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錯緣
- 4353字
- 2025-01-27 11:04:54
「對不起,冒犯你了。」
「你的雙眸跟我失散的夫人很像,她也同你一樣,擅長醫術,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基本都是她親自上的藥。」段驚風又道。
「藥膏也是她親手做的,藥效很好,每次她還會替我多做一些讓我送給軍中的兄弟,她知道我脾氣不好,怕我與他們起衝突。」
段驚風笑著,嘴角一直上揚著,眸中淺淺漾著柔情:「我身上的衣衫鞋襪都是她親手做的,她最清楚我的尺寸,也知道我穿什麼布料最舒服。」
原來他從前也知道我的好,至於為什麼不說,大抵是同小姐比起來,我的好與他是微不足道的。
「公子夫人當真是賢惠。」醫女感慨道。
「是啊,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夫人,可我不是一位好夫君,是我親手將她弄丟了。」
「她也不會再等我了……」說著,段驚風口中又湧出了一股鮮血……
我並未理會他的話,轉身到一旁的書案前將藥方寫好囑咐醫女:「照著這張方子去煎一碗藥來。」
醫女應下,走前還不忘朝段驚風落下同情的目光。
隨著關門聲響起,門外醫女的背影漸漸遠去,我才開口:「段驚風,何苦呢?」
常年練武之人身子強健,染上瘟疫本就奇怪。
從見到他那一刻起我便懷疑他早已發現了我的行蹤,故意染上瘟疫用苦肉計靠近。
方才吐血診脈,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
段驚風吐血根本不是疫病所致,而是他故意服用了另一些與藥方相衝的藥,藥性在體內相衝所致。
「若說苦,自然比不過沒有你的日子苦。」他抬起頭,雙眸被腥紅所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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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你為了避開我,Ṱũ₈竟然繞了兩年才來到江南。」
「阿梨,你瘦了。」他本想伸手,可懸在半空時又隨著我後退的動作一滯。
明明更消瘦的人是他。
「從前我不過是掩飾你與小姐的幌子,休書早已寫下,將軍與我如今連名義上的夫妻都不是了,何必再同我這等卑微出身的婢女糾纏。」我冷靜地說著,面對眼前熱淚滿臉的段驚風,內心卻是一絲波瀾都沒有。
「小姐對先帝心死,終於回頭看見了你的好。皇上年幼,又是你的骨肉,你更應伴他左右。」話音剛落,段驚風震驚地看向我。
「阿梨,我......」他幾次想開口辯解,可事實就是如此,根本無從辯起。
「事情並非是你想象那樣的。」最後,他隻能說出這句話來。
「可皇上的確是你與小姐的孩子,顧家失勢,你離京這麼久,難道不怕小姐和皇上被有心之人控制?」小姐留我一命,是看在我對段驚風徹底死心,可如今段驚風舍了官位來尋我,無疑觸動了小姐的逆鱗。
「阿梨,我們可以不提她嗎?」段驚風看向我的目光裡滿是懇求。
「我也很想不提她,可是你不能,我們更不能。倘若你當真拋下一切功名利祿隨我落腳江南從此隻做一對普通人,但小姐與皇上當真有事,敵軍壓境,你當真能全然不管不顧嗎?」
我清楚段驚風,他對小姐這麼多年的感情,絕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不敢賭,賭我與小姐之前他會選我,畢竟這麼多年來,他都曾多次選擇小姐。
段驚風被我問得啞口無言,他連爽快的答應都做不到。
7
隨後的日子裡,段驚風沒再來找我。
隻是醫女說,他會偷偷跑到我的院子裡遠遠地看我,還託醫女交給我一個白瓷瓶,說是有淡化疤痕之效。
痊愈之後,段驚風並未離開江南,而是留在了醫館幫忙。他還經常同醫女們打聽我的喜好,有時,甚至還會替我出手教訓來挑事的流氓地痞。
疫病未除,我不好貿然離去。
可偏偏選擇就在這時候到來。
我預料到小姐或許會派人來殺我,可我萬萬沒想到她竟會親自來。
「阿梨,許久未見,你還真是半分未變。不像我,忙得人都憔悴了。」指尖劃過眼角,不知何時,竟有了幾根細紋。
小姐生得美,又素來愛美,最是注重養護容顏。
從前段驚風會替她擋去風雨,如今前朝後宮的擔子都落到了她一人身上,隻怕日子不好過。
「太後娘娘母儀天下,再憔悴也是絕色。」我跪下朝她行禮,垂眸掩下思緒。
「阿梨,其實我真的很討厭你說謊的樣子。假意恭維,曲意逢迎,實際上暗藏心思。」她捏住我的下颌,強迫我與她對視。
「你說你對段驚風死心,想離宮。好,我成全你。可實際上呢?你是想將驚風從我身上徹底帶走,讓他拋妻棄子,獨留我們母子在宮中面對朝堂上那群豺狼!」
「若不是你故意在他面前弄碎那支玉簪,假裝委屈再安排丫鬟替你辯白,苦肉計加上欲拒還迎,讓驚風與我反目。」小姐連聲冷笑,「姜梨啊姜梨,你竟然比宮中的妃嫔更要懂得算計人心。」
「太後多慮了,我從未想過要與你爭。」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小姐,也從未想過要取代小姐在他心中的位置。
曾經,我隻是單純地想一直陪在段驚風身邊,盡管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我也滿足了。
可這些年所經歷的種種告訴我,偏要糾纏的下場隻有一個,他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會給我。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嗎?」
隻見門外一個高大的人影閃過,小姐附到我的耳旁輕聲道:「你說,我們之間,誰的苦肉計更好用?」
話音剛落,頭上的發釵便被她拔下朝肩部刺去,散落的長發與濺出的鮮血相擁。
「阿梨,你別誤會,我不是來將真相告訴驚風拆穿你的......我沒想過要跟你搶他嘶——」
隨著痛呼聲傳出,段驚風當即破門而入,此時的小姐肩部衣衫被殷紅浸染一片,而我則披頭散發,發簪刺入她的肩部。
無論旁人如何看,都是我要殺害她。
他也一樣,徑直撞開了我將小姐抱起,看我的眼神有疑惑,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憤怒。
盡管他還不知道小姐口中的「真相」是什麼,但他還是選擇了相信她,而非我。
離開時,抬頭正對上小姐的雙眸,她的眼神同當年讓我嫁給段驚風時一樣,是勝券在握時看失敗者的得意。
8
小姐被段驚風緊緊抱在懷裡,因著失血臉色蒼白,仿佛風雨中搖搖欲墜的嬌花。
段驚風拒絕了我替小姐醫治的請求,他同以前一樣走得飛快,將我拋在身後,就跟從前很多次一樣。
他總是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小姐,盡管小姐的謊言看起來是那麼地拙劣可笑。
小姐被送進去醫治後,我被段驚風推到門外的柱上,痛意從後背蔓延開來,我忍痛帶著湧到眼角的淚水抬頭,正對上段驚風的質問。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隱瞞了我什麼?」
我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不多,先帝承淵是我毒死的。」
我看著段驚風眼中的憤怒一瞬化作震驚,還未等他繼續問,我又道:「是小姐要我做的,她說她受夠了承淵對她的冷漠,而我恰好想要自由。沒有了承淵,你們從此之後便可以在一起了,你如今是將軍,手下十萬士兵聽你差遣,小姐不會拒絕你的。」
「那你為何要傷害阿若?」他問我。
阿若,他還是喜歡叫小姐阿若。
「我說不是我做的,你會信嗎?」我反問他,隻見段驚風並未應我。
「承淵的死,連太醫院都查不出來。平日裡我進宮與小姐接觸最多,你覺得我若想傷她,何必等到剛才?況且,我與小姐的身手你應當是最清楚的,我若真想傷她,她死之前還能出聲嗎?」
「你辭官離京尋我,小姐可有ṱū́₅挽留過你?你拒絕時,她又可有難過?」
段驚風順著我的話陷入沉思,最後,恍然大悟,震驚地看向我。
與小姐朝夕相處這麼多年,段驚風又怎會不清楚小姐算計人心的本事,他第一時間選擇相信,無非是因為,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被她算計的對象。
掏出真心卻被利用的人,是最容易受傷的,隻是段驚風以前從來沒意識到自己也是小姐登頂權力頂峰的一枚棋子罷了。
「阿梨,方才我......」
「我明白的,人總是下意識地護著自己最在乎的人。所以我說,我們是永遠做不成真正的夫妻的。」我揉了揉後背,淡然一笑。
我的確不太在乎,心早就被傷透了,也不再會受傷了。
「小姐很需要你,所以再會選擇傷害自己挽留你,段驚風,好好珍惜小姐。」說完,我準備轉身離去。
段驚風伸手拉住了我:「阿梨,對不起,我不應該第一時間懷疑你......」
我拂開他的手了:「你隻是遵從了自己真實的內心罷了。」
「阿梨,我隻是......我隻是怕你騙我。」段驚風無奈地看著我,「我也曾以為除了阿若我不會愛上旁人,可那日雲竹將真相告訴我之後,我還問了她許多話,知道了這些年你一直在默默在我身邊,許多看起來不起眼的衣衫鞋襪,還有那些藥膏,其實都是你花了許多心思為我做的。」
「我知道那一次傷了你的心,你開始不再圍著我,不再為府裡的事親力親為,我看著你出現在我眼前的時間越來越短,心好似被人憑空挖去了一塊,破了,還漸漸漏空了。那次出徵回來,我本就打算離京,求承淵給我一個闲職,想多些時間,多看看你。」
「我自知自己錯過了許多,錯過了看你深夜在燭前替我縫制衣物,錯過了看你為我熬制藥膏,還有你親手為我做的一飯一菜......」段驚風說到這裡時已經有些哽咽,「人有時就是如此,永遠在追逐,回頭時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太多。」
他將我擁入懷中,全然不顧自己衣衫上早已染上了小姐的血。
溫熱的鼻息撲在肩窩上,讓人不禁一顫。
我不是沒有幻想過段驚風抱我的場景,可偏偏沒有這種。
「這麼多年的感情,果真是......說變就變啊——」門「咿呀」一聲被推開,被最先扔出來的是方才替小姐醫治的醫女的屍體。
我急忙將段驚風推開,隻見小姐坐在凳上被抬出來,盡管帶著傷,可臉色完全不復方才的蒼白。
瞬間,四周湧出了一大堆黑衣暗衛。
這些都是曾經段驚風替小姐挑選的,他怕小姐在他離京打仗的時候遇到危險,特地為她訓練的,都是一些經過嚴苛訓練且出手狠辣之人。
「太後這是在做什麼?」段驚風難以置信地看著小姐,「離京時你分明祝我與阿梨白頭偕老,相守一生,如今,你卻來要我們的命?」
他此刻才意識到,那個他拼了命保護多年的人,眼裡其實隻有利弊。
「哀家是說過不假,所以哀家並未打算動你。哀家隻是想抓到刺殺先帝的罪犯,用她的命來熄先帝九泉下的怨氣罷了。哀家念在你已休了她,與她毫無關系,且不知她所犯下的罪行,不追究你。」
「但是,」小姐加重了語氣,「你今日若是幫她,便是勾結謀害先帝的罪犯,與她同罪!」
我搖頭笑笑,我早就猜到小姐會用這一招,隻是我也留了後手。
「太後口口聲聲說我刺殺先帝,證據呢?不會是打算屈打成招吧?」
「阿梨。」段驚風不解地看向我。
「我採買制毒所用的藥材都是以顧家的名義,刺殺先帝乃重罪,以此罪殺我日後大理寺定會徹查,太後覺得顧府可會受到牽連?」我笑著看向小姐。
「姜梨,你當真是傻得可笑。」小姐笑道,「哀家要殺一個人,易如反掌,要扣什麼罪名還不是哀家說了算。」
「可若小姐不再是太後呢?」
「你不會是要拿皇上身世一事嚇哀家吧?縱然你與段驚風武力通天,也敵不過這麼多暗衛。」說著,她看向已然將我護在身後的段驚風,「驚風,這些人都是țų⁸你親自訓練的,你覺得你真的能救得了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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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我為你出生入死這麼多年,阿梨她為你犯下弑君之罪,你難道就不能放我們走嗎?」段驚風依舊痛心地勸說著小姐。
可小姐從來都不是他認識的小姐,隻見小姐笑著看著他,雙眸再無從前那般澄澈明亮:「段驚風,我不是沒想過要放過你們,隻是,除了死人,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更何況是變了心的人……」
話音未落,我袖口飛出幾支利箭,周圍的暗衛在猝不及防間被我射中。
箭上我抹了劇毒,見血即亡。
小姐和段驚風皆震驚地看向我。
「阿梨,你怎麼會有這個?」
「為何此物會在你手裡?」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我,他們震驚的原因別無其他,隻因這個能藏在袖中的暗器,原是承淵的貼身之物。
還未等我開口,隻聽屋檐上方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自然是朕送她的。」
小姐瞳仁一震,愣了半晌才敢緩緩抬頭,隻見屋檐之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兩年前駕崩的承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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