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把汗水弄髒的床單拽下來換的時候, 徐酒歲為自己的恐懼感到懊惱——


  她已經離開近海市很久了, 久到她以為自己的生活已經回歸了正軌且風平浪靜,但是這種所謂的“風平浪靜”, 現在卻輕易被一通電話打翻。


  她害怕許紹洋,那人於她來說, 有教導之恩, 亦是毒蛇。


  他的冷笑和慵懶的說話腔調是她噩夢裡的主旋律, 然而這他媽都什麼年代了,法治社會……


  她卻還是如同怕一個魔鬼似的害怕著一個人。


  徐酒歲渾渾噩噩地洗了個熱水澡,裹著浴巾在臥室裡又坐了一個多小時, 直到頭發都快自然半幹了,她忽然感覺到渾身一陣寒冷——


  生理上的那種, 她抬起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肩膀,手心觸碰到一片冰涼,她應景地打了個噴嚏, 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將近上午十點。


  她這才慢吞吞地穿了衣服,拿了鑰匙出門準備到店裡去。


  ……


  徐酒歲開門的時候,走廊對面的門也開了, 男人今天難得穿的好像很休闲,看上去好像是要出門做一點私事。


  徐酒歲目光飛快地在他脖子上掃了一圈,在發現那裡的疹子都下去了恢復了正常的膚色後,她松了口氣,又打了個噴嚏,昏昏沉沉地叫了聲“老師好”。


  “感冒了?”薄一昭問,又低頭看了眼徐酒歲穿著的薄黑色褲襪,長衛衣還有小皮鞋,微微蹙眉,“夏秋交替季節容易感冒,多穿點,小姑娘別要風度不要溫度,走大街上誰看你。”


  徐酒歲覺得要是找了薄一昭當男朋友,除了享受愛情,搞不好還可以享受父愛(或者母愛)——


  這個男人大概是冬天要把刀架在人脖子上要求人把秋褲穿上的類型。


  她蔫蔫地,沙啞著嗓子敷衍了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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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就感覺到額頭上貼上了一個溫熱的觸感,她愣了愣,過了挺久才反應過來是薄一昭的手。


  隻是那手隻是單純地貼過來探了下體溫,就收回去了。


  “有點發熱,你最好還是去用體溫計測一下。”薄一昭問,“身體不舒服還出門,去哪?”


  養家糊口。


  徐酒歲低著頭:“蹦迪。”


  薄一昭:“……”


  現在是上午十點半,哪家夜店這麼孜孜不倦大清早還提供社會搖晨練服務?


  這人大概腦子先一步被燒壞了。


  看她這樣子估計是去上班……也不知道她是做什麼的,想到這薄一昭才覺得自己對她了解的其實並不多。


  而這邊徐酒歲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腦子不太好使,生怕再跟他繼續說話不知道又要說出什麼可怕的話來,於是擺擺手就要往樓下走。


  頭重腳輕地,走兩步就有想要栽跟頭下去的趨勢。


  好在男人一直跟在她身後,一把拎住了她的衣領,徐酒歲站穩了回頭看他,因為發熱眼角紅彤彤的,臉色蒼白,像隻沉默的兔子。


  “不舒服就在家待著,”薄一昭想了想問,“手機給我。”


  徐酒歲一臉懵逼地掏出手機遞給男人,看他接過手機明顯是被重量驚了下,有了個掂量的手勢,然後抬起頭看了徐酒歲一眼——


  徐酒歲想到昨天這手機結結實實砸到人家……子孫根上,瞬間漲紅了臉。


  “手機解鎖密碼?”男人淡淡道,“我又沒被你砸壞,臉紅什麼。”


  被他一語道破,徐酒歲臉更紅了,結結巴巴道出六位解鎖密碼,變扭的六位數字號,也不像是誰的生日。


  “有什麼特殊含義麼?”男人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挪動。


  “沒有,”徐酒歲盯著他修長的指尖,平靜地說,“我家都用這個密碼,包括所有銀行卡。”


  話語一落,樓梯間裡陷入詭異的沉默。


  徐酒歲心想這下好了,今天又多了要跑三家銀行改密碼的行程——


  她可真會給自己沒事找事。


  正琢磨著,她聽見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一陣頭暈目眩——說實在的,她不想承認自己這低燒可能壓根就是被某通電話給嚇出來的,現在她對手機鈴聲過敏。


  好在那鈴聲很快就斷了,男人伸手將自己手機拿出來掛掉了電話,她的手機還給她:“剛才撥出去的是我的手機,實在不舒服給我打電話。”


  徐酒歲一臉懵逼的接過手機——


  一下子都沒能從自己終於搞到了男人的手機號裡回過神來。


  ………………………………………………蒼天啊,她上蹿下跳了兩個多月,終於搞到了薄一昭的手機號!


  她曾經以為他們倆的兒子上幼兒園了她也不一定會擁有的東西!


  看看啊,這個世界有得必有失,遇見任何的困難和苦難都要咬牙堅強地活下去,誰知道接下來命運的女神會不會就這樣毫無徵兆的降臨(忽然雞湯)!


  徐酒歲握著手機,微微睜大眼巴巴地薄一昭,唇瓣抖了抖:“順便再加個微信行不行?”


  要是長了尾巴可能已經搖出了重影。


  站在稍高的臺階上,居高臨下俯視她的男人露出了慈愛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


  徐酒歲點點頭:她就是這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愛心就泛濫的人。


  然而。


  “不行。”


  “……為什麼啊?”


  男人擦著她的肩膀下樓,徐酒歲一愣之後,連忙抬腳真的像兔子似的跟在長腿叔叔身後連蹦帶跳追趕。


  “我怕你騷擾我。”


  “被我這麼可愛的小姑娘騷擾下怎麼了?”


  “上一個上圖微信騷擾我的可愛的小姑娘被我拉黑然後跳樓了。”薄一昭伸手點了下她的眉間,“你親眼看見的”。”


  這句話信息量可就大了。


  “李倩?她哪裡可愛?她為什麼有你微信?李倩都比我提前擁有你的微信?為什麼?憑什麼?這不公平!”


  徐酒歲一路追薄一昭到了停車場,直到男人上了車,一腳油門揚長而去,她還在糾結“老子心心念念的東西路人卻早已擁有”這種破事——


  走出停車場時,大喜大悲之間,她覺得自己病得更重了。


  ……


  徐酒歲到了紋身店,開門沒一會兒姜澤就到了。


  走進店裡發現徐酒歲窩在沙發上,一張臉慘白慘白的,當時就微微擰眉上前,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然後那眉皺的可以夾死蒼蠅。


  “薄老師昨天拼了老命要帶你走就是為了把你弄成這樣?”


  “……”


  這話裡幾乎每一個字都是槽點,要不是姜澤面色陰沉實在不像開玩笑,徐酒歲幾乎覺得他是不是在開黃腔。


  她張嘴準備反駁,話到了嘴邊被一個噴嚏打斷。


  她捂著嘴擰開腦袋,白皙圓潤的指尖指了指工作臺,那上面擺著一個“米開朗基羅”石膏頭像,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說:“今天畫那個,什麼時候畫的比我好了,就收你當徒弟。”


  姜澤看了眼那個石膏像,目光一沉,隨即嗤笑了聲:“怎麼,玩我啊?”


  語氣裡帶著一絲絲淡淡嘲諷,還有少年的叛逆。


  和他以前和徐酒歲說話的語氣並不太一樣——


  昨天徐酒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輕而易舉被薄一昭帶走,這事兒他並不是完全脾氣的。


  今天做了半天思想鬥爭送上門,這女人又給他安排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欺負高中生沒人權啊?


  換了十八中的學生,聽到姜澤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可能已經自動彈飛十米遠……徐酒歲聽出他話語裡的不滿,有些詫異,因為她也察覺了,姜澤以前不會這麼跟她說話。


  但是表面上沒有顯露什麼,她隻是肅著臉坐起來看他:“不願意?門在那邊。”


  她心情不太好。


  看向他的目光沒有不耐煩,就是淡淡的。


  姜澤回望她了一會兒,一隻手撐在沙發邊的扶手上付下身,投下的陰影將她籠罩起來,緩緩道:“姐姐,你掛在素描教室裡那張《米開朗基羅》七年了也沒有本校藝術生能超越,我隻是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而已……”


  徐酒歲眨眨眼,有些驚訝他居然知道。


  想了想,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臉:“早就告訴你了我不隨便收徒。”


  老娘是誰?


  許紹洋的徒弟,兼前女友。


  千鳥堂的大師姐。


  紋身屆的九千歲。


  好漢不提當年勇而已——


  介於昨天被狠狠地提醒了下這一大堆頭銜的真實存在性,徐酒歲今兒的腰杆比前兩天的自己挺直許多。


  姜澤自然不知道這其中小九九,隻是垂下眼,盯著她,看著有些不太高興。


  “奉市不會有比我技術更好的紋身師了,”徐酒歲說著,又偏頭打了個噴嚏,小巧鼻尖一遍通紅,她垂著眼懶洋洋地說,“你要想找別人就去,準備個幾千塊總有人願意收你當徒弟。”


  在專業領域,她總是自帶一種叫人惱火的傲慢。


  “我沒錢。”姜澤冷冷地說。


  “想白嫖就去畫石膏像。”徐酒歲指了指不遠處她的石膏像,“別人連畫石膏像的機會都沒有。”


  “可以肉償的。”


  “我對小我七歲的小孩不感興趣。”


  “年輕氣盛,很好用的,不試試你都不知道……”


  “……再開黃腔你現在就給我滾出——”


  狠話又被響亮的噴嚏打斷。


  姜澤直起身,盯著徐酒歲,長臂一伸撈過放在茶幾上的抽紙塞進她懷裡,而後站起來長腿跨過茶幾,穩穩地在工作臺前坐下,找了個畫板,調整坐姿,開始琢磨畫那個該死的石膏像。


  徐酒歲看著伸長了長腿,背靠桌椅,握著畫板上方垂著眼開始琢磨下筆的少年,滿意地收回目光。


  打開微信,跟材料供應商進了一堆練習皮。


  對方也是業內人士,聽見她要練習皮都驚了,問她是不是收徒弟了,還問這事兒許紹洋知不知道……


  徐酒歲都不耐煩了——


  又是許紹洋,她收不收徒弟關他什麼事啊?


  她是不是定個棺材都得通知許紹洋一聲啊?


  怎麼哪哪都是許紹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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