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到公司沒多久,陸成則就來微信裏跟我報備,可以用“報備”這樣矯作的形容詞嗎,但他給我的感覺的確如此。


  他說:今天估計很忙,不一定能及時回消息。


  我笑了笑:忙吧,我也很忙。


  誰還不是個苦苦掙扎的社畜。


  上午要開會,下午要比稿,從客戶公司回來時,已經是傍晚。


  我坐在公司商務車的第二排,靠窗位置。


  車裏很悶,我就降下了窗,外面的天空異常美麗,橙粉混色,將整個城市暈染成畫幕。


  我聽見車載導航報出,前方二百米處西林湖公園。


  我微怔,問開車同事:“前面是西林湖?”


  他回過半個頭:“對。”


  我問:“待會回公司沒事了吧。可以讓我前面下嗎?”


  跟我坐一排的文案組長說:“你不跟我們吃飯嗎?”


  我搖了搖頭,在公園門口下車,然後打開地圖,依照導航指示走了六百米路,來到光紐園區的正大門。


  我跟保安亭裏的制服大叔對視一眼,低頭給陸成則發消息:在忙嗎?


  陸成則:還好,準備吃飯。


  我打字,可以抽空出——又刪除——重新編輯——方便抽出二十分鐘嗎?有點事可能需要你參與一下,但不是重要的事,所以拒絕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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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怎麼了,半個小時也可以。


  我笑了,將自己的定位發給他:想請你看日落。


  陸成則果然很意外:?


  又問:你在哪?


  我說:在門口。


  光紐不愧為大廠,園區都大得離譜,光是趕路來見我,就讓陸成則耗去十分鐘,還是快跑的情況下,我們隻剩下二十分鐘。


  他跟門衛交代了兩句,對方放我入內。


  跟著他往裏走時,我為自己的心血來潮感到抱歉:“不好意思,我剛好從外面回來,剛好路過你們園區,剛好天空又格外好看,所以……”


  陸成則微喘著氣,舉目,他應該還沒來得及看天空,此刻也怔了一下,評價:“是很好看。”


  我問:“你吃飯了嗎?”


  他一邊摘工牌,一邊說:“還沒,出去吃吧。”


  我阻止:“別摘了,我過來不是為了蹭飯。”


  陸成則看向我:“你請我看日落,我請你吃晚飯,禮尚往來”


  “而且,戴著這個太傻了。”他兩指夾著工牌,誠實地說。


  我的目光落到上面倒置的兩寸照上:“不傻啊。”這樣看都是帥的。


  “不,”他的笑在越晦暗的環境裏越顯明亮:“很傻。”


  “可以看看嗎?”我問。


  他停下纏繞掛繩的手,展開來交給我。


  我低頭端詳,證件照裏的他與現在別無二致,笑容是如一的清透爛漫:“什麼時候拍的?”


  陸成則說:“前年,剛來光紐,部門統一拍的。”


  我把工牌交回去,重新遠眺,發現天空已在不知不覺間變了色調:“剛才還是橙粉的,現在變成藍粉了。”


  陸成則跟著看了眼,說:“我想到了一部電影。”


  我側目:“哪部?”


  他沒有回答,隻是忽然開始吹口哨,一段耳熟的前奏。


  我心領神會地笑了,說出電影名字:“《La La Land》。”在那裏面,也是這樣的天空。


  他偏頭看我:“你看過?”


  我點點頭,哼唱出第一句歌詞,告訴他,我不光看過,這首歌我也很熟悉:“City of stars,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星光之城啊,你是否隻為我一人閃耀?)”


  陸成則訝然睜大眼,學周董講話:“不錯哦。”


  他接著我那句往下唱:


  “City of stars


  (星光之城啊)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世間有太多不可明瞭)


  Who knows?


  (誰又能明瞭)”


  他的聲線跟Gosling不同,偏清朗,但咬字標準,不走音,所以也不出戲。


  這段結束,他又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愣住。


  他下巴一抬:“繼續。”


  我求饒:“我隻會那一句。”


  他說:“哼也沒關係。”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恭敬不如從命。


  ……


  “Yes, all we're looking for is love from someone else


  (是啊,人人都想從某個同樣孤單的靈魂裏找到愛)


  A rush


  (也許是擦肩一刻)


  A glance


  (又或者抬眼一瞬)


  A touch


  (也許是輕輕觸碰)


  A dance


  (亦或者雀躍起舞)”


  於是,我們低唱著這首歌,一直走到餘暉的邊界,道路的盡頭。誰記不住下一句,另一個就來填上,當然,少不了忘詞和卡帶,但無人在乎。


  回來路上,我仍哼歌回味旋律,陸成則也安靜地行走。他們園區的大道空闊而漫長,似無窮盡。道路兩旁的燈盞逐一點亮,在微不足道的城市一隅,我浸泡在藍粉色的深海,仿佛也成了浪漫影片的主角。


  快到大門時,陸成則接到個電話,我猜分別將近。


  要不要做點什麼。


  這個念頭跑出來的下一刻,就在我身體裏形成了一團強烈的熱湧。我的胸口隱燙著。


  我盯著陸成則掛掉電話,垂下手,沖我擠出抱歉的笑。


  我在他啟齒前叫了他:“陸成則。”


  他:“嗯。”


  我沒有遲疑,上前兩步,踮腳,貼了貼他嘴唇,整個過程輕而短促,他的唇也乾燥柔軟得讓這次擦碰顯得不那麼具體和實際,仿佛並未發生。


  但——依舊有異常絢爛的東西在我腦子裏爆破了,像一朵星雲濺出了大片星河。後勁很猛,我極力控制著胸口的起伏。


  陸成則驚訝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他的臉,在肉眼可見地泛紅,還是遞進的,瘋速蔓延到耳廓,就像剛才的天空,粉色的天空。


  我在他剔亮的瞳仁裏尋找自己,好像這樣做才能偏移重心,才不至於緊張到僵硬,才能平穩地解釋前一刻的衝動,然後我想,沒什麼好解釋的。天空很美,音樂很美,氣氛也很美,如此而已。


  我也堅信我親得大方自然,與過分的偷襲毫無幹係。


  “我先走了。”我說。


  他剛醒過神來一般,扇了下睫毛。


  再跟他多對視一秒我恐怕就要害羞和悔過,我忙說:“你也回去吧,拜拜。”


  轉身走出去沒幾步,我忽然聽見他高聲喊我:“祁妙。”


  剛要回頭,我的手腕已經被握住,這是陸成則第一次真切地將肢體的力量覆蓋在我皮膚上,滾燙的手掌,強勁的指節,不容置喙的拉扯和掌控。熊貓也是野獸。


  他不會下一句話就是要跟我要個說法吧,我在瘋狂的心率間不厚道地猜測,並開始醞釀霸總語錄,你別擔心,我會負責的。


  但陸成則沒有,深藍的夜幕下,他很有壓迫感地看了我幾秒,才鬆手說:“我給你叫車。”


  我說:“不用了,你回去吧,這邊不難打車。”


  因為剛才那個吻,我變得在意起他嘴唇。以往他漂亮的眉眼更吸引人。


  “你沾到口紅了。”幸虧多看幾眼,我有了新發現。


  陸成則一愣:“哪兒?”


  我想他這會一定心亂如麻,否則怎麼問得出這種低端問題。


  我抬手,用拇指在他唇珠的位置搓拭了兩下,比剛剛接吻有力得多。


  正要放下,陸成則忽然控了我的手腕,讓他的唇仍貼著我指腹,按壓在不久前被我親吻過,也摩擦過的地方。


  這種反制,讓我深抽了一口氣。


  因為體內倏然湧出的抽搐般的快感。它們在擴散,不適,卻又舒適。


  我的每一道神經都在繃緊了,在他無聲卻熱烈的目光裏灼燒。


  “陸成則。”我叫他名字,嘗試掙脫。


  他喉結克制地動了一下,終於放開我。


  我吸氣,裝無事發生,仔細瞧他嘴巴:“應該沒有了。”


  他扯出個笑,把主題拉回去:“為什麼要在門口?”


  我往兩邊看看,除了門崗空無一人:“門口怎麼了?”


  “有監控。”


  我問:“有監控又怎麼了。”


  他說:“我還要在公司混的。”


  我擠擠眉心:“難道我剛剛的舉動會讓你丟掉工作嗎?”


  “嗯,”陸成則點點頭,又漾開笑意:“我會忍不住曠工。”


第11章 第十一首歌


  在認識陸成則的第四天,在一條落日大道的起點,我主動親了他。


  回家後我就後悔了,太衝動了,跳級一般拉快了我們之間的進程。我對他完全不了解不是嗎,我隻知道他的職業,他的長相,他的車型,還有他很會聊天。


  他到底喜不喜歡我,有無真心,我不知道。我的莽撞會讓他覺得“這個女人怎麼回事”嗎?他會因此警惕和退縮嗎?


  分別前的畫面佔領了我的思緒,我滿腦子都是他通紅的臉,還有我的手指留在他唇上的觸感,我開始想像我們真正用力地纏吻在一起的樣子。


  那會是什麼感覺。


  我輾轉反側,周身燥熱,搭了會臉,又拿起手機,看聊天記錄,分開後我們又聊了一段天,但都很日常,避而不談那個自然卻冒失的吻。


  從光紐回來,我也沒去公司,一直躺到了現在,彈性的工作讓我有了可以在瘋狂之舉後立刻閉門思過的空間。


  但反思是聖人和佛祖的事情,我又不用給自己鍍金身。


  我在糾結中迎來了陸成則給我的變相答復,他主動撥通了我電話,風聲比他的聲音更快漫入耳朵。


  他下班就打給了我。這個發現讓我笑了出來。


  “你還在外面嗎?”我問。


  他語氣愜意:“嗯,剛下班。”


  我放低手機看時間:“都要十二點了。”


  陸成則說:“對啊。”


  我故作難以置信:“你不會又要走回家吧?”


  陸成則說:“走回家可以多通會話。”


  我斜倚在靠枕上,身心輕軟:“可以先回家再通話,這樣……”


  他不由分說地打斷我:“不可以,就現在。”


  我的胸口因為這句話激顫了一下:“好吧,隨便,反正在外面喝西北風的不是我。”


  他低低地笑一聲。


  聽筒裏,有須臾安靜,唯有風若有似無地滾過。


  過了會,陸成則開口:“祁妙。”


  我:“嗯。”


  “今天,回去的那段路,”他敘述得很慢,似乎在斟酌合適的詞句:“我一直沒說話,你還記得嗎?”


  我“嗯”了一聲。


  “因為,我想了一路,要不要牽你,結果……”


  他笑出聲,不再往下說。


  我的表情肌宣告罷工:“怎麼了,姐姐就是會勁爆一些。”


  他的重點停留在我的稱謂上:“姐姐?”


  我說:“你還不知道吧,我比你大一歲。”


  “一歲算什麼,”陸成則講話的語氣能輕易讓人腦補出他笑顏:“我生日很大。”


  我問:“多大?”


  他慢悠悠地數數:“1……2……3……3月。”


  我嘲:“哇——好大的生日哦。”


  他說:“起碼在上半年。沒準我們同級進的幼稚園。”


  他這句話,讓我開始想像他幼時的模樣,會是小說作品裏慣常形容的“粉雕玉琢”嗎,很神奇,同時也糟了,這個男人的一生即將成為我不由自主開啟的美化幻想。植物無法遊離在養分之外,正如我無法再上帝視角,理智地判斷和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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