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謝緲抽走丹玉中的傘柄,撐著紙傘走到那早已被雨水淋湿的姑娘畔,他輕輕抬,傘檐便遮掩在她的上方。


而他後背沾湿卻也毫無所覺,隻是垂著眼簾,靜默地看著她抱著那個已經沒了聲息的少年的肩,哭得那樣難過。


半晌,他蹲下去,傘檐仍穩穩地遮掩在她與那死去的少年上方,又伸出另一隻握住她冰涼的腕。


與此同時,徐允嘉叫了人來,將小九的屍體抬入房中去。


戚寸心仍舊跪坐在地上,眼前地磚上的血水仍未被衝刷幹淨,她眼眶紅透,盯著那道門內晦暗的燈火看。


謝緲伸抹開一縷黏在她側臉的湿潤淺發,隨後將她抱進懷裡,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一撐著紙傘,一擁抱她。


他忽然在想,


她的姑母戚明貞死的那天,她也是這樣一副模樣嗎?滿眼是淚,無助又憐。


卻隻是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沒有他,沒有任何人。


“我不明白。”


她的聲音忽然落在他耳畔,更咽聲重。


他稍稍直起,便望見她那一雙沾滿『潮』湿水霧的眼睛,他聽見她說,“我不明白事怎麼忽然變成這樣了。”


戚寸心又去看那道大開的門,她看不到裡面躺著的小九,眼淚卻洶湧得厲害,“如果是太平盛世,他們一不會千裡迢迢遷去豐城,如果是太平盛世,他也不會十五歲被迫上了綏離的戰場……”


她緊緊地攥著他的,“如果是太平盛世,我的姑母,還有小九都不會這樣死在我的面前。”


戰爭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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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的是一個十五歲少年單純天真的心境,害的是他無端背負起兩條人命後,從此由人化鬼,行屍走肉。


“伊赫人一定要這樣嗎?肆意踐踏漢人的『性』命便能彰顯他們伊赫人的血統高貴?”她渾冷得徹骨,這半生以來,她從未如此直觀地看清北魏與南黎間從戰場到朝堂的血腥硝煙,滿地枯骨。


小九,隻是這雲波詭譎的『亂』世裡,最不起眼的一粒微塵。


從東陵的雨夜,到這月童此時此間的雨夜。


她已經失去了唯一的姑母,唯一的小九。


“戚寸心。”


謝緲一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向他。


淋漓雨幕間,燈火的光影暗淡,他的面龐透著一種蒼白的冷感,“記得你曾同我說什麼嗎?你要跟我在一起,要跟我一起等到伊赫蠻夷被趕出中原的那一天。”


是那個時候,在她決心要入九重樓的時候。


戚寸心望著他,隔了片刻遲鈍地點頭。


“等是沒有的,”


他指腹抹了一下她的臉頰,嗓音清泠,“蠻夷刀兵向我,我必還以刀兵,如果我說,我會讓你看到那一日,你信我嗎?”


戚寸心睫『毛』動了一下,眼淚隨跌出眼眶,她抿緊嘴唇,無聲點頭。


眼下的這個南黎,縱有許多人仍將仙翁江以北的半壁江山放在心底,十多年來,朝堂上你來我往,硝煙彌漫,消耗的,不過是南北兩邊的漢人百姓心頭的希望,而為官者,多的是盯著自己眼前的那一畝分地,少的是睜開眼睛去看仙翁江那一面比南黎甚的漢疾苦。


所幸的是,還有如裴寄清這樣半生都在為收復失地而殚精竭慮的人,有謝緲,他能活著從北魏回來,靠的便是一顆亡魏心。


然而失地未收,蠻夷的刀兵指向南黎,而南黎的雲波詭譎下暗藏的殺機也從未停止襲向他。


他要從眼前的永夜裡開闢出一條道來,必是鮮血鋪,刀山火海,若走錯一步,便要萬劫不復。


“我相信你會的。”


她失地望著那道門,忽然開口。


誇父逐日,為逐朝陽而死,而她要站在他的邊,她要永遠這樣堅定,永遠記得死在東陵的姑母,死在這裡的小九。


院子裡站滿了人,但他們都如丹玉與徐允嘉一樣,靜靜地立在後頭,淋著雨,垂著頭。


夜幕漆黑,冷雨淅瀝,檐下的燈籠搖搖晃晃的,燈影忽明忽暗。


她恍惚,像個不知來處的遊魂。


謝緲不言,指『摸』了『摸』她湿潤的鬢發,又再度無聲地將她抱進懷裡。


第69章 究惡果緲緲,你不要難過。


日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坐在門檻的小姑娘面容稚嫩,這長巷寂靜無聲,她捧著臉歪盯著巷子盡看了會兒,又去看一旁那一棵枝葉稀疏的歪脖子樹。


輕快的腳步聲近了,她一,那小少年的面容在他熾盛的日光裡令人看不真切,直到他走近。


滿是稚氣的面龐上掛著熱切的笑,他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面,遞到她的面前,“你還沒吃飯吧?給。”


小姑娘愣愣地望著他,片刻又去看他捧到她面前的那碗面,上面蓋了一顆形狀極好顏『色』鮮亮的荷包蛋,綠『色』的蔥花灑在上面,湯是晶瑩剔透的。


“這是我自做的,我的手藝我爹說好呢。”他一點兒也不認生,熱情得很,一屁股就在她旁邊坐下來了,“你也嘗嘗看啊。”


她悶悶的,一點兒也不愛講話,在這裡住了小半月,巷子裡的小孩兒也不同她玩兒。


隻有他一個人總是來和她說話,如今還送來一碗面給她。


“你叫什麼字?”


小少年坐在門檻上看著低吃面的小姑娘,一手撐著下巴問她。


“戚寸心。”


她喝了口面湯,聲音細弱。


“你這字真有趣。”


他聞聲便笑,“蛇的七寸,人的心髒,關乎『性』命。”


小姑娘將剩下的半個荷包蛋吃了,才慢吞吞地說,“是我父親給我取的字,他希望將來萬事萬物擺在我眼前,我能憑著我自的心意去決斷,不為外物所。”


或許是年紀小,她隻記得這樣一段父親的原話,卻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爹好像是個很有學問的人。”


他也聽得懵懂,隔了會兒又說,“我爹就是個鐵匠,也沒給我取大,家裡外的人隻叫我小九,但我好歹也上過學堂了,就自個兒取了個字。”


“什麼字?”她捧著碗,問他。


“賀久。”


小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陽光底下精神奕奕,他認真地說,“祝賀的賀,長久的久。”


“我希望我能夠活得長久一點。”


“為什麼?”


“這樣就可以多一些時間,多攢一些家底,日子也就不會這麼苦,說不定我還可以多享受幾年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小少年仰面,迎著明媚日光,滿眼朝氣,滿懷憧憬。


戚寸心陷在這場遙遠的夢境裡,不知夢外的自早已淚湿滿枕,她小聲地抽泣,哭得隱忍,攥著衣襟,眉緊蹙。


一襲紫衣的少年郎探指輕觸她的額,高熱仍未褪,他皺了一下眉,接了一旁柳絮遞來的浸過冷水的帕子,放在她的額。


“子妃高熱不退,今日的生辰宴怕是不能去了。”柳絮的聲音壓得極低。


謝緲不言,隻是坐在床沿,靜默地看著仍在睡夢之中的姑娘,片刻,他伸手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臉頰,擦去她的淚痕。


“殿下。”


殿外忽傳來一道略有些尖細的聲音,“殿下,奴才劉松,奉陛下旨意,請子妃去九璋殿。”


柳絮不由看向謝緲,“殿下……”


今日早朝過,宮裡便已是沸沸揚揚,北魏樞密院來的密探羽真奇被抓,而羽真奇手底下的賀久子妃是舊友的消息便也不脛而走。


一時頗多風言風語。


不用問,必是陽春宮的那位,她怎會放過這麼一個好機會。


“殿下,殿下您可在殿裡?”


劉松的聲音再度從外傳來。


謝緲面『色』陰沉,目光落在那珠簾之上,他才要起卻忽被床榻上的那人拉住手腕。


他一,便見戚寸心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睛。


她面容蒼白,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另一隻手拿下額的湿潤布巾,“我要去。”


“你生病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並不答她,隻是淡聲道:“這些事,你不必理會。”


戚寸心搖,“這個時候,我不能不去。”


“柳絮,拿衣服。”


她握著他的手,掙扎著坐起。


柳絮小心地瞧了一眼子,隨便應了一聲,匆匆掀了珠簾出去。


殿門吱呀聲響,緊接著便是柳絮劉松兩人的談話聲,戚寸心聽不真切,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伸手觸『摸』他的額,又探過去,額輕抵他的額,可能因為她的溫度已經足夠高了,也感覺不出來什麼,她隻得問,“你發熱了嗎?”


少年明顯精神有些不好,但聽見她的話,他睫『毛』眨一下,卻說,“並未。”


戚寸心捧著他的臉,這樣近的距離,他垂著眼也看不到她的眼圈兒不知什麼時候便又湿潤了些,她吸了吸鼻子,說,“明明你查出了北魏樞密院來的探子,可你父皇如今想的,卻是向我興師問罪,你心裡,是不是很難過?”


“緲緲,不要難過。”


她說,“我一點兒也不怕,我正好,也想去聽一聽他要問我些什麼。”


而他隔了好半晌,才輕輕『摸』了『摸』她的腦勺,隨即往了些,抬看她,一雙漂亮純澈的眸子裡是毫無波瀾的,他的語氣仿佛從來如此冷靜,他告訴她,“我並不難過。”


也許是發現她的一雙眼睛滿是水霧,他停頓了一下,伸手輕輕地蹭了一下她紅紅的眼皮,“不要哭了。”


不多時,柳絮領著幾宮娥捧著衣裙首飾進來,服侍著戚寸心洗漱過,再換上絳紫『色』金線鳳凰大袖袍,梳起發髻,戴上鮫珠金步搖和珍珠發飾。


戚寸心也不讓柳絮替她上妝遮掩蒼白的臉『色』,隨便牽起謝緲的手,同他一道走出殿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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