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這才明白,今兒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

  眼前的女子,與那人,足足有六分像。

  須臾,那女子坐下時,男人的眼神再無波瀾,他問她,“叫什麼?”

  小姑娘有些怯懦,攥了攥拳,低聲道:“回稟大人,奴名喚珍兒。”

  陸宴嘴角噙上一絲笑意,“哪個甄?”

  珍兒道:“珍珠的珍。”

  陸宴又道:“多大了?”

  珍兒雙頰瞬間紅透,“十六。”

  陸宴把玩這手中的杯盞,隨後立住,挪到她面前道:“倒酒吧。”

  珍兒尚未出閣,還沒伺候過人,眼睛裡的那股青澀,做不得假,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位高權重,卻不知他如此溫柔俊朗。

  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身上的一絲顫慄如春風襲來,在心間打了個圈,又轉瞬即逝。

  隨鈺和楚旬握著杯盞的手皆是一僵,仿佛在說,他陸時砚,不該是這個反應。

  世人以為他眼裡隻有權勢,以為他儒雅的皮囊下是日益澎湃的野心。可鎮國公府的世子爺,二十有六不娶妻、不納妾,不是放不下那人是甚?

  回想沈甄離京後,初春時分,也不知從哪個酒樓傳出了一個消息——別看昔日裡的長安第一美人,沈家女沈甄與長平侯有了婚約,其實她啊,還給陸京兆做過外室。

  罪眷之女,天之驕子。

  一夜之間,沸沸揚揚。

Advertisement

  隨鈺以為,以陸宴的脾氣,不論明裡還是暗地,定會給那人一個教訓,未曾想,他隻是輕飄飄地揭過了。

  隨鈺同他道:“陸宴,此事若是你不便出手,我來。”

  陸宴回道:“何須理會?反正流言蜚語大多都是這樣,你越是在乎,傳的便越是久遠。”

  隨鈺道:“那你不在乎嗎?”

  陸宴蹙眉笑了一下,“她既然決定去做蘇家婦,我為何還要在乎?”

  隨鈺看著他無可奈何的眼神不由一頓,他的疑心,死在了陸宴風淡雲輕的語氣裡,“隨佑安,我這人,沒你那麼長情。”

  隨鈺又道:“那你與白家的婚事,怎麼又……”

  陸宴直接道:“待我進中樞秉政,自然會成婚。”

  隨鈺有那麼一瞬間,十分欽佩陸宴。

  欽佩他從未沉浸於任何風月之中,又或者說,他淪陷過,但他生性薄涼,放下的模樣竟是那般容易。

  可謊言就是謊言,總有大白的一天。如今兩年過去,他陸宴手上的權利絕非昔日可比,到頭來呢?他仍是這個樣子。

  一幅,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隨鈺這才恍然大悟,他的性子,本就是難露心聲。

  隨鈺回神,看著珍兒,故意道:“陸大人覺不覺得,她像極了一個人。”

  陸宴凝眸,飲了一口酒,沉聲道:“是麼,好像是。”

  楚旬長呼了一口氣,一臉認真道:“你抬起頭來。”

  珍兒在一旁垂著眼眸,謹慎作禮,聽了這話,她才緩緩抬起頭來……

  楚旬點了點頭,直接道破,“別說,她與沈甄,確實有幾分像。”

  沈甄。

  說起來,陸宴不知有多久,沒有開口說這兩個字了。

  楚旬看著外面如柳絮般的雪花,幽幽道:“時間真快,一晃兩年,長平侯身上的孝期,好似也該過去了。”

  隨鈺隨聲附和,“若我沒記錯,已是過去小半年了。”

  楚旬又道:“屆時你是不是要去漠北喝頓喜酒?”

  隨鈺點頭,“若那是京中無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陸宴的唇角冷卻,弧度忽然轉平,將手中的杯盞“噹”地一聲擲到地上。

  珍兒一個渾身激靈,被男人身上的戾氣下了一跳,倒酒的手臂一僵。

  潺潺的水流聲戛然而止。

  她連忙掏出兩張帕子,手忙腳亂地去擦拭陸宴被酒水濺湿的衣角。

  “大人。”珍兒抬眸喚了一聲。

  陸宴一把推開她,起身看著隨鈺一字一句道,“走了。”

  “陸宴!”楚旬喊了一句。

  陸宴頭也沒回。

  隨鈺臨窗而坐,看著陸宴蕭瑟的背影,道了一句,“果然,同你料的一樣。”

  楚旬低頭飲了一口酒,緩緩道:“兩年,我從沒聽他喊過沈三娘的名字,一次也無,便是我有意提起,他也是面露無奈,很快就轉了話鋒,那怎可能是放下的模樣。”

  隨鈺點了點頭,道:“今日這仇,他定要記在你我二人身上了。”

  楚旬道:“隨他去吧,總比憋在心裡頭強。”

  陸宴走出平康坊,如鵝毛般的大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他肩膀上。

  楊宗將一柄傘置於他頭上,陸宴彎腰上了馬車。

  車輪踩著皑皑白雪,緩緩轉動。

  陸宴忽然喊了一句停。

  車輪驟暗停住,發出了碾壓積雪時“吱”地一聲。

  沉默良久後,陸宴顫著胸腔呼了一口氣,“去澄苑。”

  楊宗眨了眨眼,連忙道:“屬下明白。”誠然,楊宗也有許久沒聽過“去澄苑”這三個字了。

  陸宴踩著清冷的月光,推開了澄苑的大門,這裡一切如舊,誰也不知道,瀾月閣的燈,每天都這樣燃著。

  聽見動靜,棠月和墨月楞在當場,手裡的掃帚“啪”地一下墜在地上,陷入厚厚的雪堆中。

  “世子爺?”棠月低聲道。

  陸宴低低地“嗯”了一聲。

  墨月搓了搓手,小聲道:“世子爺可是要備水。”

  陸宴擺了擺手,說了一句不必,棠月和墨月對視了一眼,一齊躬身退下。

  整整兩年,他從未踏進過這個地方。原因無他,這裡的一磚一瓦,皆有她的影子。

  陸宴信步走進內室,心髒瘋狂跳動之後,眼底又湧上了層層疊疊的失望。

  一張黃花梨木的架子床、一張剔紅短榻、一個鐵梨四屜廚,一張夔龍紋方桌,兩個紅漆木鏤空樣式的圓凳……除了這些死物之外,還有三兩株她愛的山茶花。

  縱然他再三囑咐,這屋內不得變樣子,嗯,也確實沒變樣子。

  可沒了那人,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他行至屋中央,看向鐵梨四屜櫥,隨手拉開一個抽屜,瞧見了一幅畫。

  他一愣。

  緩緩展開,瞧見了右下角注的日子,有些塵封於心底的回憶如潮水一般滾滾而來。

  元慶十七年,十月二十五。

  這是他的生辰。

  那日傍晚,夕陽剛好。

  他隻身來到澄苑,本以為能從她這收到份生辰禮,什麼都好,哪怕是片葉子都成,卻不想她根本不記得此事,她性子乖巧柔順,見他面露不滿,立馬拽起了他的袖子,用幾分討好的語氣道:“我給大人畫幅畫可行?”

  他板著臉點了下頭。

  他知道沈甄的畫工極佳,畫出來的人像跟真的一般。看著她認真落筆的樣子,坐在她對面的他,不免有些期待,她會給自己畫成什麼樣子。

  哪成想,這純良無害的小人肚子裡也有壞水。

  她竟畫了自己方才惱怒時的樣子,蹙著的眉頭,抿著的薄唇……眼裡的不悅畫的一清二楚。

  他怒極反笑,便掐著她腰的問,“沈甄,我在你眼裡就這幅樣子?”

  小姑娘在他懷中回身,抱著他的腰一臉狡黠,“大人說句公道話,像是不像?”

  往事不可追,錐心刻骨。

  她用漫長而又短暫的三百多個日夜,攥住了他的心,隨後一筆一劃地刻下了屬於她的名字。

  試問,他能何如?

  她離開了長安,同長平侯去了她口中,天很藍,雲很低的漠北,他每每在心裡恨她的那份決絕,耳畔都會想起從前他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沈甄,你不是不願意嗎?”

  “你當我非你不可?”

  “你這挑食的毛病不知道改改?”

  “你這麼矜貴嗎?”

  “嗯,上次是你弟弟,這次是你父親,你覺得,本官是你什麼人?”

  “以後若是無事,別叫棠月往我這遞消息。”

  “長平侯,你見他作甚?”他氣得咬牙,“你拎的清自己的身份嗎?”

  每一回,她都不敢頂嘴,每一回,他說完便後悔。

  隻是三年前的他不知道,自己會為了一個人瘋魔至此,不敢思,不敢念,他怕愈陷愈深,怕回憶裡,還殘留的她的餘溫……

  陸宴抬手輕輕撫著案幾上的山茶花,一瓣一瓣,那個在朝堂上運籌帷幄的男人,倏然自嘲一笑。

  這株你留下的山茶花,在你離開的第二個冬,悄然綻放,沈甄,我陸宴承認,我確實舍不得,你嫁別人。

  他坐回榻上,隨意擺弄了一下玉枕頭,忽然看著了一封信,一封沒拆封的信。

  他瞳孔一震,將信攥在手中,想打開,卻又放回原處。

  就她那點心思,她會說什麼,能說什麼,他會不清楚嗎?

  感謝他救過她。

  感謝他幫了她的弟弟、父親……

  最後再加一句,若有來生?

  男人苦笑了一下。

  可他從不信來生。

  陸宴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信,放到了懷中。

  算了。

  見字如面,又是摧心肝的疼。

  長久無聲,陸宴忽然覺得這屋內,若是隻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實在過於冷清。

  一股寒風透過窗牖飄進來,幔帳搖擺,他恍惚間好似看到了她站在自己面前,朱唇黛眉,顧盼神飛。

  “大人。”她輕聲道。

  陸宴想,醉意微醺便是這點好。

  他拍了拍身側,笑道:“坐。”

  陸宴將手放在她的腰上,隔著七百多個長夜,隔著數萬裡路,再一次,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喉嚨苦澀,隔了好半晌,才道:“漠北嚴寒,可還習慣?”

  懷裡的人沒答。

  • 字號
  • 背景

好看的小說

  • 老公的名字上了熱搜,他發文:【大家猜猜,三歲的小孩會把媽媽的筆記本電腦放在哪裡?】
    現代言情 10488字
  • 喜歡紀炎的第二年,我決定放棄了。我換了座位,不再跟他 說話,和他保持疏遠的距離。剛好和我門當戶對的竹馬這時 候轉學過來。我和竹馬一起上學、一起回家,形影不離。
    現代言情 16508字
  • "給林雨當地下女友三年,雖然我們的關系隻走腎不走心,但我仍期盼和有一天能打動他。 沒等來心心念念的 happy ending,我卻親手將我倆送上熱搜。"
    現代言情 9939字
  • 成婚七年,夫君未曾踏進我的房門半步。 他亦有心上人,是在戰場上救回的孤女。 她張揚明媚,屢次在我面前挑釁:「正房夫人又如何?還不是隻能獨守空房。」 我微微一笑,不做辯解,摸著旺財的狗頭,淡淡一笑。 養男人還不如養狗。 天知道,這種不用管事、不用伺候男人的日子有多爽。 可是有一天,他進宮一趟後,突然變了。
    短篇虐戀 89263字
  • 我叫陸言,字文君,自從12歲那年中了 秀才,父親母親,乃至全府上下,所有 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過年時,祠堂
    幻想言情 9118字
  • "凌城男校的學生都是一群難以管教的富二代,每天都在上演《熱血爭霸》這齣大戲。 東校區韓厲又痞又兇,不能招惹。 西校區路星鳴又痞又兇,不能招惹。 直到凌城改為混合學校,韓厲帶來了開校以來的第一個女生。"
    現代言情 29197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