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錯緣
- 3547字
- 2025-01-27 11:04:54
此時他正躺在屋檐上,一手撐著腦袋,一雙桃花目似笑非笑地睥睨著下方眾人。
「小姐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說,皇上未死,你便不是太後。」小姐神情早已呆滯,又或者是,她此刻已經不知道以何種神態來面對。
「怎麼可能......你明明親手毒死了他,我明明看到他躺在棺椁裡......」小姐此刻已癱坐在椅上。
「怎麼不可能,朕的皇後能與大將軍珠胎暗結,朕與段夫人同病相憐,又為何不能惺惺相惜呢?」承淵來到我身邊,正想將我摟入懷時被段驚風出手攔住。
「多謝皇上好意,但我的妻,我自己能護。」段驚風臉色很不好看,他看向我,就跟從前很多次我看他那般。
他想到她身邊去,可這些年,每每當我這般看向他時,他的目光都從未在我身上停留。
所以這次,我亦如是。
承淵並未在意段驚風的阻攔,幾個回合下來,段驚風已處在下風。
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因為承淵對外,一直宣稱體弱,無法習武。
我從前也是這般以為,可後來每一個被召進宮的夜裡,我才知道,承淵是自幼落下了的病根不錯,可身手絕對在段驚風之上。
「你的妻?你若真當她是你的妻子,你又怎會親手將摻了催情藥的酒換給她,且在宮宴未散就拋下她一人在宮中,全然不管她會遇到什麼?」承淵將我摟入懷中,熟悉又疏離的龍涎香的味道在此刻竟有幾分安神的功效。
段驚風猛地看向我,淚水將眼睫打湿,憤怒與震驚交錯,最後隻剩下沉默。
「阿梨,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對嗎?」他問著,明明答案早已了然於心,卻還不死心地問著。
可明明是他自己先將我推開的,如今卻又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求我。
我見過他愛人的樣子,是對小姐那樣,不辨是非便可以命相護。
對我,不過是見不得從前巴巴圍在自己身邊的一條小狗突然消失了,隻是悵然若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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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那年宮宴,有人想讓小姐出醜,買通了宮宴上酒的宮女,讓其將催情藥放入酒中,再安排人令其失身。
這是我第一次陪段驚風去宮宴,也是最後一次。
本來,段驚風告訴我讓我與他同去宮宴時,我是欣喜的,即便知道這是他用來迷惑承淵的把戲。
盡管宮宴上盡是不善的目光,盡管我總能聽到旁人對我的嫉妒和輕視。
她們說我不配,不配嫁給段驚風。
又說我出身低微,舉止粗鄙,連帶著段府也被人笑話。
殊不知,這背後的闲言碎語,都敵不過回到座上的那杯酒。
我記得段驚風的目光整夜都追隨著小姐,握著杯盞的力道仿佛要將其捏碎。
小姐舉杯欲飲時,段驚風險些推倒了自己的杯盞。
聲音與動作不大,可他的失態足以讓座上的小姐感知。
於是,她順水推舟地將那杯酒賜給了我。
宴上眾人皆知,我是她的婢女,賜我酒是人之常情。
她說著那些希望我與段驚風相守一生的話時,眉眼間流動的柔情足以讓段驚風棄我於不顧。
於是,為了不讓小姐在宮宴上再出差池,段驚風選擇了沉默。
他看著我喝下那杯酒,隨後將我留在宮宴上。
待我察覺身子不適離開大殿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顧嫻真竟然這般好命,那酒明明都要喝進去了,卻又賜給了旁人。」
「她許是察覺了,萬一......」
「萬一什麼?察覺了又如何,我早已讓人將酒換回來了。」
「那段夫人Ţúₚ那邊......」
「傳聞不是說段驚風愛極了她嗎?此藥服下一個時辰內不能與人歡好便會傷及腎髒,損其根基。可隻要歡好,便可無礙,段驚風難道不會與夫人同房嗎?」
「......」
意識被情欲攻佔之時,我隻好跳入御花園的湖水中,初春雪水融化,湖水刺骨,大抵能消一消身上的欲火。
可偏偏,讓我聽到這番對話......
隻記得自己被一雙溫暖的臂膀摟入懷中,像暖冬的日光,我貪婪地索取著。
冰冷刺骨的湖水化成暖流,將我擁抱。
春風夜雨驟然而至,隻道是,纏綿無盡時。
帶著渾身酸痛醒來時,眼前是承淵那張凌厲卻又柔和的臉。
「昨夜睡得可好啊,段夫人。」
帶著笑意咬下的「段夫人」很是輕佻,比起稱呼,更像是調情時愛稱。
承淵一眼看穿了我震驚背後的顧慮:「不必擔心,昨夜段驚風很晚才從皇後那裡離開,而且根本沒進你的院子。」
這番話讓我更加震驚。
承淵則饒有興致地撐頭躺在我身旁:「你該不會以為朕當真不知段驚風與皇後那些事?」
這一瞬我才明白,小姐自以為聰明地周旋在承淵和段驚風身邊,靠著他們二人靠近權力巔峰的同時,她已然是承淵的棋子了。
顧家從前風頭正盛,隨著承淵登基漸漸衰微。
段驚風的確有一身才華不假,但他的仕途比起旁人的確太順了些。
將顧家和段驚風捧到天邊,讓他們與承淵的敵對政黨抗衡,功成後便讓他們跌入泥潭,風頭過盛,功高蓋主,會威脅到帝位。
帝王的權衡之術,便是如此。
昨夜溫泉帶來的暖意與雲雨過後的溫存瞬間化作比冰冷的湖水更徹骨的寒意,讓我渾身一顫。
如果小姐和段驚風都是棋子,那我呢?
他選擇與我春風一度又是為了什麼?
「不急,你可以慢慢想。」承淵完全讀懂了我的內心想法,將鹽水遞給我。
「早膳好了,梳洗好過來用些。」
許是見我遲遲沒有接過,他又笑道:「放心,沒放毒。」
「......」
不知為何,桌上的早膳種類雖不多,但恰恰每一樣都是我喜歡的,就連雲竹都未必能這麼清楚。
可我卻毫無胃口。
「皇上昨晚救我是何意?」承淵既然知道段驚風與小姐的事,自然也會知道我心悅段驚風。
「皇上是要我替你監視皇後和段驚風?」這話一出口,我便意識到自己問得多餘,承淵眼線眾多,根本不缺我這一個。
「是,也不是。段夫人不必覺得自己多餘,因為對朕而言,你很重要。」承淵道。
「陛下就不擔心我將此事告訴段驚風?」
承淵搖頭笑笑:「因為我猜,段夫人的心已經死了,也該為自己多打算打算了。」
承淵猜得不錯,昨夜藥性發作時,我便已將段驚風從心頭徹底剜去了。
他既棄我於不顧,我也不想要他了。
起初我並未完全相信承淵,他能對顧府和段驚風過河拆橋,於我自然也能斬草除根。
11
那次之後,承淵會在小姐召我入宮時留我。
他找了一個身形與我相似的人,戴上人皮面具在我離宮時與我互換衣飾,結束後我們又在宮外換回來。
因著段驚風的心思從未放到我身上,所以此事我也不需要太過謹慎。
後來我才知道,承淵其實並不指望我在處理顧府和段驚風一事上發揮多大作用,而是向我替他解毒。
第一次替承淵把脈時,我被他混亂的脈象嚇了一跳。
用藥物維持的平靜的脈象隻是假象,而假象之下,是極其混亂虛弱的脈象。
「毒素積攢多年,滲入經脈肺腑......」我險些就說出了「活在現在已屬不易」的話。
承淵卻並未在意:「第一次診脈就能看出來,你果真有藥理天賦。從今日起,太醫院的藥朕就不喝了,你來替朕診治。」
「民女才疏學淺,隻是看過幾本醫書......」
「不必妄自菲薄,朕知道,段驚風幾次中了奇毒,都是你替他解的。」承淵反手握住我的手,溫涼的指尖搭在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扣著:「橫豎朕也快是個死人了,就當拿朕練練手如何?」
就這樣,我開始借入宮見小姐的機會給承淵醫治。
但承淵體內並不止一種毒,不同的毒需要不同的解藥,而不同藥性之間有可能會互克。
段驚風之前中的毒在他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每回診脈,承淵都會準備一些東西,有時是東街街頭的冷香丸子,有時是江南的茶點,又有時,是一些小孩玩意兒,面具,風箏,上元節用的花燈......
看著像是打發人的,可不知為何,每一樣,都正中我意。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比起棋子,更像承淵的故友。
比起疏離,我們之間似乎更多的是言語之外的熟悉。
我曾幾次想問他,他是不是與從前的我相識。
可最後我都沒有問出口,因為從前那個身份,已經離我很遠很遠了。
遠到,連我自己都記不太清了。
「......」
經過翻閱眾多古籍後,我終於找到了解承淵身上的毒的方法。
隻是,解毒之法僅僅是紙上記載,且需要用到來自天南地北不同的珍稀藥材,這解毒的每一步,都尤為重要。
這也意味著,承淵要離開京城,與我一起踏上尋藥之路。
可日理萬機的帝王,又怎會有機會離開宮城?
在我告訴承淵解毒之法後,他冷淡的雙眸隱隱躍動著光:「離京還不容易?左右不過是天子駕崩罷了。」
後來我才清楚,他早就知道小姐想要弑君讓大皇子取而代之。
小姐自以為登上了權力的頂峰,而實際上,他不過是承淵借機離京、鏟除異己的一步棋罷了。
最後一劑藥,需要江南的藥材。
承淵解毒之後恰巧遇上瘟疫橫行,他借機留下說是要觀察民情。
我當時還在心中腹誹他,莫不是不做皇帝久了想再偷一陣懶,想來,他就預料到我會面臨今天這個境地......
12
「那日的酒,你是看著我喝下去的。其中催情藥藥性猛烈,若無陛下相救,我又怎能安然無恙地站在將軍面前。」我後退一步,笑著看向段驚風。
熱淚在段驚風眼眶內徘徊許久,終在我話音落下時隨之一同落下。
他踉跄著後退了兩步:「為什麼......為什麼......」
「你不愛我,我為何不能另尋旁人?我們之間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做做樣子,你兩次三番利用我替顧嫻真脫險,置我性命與清白不顧時,我從未問過你為什麼。因為我清楚地明白,答案其實隻有一個,你不愛我。」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當頭各自飛,更何況我們並不是真正的夫妻。陛下待我很好,他知道我喜歡東街左邊第二家的冷香丸子,會欣賞我去年冬日埋下的梅花釀,知道我喜歡上元節,會為我做花燈。可段驚風,你隻會將我推入深淵,一次又一次。」說完我才後知後覺地驚訝,原來,我在心底,是向往被回應的,而承淵所做的那些小事,竟被我全部記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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