽?」
「難不成,姐姐昨兒,出事了?」
她有些後怕地四處張望,壓低了聲音。
「聽聞,金陵最近有許多採花賊出沒呢,姐姐別是一時不慎......」
她語氣曖昧。
明眼人,一眼便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阿柔!」
季淮之冷冷看她一眼。
「謹言慎行。」
江雨柔悻悻地閉嘴。
季淮之牽住我的袖子:
「你身上的衣裳都髒了。」
「走,同我回府去。」
我搖了搖頭。
「我還有事要做。」
江雨柔在一旁跳腳。
「淮哥哥,你不是說了,要陪我逛完這集市的嗎?」
季淮之的眼風掃過她。
「叫王爺。」
江雨柔氣哄哄地低下頭。
「是,妾身知道了。」
我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
不由腹誹,難不成是我打斷了他們的小情趣?
再也抬頭,季淮之已經半強迫地松開了江雨柔的手。
命身後跟著的小廝將滿臉寫著不情願的她送了回去。
轉頭望向我。
「阿雪,你還要做什麼事?」
「我陪你。」
10
季淮之不知著了什麼魔。
竟堅持著要陪我。
我笑了一聲,也由著他去。
反正,還有四天,就再也不用見到他了。
我買了紙錢,回到我爹娘墓前。
一路上,他都沉默著。
到了墓園,他走到我跟前,似是想陪我一道燒紙錢。
我推開他的手。
「還是不必了。」
爹和娘去得早。
他們一定不樂意看到這個負心漢。
他卻執意從我手中接過紙錢。
對著爹和娘的衣冠冢,信誓旦旦道:
「蕭大人,蕭夫人。」
「你們在天之靈好好的。」
「阿雪有本王好生照看著呢。」
我飛快地燒完紙錢。
臨了將他支開。
將頭靠在墓碑上,語速極快地念叨道:
「爹,娘,你們別被他騙了。」
「他沒有好好照顧我,他愛上了別人。」
我禁不住落下淚來。
慌忙揩去落在墓碑上的淚水。
「不過沒關系。」
「很快,我就不用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我的臉上露出暢快的笑來。
「爹,娘,你們不用擔心我。」
「因為我要回去了。」
回到一個再也沒有季淮之的地方。
那裡沒有愛我的親人。
但好歹,也沒有傷心事。
我可以繼續做著我的文物修復師。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11
從墓園出來,我眼眶通紅。
但情緒總算穩定了些。
季淮之覷著我的臉色。
「阿雪,你哭了?」
他的手想伸過來撫我的臉,卻被我擰過頭躲開。
我冷淡地道:
「王爺,您現在不是七皇子了。」
「在外要有身為親王的風度,要謹守禮數。」
他訕訕地笑了。
「阿雪,你很奇怪。」
他緊皺著眉,將他的疑惑一股腦兒,傾倒而出。
「本王有些不太明白。」
「阿雪,究竟是為了什麼,你好像忽然不愛我了?」
我啞然一笑。
究竟是什麼時候?
是他同江雨柔縱馬金陵,卻數次警告我要端莊穩重,謹守王妃本分時。
是他同江雨柔在那宴席上,如同一對親密的愛侶,相視而笑時。
還是江雨柔親手摔碎了他贈我的定情玉佩,他卻一句苛責也無,反倒怕我給他的愛妾暗中使絆子時?
我已經分不清了。
他每負我一次,每傷我一次。
那玉佩就多一分裂痕。
碎裂之前,本已經裂跡斑斑了。
我卻仍然幻想著,有人能修好它。
可我忘了,我自己就是文物修復師啊。
我嘗試了幾十種法子,卻仍然沒能阻止裂痕的出現。
我又怎麼能奢望,有一日,它能變得完好如初呢?
我抬頭望向滿臉疑惑的季淮之。
痴痴地笑了。
修不好的不僅是玉佩。
還有我和季淮之不復當初的情意。
12
我同季淮之回了王府。
隻有三日了。
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完。
第一日,我收拾了我的行囊。
在古代的這七年,我收集了許多文玩。
準備等帶回去的時候,一並捐給博物館。
我帶的都是些小東西。
一些玉器,一些銅錢,一些瓷器。
隻說是自己家裡收藏的,應該不會被博物館懷疑盜墓去了吧。
我禁不住笑了起來。
目光落在季淮之後來拿給我的那個玉佩上。
順手將它也放進了行囊裡。
「阿雪,你瞧......」
季淮之手裡拎著裝著兩隻小兔子的籠子,興致勃勃地闖入。
我皺了眉頭,將裝著古玩的包袱藏在了身後。
他有些愕然,目光落在了我放在背後的手上。
「阿雪,你做什麼?」
「你藏的是什麼東西?」
我連忙搖了搖頭。
勉強扯起一個微笑。
「不過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
可惜,大約是我方才裝的東西多了。
裡頭裝得瓷器「哗啦啦」地落了下來。
聽著瓷器碎裂的聲音,我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有些肉疼。
那些瓷器,若拿到現代,絕對是要被放到博物館做鎮館之寶的程度。
季淮之發現了那散落在地上的包袱。
他臉色一白,手中裝著兔子的籠子應聲而落。
兔子們受驚一般叫了起來。
「阿雪,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總不能告訴他我要走了。
便信口胡謅著:
「這些是我從前收集的古玩,最近缺錢,想拿去當了。」
他沒來由地松了口氣。
帶著些責怪道:
「缺錢,怎麼不同本王說?」
他低下頭,撿起那籠子遞給我,笑道:
「邊疆戰捷,這是皇上賞下的珍珠兔,本王特意帶來給你的。」
我望著那兩隻兔子,委實可愛。
不由眉開眼笑起來。
「好,我收下。」
季淮之望著我,有些呆了。
「阿雪,本王好久沒看你這樣笑了。」
他沒法在這兒陪我多久。
特意送來那兩隻兔子,就要帶著江雨柔一道進宮。
這一回,是皇上欽點要帶上她的。
邊疆大捷,可是江雨柔父兄的功勞。
江氏如日中天,蕭氏卻如垂垂老矣的枯木。
該恩賞誰,皇上也分得清。
我悉心照看了那兩隻小兔子一會兒。
心裡暗暗發著愁,不知能不能將它們帶回現代去呢。
那條時空隧道,能運送活物麼?
可惜,它們沒能等到我回去的那一日。
第二日,兩隻灰褐色的珍珠兔就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籠子裡。
13
是江雨柔做的。
她沒有一點遮遮掩掩的心思。
甚至第二日,還穿著她新賞的三品诰命服飾,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自古妾室不得诰封,就算是王爺的側妃,也隻居正六品而已。
而皇上看在江家的份上,竟然賞了江雨柔一個三品淑人的诰命。
她走到我面前,笑嘻嘻地草草行了一禮。
「王妃姐姐,你知道皇上為什麼要賞那兩隻兔子給寧王府嗎?」
「因為,我父兄收復了邊疆被匈奴人奪去的土地啊。」
「這些,都是對我朝俯首稱臣的匈奴國進獻上來的。」
我冷冷地瞧著她,看著她的面容逐漸變得扭曲。
「明明是我父兄立下的軍功,明明是皇上看在我是寧王側妃的面子上,賞下這些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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