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那種電子脈衝的頻率和他很像,偶爾有幾次,甚至還會有些他能理解的含義。

  他從沒有過同伴,也從沒見過和自己一樣的頻率,他以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電子風暴,興致勃勃地上了好幾次當。

  他最先遇到了展琛,已經慢慢褪去了原本對人類的提防,在他準備過去問問路的時候,下面那個穿著軍服的男人也剛好開口。

  “再警告你們一次,不要節外生枝。”

  那個人的聲音壓得很低,有些陰沉:“我們當初的委託,是解決掉那個有叛變嫌疑的特戰隊小組,要幹淨,不留痕跡,完全像是一場意外。”

  “我們替你們打掩護,不幹涉你們的實驗,但你們也不能給我們留下被人捉住的把柄。”

  那個人神色陰冷,低聲威脅:“想清楚一點,如果你們不遵守約定,我們也不會再客氣……”

  他對面是個套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有一點駝背,頭發稀疏,所有野心藏在老式眼鏡厚厚的鏡片後面。

  白大褂眯了眯眼睛,不以為然:“有叛變嫌疑?”

  “不就是他們那個試點成功了,整個聯盟就要改革,以個人為單位的作戰變成集體單位,機甲不再有過去的絕對優勢,你們現有的地位會一落千丈……”

  白大褂慢吞吞地說:“我們做研究,也是看軍事新聞的。”

  軍服男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眼底冷凝成一片,神色沉得風雨欲來,不著痕跡地去摸藏在身後的槍。

  “急什麼?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那個隊長不也已經按你們的心意瘋了嗎?”白大褂說,“揭發你們,我們自己也要跟著倒霉,誰會做這種蠢事?”

  軍服男啞聲說:“……最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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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就是這樣,誰都有見不得人的私心,誰也不比誰見得光。”

  白大褂說:“你們要解決掉一個礙事的特戰隊小組,我們恰好需要實驗體,各取所需,有什麼不好?”

  軍服男盯著他,眼底變幻不定。

  白大褂:“放心,實驗體都被修改過外貌,他們查不出來。”

  “更何況……就算再調查多少次,也永遠隻是場意外。”

  白大褂的語速依然不緊不慢:“怎麼是我們的錯?不是因為電子風暴那個禍害嗎?”

  “所有人都知道,電子風暴是不能抵擋的災難,惹了多少禍,害了多少人。”

  “隻有在我們和你們知道,這才是能讓我們如願以償的寶貝。”

  白大褂說:“你去看看電視,看看那些遇難者家屬的聯誼會,人們恨的不都是電子風暴嗎?就連我們向科學部申請的實驗經費,在明面上,也是要控制和驅逐電子風暴,造福人類……”

  軍服男沉聲打斷他的話:“這些話,留著去你的科學部說。”

  白大褂知道自己又一次說服了他,低著頭,露出滿意的笑。

  “我這次來,是想提醒你,安全部的特別調查科盯上你了。”

  軍服男冷聲說:“不知道是真是假……你那些在觀察的實驗體裡,可能有安全部的探員。”

  “我不清楚他們是怎麼發展的內線,可能是通過你手下的研究員,也可能是通過那些人外出放風的機會。”

  “你那些實驗體裡面,那幾個軍方出身的,就算被改造過,也未必不能抵抗你那個系統。”

  軍服男:“你也應該清楚,我們的事如果被安全部的人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白大褂臉上的肌肉微微一跳。

  他的神色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波動,沉默了一陣,才又問:“消息準確嗎?”

  “我們也不能肯定,隻是提醒你一聲。”

  軍服男皺緊眉:“差不多了就趕快銷毀,尤其那幾個還能保持自主意識的,你們的程序不是很強嗎?下手利索點……”

  他們的聲音越壓越低,白大褂扶著眼鏡,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

  ……

  再次回溯這段記憶,俞堂已經能清晰理解其中的一切潛臺詞。

  一旦莊域的試點成功,整個軍方就會迎來翻天覆地的改革。重新回到以作戰小組為基礎單位的戰鬥模式,強化戰術和協同配合,把指揮官的作用發揮到極限。

  原本以機甲為核心、斥巨資打造重型武器型機甲、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培養機甲操作員的單兵作戰體系,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會徹底不復存在。

  既得利益者們不甘心這種事情發生,於是以和科學部聯合開展“AI化武器”和“仿生人計劃”相關研究作幌子,找上了溫邇的導師。

  包括盛天成在內的這些人,暗中和溫邇的導師合作,故意尖刀小組保護研究團隊,趁機制造了一場“意外”,讓莊域的所有戰友和部下消失在了電子風暴裡。

  “這些人忙著內鬥,忙著守住自己的利益,忙著清除異己。”

  俞堂說:“他們沒想到,上一場戰爭才過去十年,竟然就爆發了遠超之前任何一次規模的蟲潮入侵。”

  展琛沒有立刻開口,安靜地聽著他說。

  “連溫邇也隻是他們這場計劃裡的一枚棋子。”

  俞堂聯系起所有前因後果:“溫邇的導師應該並不滿意他……他太偏執了,他生活在自己的幻覺裡,他對電子風暴的全部狂熱,都隻來自於蒲影的那道影子。”

  “他的導師野心更強,也更瘋狂,這是場天衣無縫的合作。”

  “每一方都在合作裡各取所需,那些守舊派鞏固了自己的利益,溫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地位和實驗條件,他的導師得到了最完美的實驗體。”

  “瘋狂、野心和貪婪勾結在一起,折斷了他們自己最鋒利的尖刀。這把刀遇到過最兇悍的蟲潮,經歷過最艱難的戰鬥,誰也沒想到,把他們折斷的力量來自他們身後,來自他們豁出命保護的部分。”

  “……然後,整個聯盟被卷入了曠日持久的鏖戰。”

  “缺失了最尖銳的那一部分,缺失了本該就位的中堅革新力量,聯盟的軍隊擋不住蟲族。”

  俞堂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他的聲音透過機械音的變化,依然藏不住的隱隱發啞:“這顆星球……這一整個星系,都會在戰爭裡被毫無懸念地徹底拖垮,人類會走向末路,在滅亡的路上,回看這一段的時候,他們——”

  “小光團。”展琛說。

  俞堂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有些慶幸自己被裝在了機甲裡,冰冷堅硬的鐵殼能掩去很多細節,如果是原本的身體,他未必能說得出這些話。

  可接下去的話,他也已經說不出了。

  ……

  那天晚上,他最終沒有再去找展琛。

  他已經能夠理解人類的語言,那個白大褂說的話,他已經能聽懂不少。

  他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麼多人掉進了電子風暴。

  他的確住在電子風暴裡,但電子風暴的範圍實在太大了,他自己要完整繞一圈,也需要很久,偶爾還會因為記不清地形在裡面迷路。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個禍害。

  他顧不上再回去找展琛,他去看了白大褂口中的“電視”,第一次接觸到了除開展琛之外的世界裡,人們對電子風暴不加掩飾的憎惡和痛恨。

  他一點也不覺得那些人罵錯了。

  在遇到展琛之前,他的確不能理解人類的感情。

  但展琛教會了他很多東西,他已經能聽懂展琛給他念的那些故事、陪他看的那些電影,能體會到屬於人類的喜怒哀樂。

  他已經能夠理解人類的痛苦。

  他看見了被長輩領著出席父母葬禮,神色茫然的少年。看見了站在功勳牆前,一遍又一遍反復擦拭兒子照片的老者。

  他看見聯盟總部的回憶,軍方的負責人雙目赤紅,被人勸撫著往回按,依然用力捶上擺滿了資料的桌面。

  “我還能站在這,還能聽你們在這裡廢話!”

  軍方的負責人嘶聲喊著,喉嚨像是浸了血:“那是全聯盟最優秀的觀察手,是特戰隊有史以來最出色的負責人!他們救了你們所有人的命!你們調查了這麼久,就讓我去告訴他,他的部下被什麼狗屁電子風暴卷走,再也找不回來了!”

  軍方負責人被人按著,崩潰地脫力坐回去:“你們把手伸到這裡,早晚會出問題……再爆發和蟲族的戰爭,我們已經擋不住了。”

  “星球會被佔領,星系會被吞沒,人類會走向末路。”

  軍方負責人啞聲說著,像是某種叫人膽寒的宣判:“在這條路上,你們再回看這一段,會知道接近電子風暴,是你們走向滅亡的開端……”

  ……

  聯盟的聽證會是直播的,但也沒有人預料到軍方負責人會在這種時候忽然說出這些話,他在窗外聽著電視裡的那些話,下一秒,畫面就突兀地變成了一片雪花。

  不斷變幻的光影打在窗戶上。

  那家人隻是用電視當個背景音,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在各自忙工作,隻有剛寫完作業的孩子在專心看裡面的內容。

  聽見電視裡傳來的雜音,男主人以為是天線又壞了,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拿過遙控器換了幾個臺,發現沒什麼問題,隨手把遙控器放在一邊。

  那個孩子走過去,問他的父親:“電子風暴是壞東西嗎?”

  “是。”男主人隨口說,“科學部不是都發通知了嗎?我們星系最近在電子風暴的什麼高發區,要民眾提高警惕。”

  孩子有點害怕,又有點不服氣,小聲反駁:“我同學給我看過,電子風暴可美了,像地理課上學的極光。”

  女主人點了點他的腦袋:“等你被電子風暴抓走,再也回不了家,見不到爸爸媽媽,看你還美不美。”

  父親半開玩笑,嚇唬兒子:“聽說電子風暴能聽懂我們說話,你一提起它,它就會趁你不注意,悄悄過來找你……”

  孩子這次是真嚇到了,連忙牢牢閉上嘴,撲進母親懷裡。

  女主人半是責怪地看了一眼丈夫:“胡說什麼?”

  “嚇嚇他,省得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輕重。”男主人咳了一聲,“他老師前兩天還聯系我,讓咱們給孩子進行正確的引導。”

  男主人說:“你看他那篇作文沒有?還把電子風暴想象成人了,居然還想往電子風暴裡面扔小紙條,問它能不能不要來……”

  在那些宣傳的渲染下,聯盟的民眾已經接受了他們這片星際位於電子風暴高發區的說法。

  越來越多的人在電子風暴裡失蹤,即使有一部分能順利出來,也會出現各種問題,需要接受長期的治療。

  這種令人不安的壓抑,雖然比不上蟲潮貨真價實帶來的直觀恐懼,但也在整個聯盟無聲蔓延。

  人們都在等電子風暴離開,也在等待科學部的消息,盼著能出現哪怕一例被完全治愈的受害者。

  ……

  那臺電視被關掉了。

  孩子被父親的玩笑嚇壞了,說什麼也不肯離開父母一個人去睡覺,被母親耐心地攏著,柔聲哄回房間。

  男主人被女主人扯到書房,又好氣又好笑地教訓了一通,老老實實去給兒子道歉。

  客廳的燈也被關了。

  他不能在沒有光線的地方任意移動,隻能停在窗外,一動不動地等著月光穿透雲層照過來。

  那是他第一次拼命想要學會說話。

  他也覺得自己壞透了,可又委屈得幾乎要發瘋,止不住地一個勁發抖。

  他不能發瘋,他隱約能察覺到自己能力的極限,如果他在這裡失控,這一整個家庭都會被他全部吞噬進去,瞬間分解幹淨。

  窗外沒有光了,他動不了,用自己的電子脈衝朝這些人用力地拼命喊。

  你們為什麼不扔紙條?

  就算一張紙條可能會飄到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會被電子風暴分解,但十張,一百張,扔進去一萬張,他總能看到的。

  就算他認得字還不太多,也可以畫畫給他。

  展琛就經常給他畫畫。

  展琛還誇他聰明,誇他學東西快。

  他已經逃出來好些天了,他控制不住地想回去見展琛,可這天晚上是陰天,沒有月亮,連一絲最細微的星光也沒有。

  整整一個晚上,被無數人畏懼咒罵、恨不得永遠消失的電子風暴,凍在了那一片懾骨的漆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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