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夜已深,我關了窗子。
今夜實在不安,回房灌了幾口溫水,輾轉許久才睡著。
左置不是沒叫過我名字,他除了撒嬌時候叫我姨娘外,正經時候都叫名字。
是哪裡不對勁?
我之前將左置的身體情況上傳過醫療艙,得到的評估結果很感人,治療成功率高達 89.6%。
唯一的問題是:我沒辦法把他弄進來。
翻箱倒櫃地找到一份散了頁的說明書,看到最後才找到讓我後腦勺疼的方法。
隨身空間是建立在我的心智上,正常來說不允許其他人進入的,如果要進必須滿足兩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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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我對此人極其信任,是願意以命換命的交情。
其二:我快S了……
左置和我,不滿足任何一項。
不過醫療艙給了救助建議,我給左置配了些可以解毒的藥。
他不吃宮裡抓的藥,我給的卻毫不懷疑。每次吃完能看到身上的紅色消退些,他的疼痛感也會減輕。
等開了春能好到八九不離十。
無非腿腳不便,跟著我也不至於過得多悽慘。
夜裡我又夢見了前世那個坐輪椅的孩子,我的心魔。
他狼狽地坐在教學樓前的泥坑裡,骯髒的泥坑裡裝滿了血水。
他問我:老師,我做錯了什麼țũ⁻?我就該S嗎?
其實我到學校任職的那天就知道他一直被人欺負,但我是個鹹魚,不喜歡惹麻煩事。
我會在他被人撕了課本之後給他一本新的,看到他身上有傷會給他送藥,當他被人鎖在學校,不論多晚我都會來找他。
但我從未真正救過他。
也不算完全沒有吧,我也去找過校長,問這件事有沒有好的處理辦法,那些人能不能整治?
校長輕描淡寫地趕我走,「你隻是個代課老師,這是班主任的事,上好你的課,別瞎操心。」
很久以來我都用這句話安慰自己的良心。
我隻是個代課老師。
這是班主任的事。
殘忍的欺凌者,冷漠的旁觀者……
讓那個把樹上掉下的幼鳥捧著懷裡,拖著殘腿也要放回鳥窩的少年,最後卻選擇用慘烈的方式和整個學校同歸於盡。
我猛然驚醒。
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勁。
左置……他是半坐著靠在床頭的。
還有他抱著我時在耳邊低低的那句:「原鏡,別怕,我會一直保護你。」
太像了,太像回光返照了。
他在跟我說遺言嗎?
15
天還沒亮起來,正是夜晚最黑暗的時刻。
我隨手摸出的戶外燈功率不大,衝進左置房間的步子很狼狽,差點在雪地裡滑出一字馬。
他房間裡更昏暗。
床上的人以往十分驚醒,每次房裡來人都是睜著眼的,哪怕是深夜。
我到底沒接觸過S人,心裡有些卻步,舉高戶外燈細看。
「左置。」
今天他閉著眼,一動不動,沒有察覺到房間裡來了人,連我叫他都沒反應。
怎麼會這樣……
正當我鼓起勇氣把步子挪向床邊的時候,後窗傳來哗啦一聲輕響。
有二人身著御林軍制服,身形輕巧地跳進房間。哪怕我是個外行,也能看出這兩人的本事比之前刺S我的黑衣人高出數倍。
二人拱手低頭。
「主子吩咐過,讓我們護送二位姑娘出城。」
「你們是誰?」
我戒備地攔在床邊。
「姑娘放心即可。我們沒時間耽擱,必須馬上就走。」
說沒時間就真的一點時間都沒有給我,其中一個將清梅裝進麻袋裡扛著,我幾乎是被迫跟著離開了皇宮。
離開了我從穿越就沒離開過的地方。
天上月色如斬人的彎刀,天寒地凍,前途未知,唯有白雪茫茫。
我們從馬車到貨船,一路奔波了三天。
直到進了偏遠的南方小城,茂密的綠色樹叢裡一座四百平左右的宅院落入眼中。
「姑娘,四方將不再太平,主子命我們在此守護,望姑娘保重自身,也不要讓我們為難。」
「你們是七皇子的人?」
「是。」
「他還活著嗎?」
沒有人給我回答。
也許他們不能說,也許他們也不知道答案。
我再沒問過其他。
南方湿冷,溫度雖不低,人卻不好受。清梅的病情開始惡化,幾乎陷入長時間的昏睡中。
半個月後,周邊百姓也出現同樣的問題。
醫療艙給出的結論是……傳染性病毒。
16
鹹魚的時間總是飛快,我渾渾噩噩,從閉門不出到於心不忍地走出去,拿著醫療艙配出的藥救助百姓,成為唯一能治這場疫病的赤腳郎中。
第一年年底,左置放在我們身邊的張氏兄弟遞過來一封信。
說是信,其實隻是一張紙條。
上面的字跡鋒利如刀,帶著披荊斬棘的S氣,內容卻淡淡的,帶著些柔和。
【安好,姨娘勿念。】
張氏兄弟說這是左置的字跡。
我想到他那副樣子在宮裡無依無靠,連吃飯喝水都不敢放心,留給他的尿不湿和藥早該用完了,身邊兩個宮人又不是貼心人,著實可憐。
「他現在如何?」
「朝中不太平,很多事現在我們也不清楚。」
「能送東西進去嗎?」
「能。」
我給他寫了封回信:【包裹裡的藥還是一天兩次,吃完你身上的毒就該好全了。
【尿不湿不好帶,聽說疫病起源宮中,給你帶了些藥以備不時之需。
【姨娘這邊不必掛心,委屈乖乖受這些苦。若是得以脫身,姨娘去接你回家。】
把包裹遞給張氏兄弟送出去時,我內心頗為沉重,宮中不太平在這邊遠小城中也能感覺到。
總有遠行的商人和說書人將消息帶往各地,特別是四方戰事頻發,皇帝卻關起門大行法事。
烏煙瘴氣。
左置心結就在此處,怕是又要被皇帝氣出好歹來。
轉眼我在這座城生活了兩年。
偶爾有關於原家的消息傳入我耳中。
因為我和清梅逃離皇宮,皇上罷了我祖父的官職,流放了父親。
想來皇帝早想料理原家,不過是拿我做借口,但原家人不肯承認,到處找我,甚至花錢買了江湖追S令。
我不知道左置讓人用了什麼手段,這兩年幾乎把我們養在溫室裡,這麼久才從說書的大爺那裡聽到些傳言。
等到了近第三年的時候,一道消息從京城傳入府衙,在這南方小城裡炸開了鍋。
皇帝駕崩,新皇登基,朝廷開始向全境發放治療疫病的藥材。
17
「最近也沒聽原家的狗叫喚了,不知道S絕沒。」
清梅席地坐在門檻上摘著一把菜花,把市井婦人那套學了個精髓。
不在冷宮,我堂而皇之地從資源庫拿美食給她養身子,如今已向著嫁不出去的方向一去不復返。
「這次的疫病是讓人發熱、昏睡、無力,目前來說S不了人。」
我倚在院子裡曬太陽,裝模作樣地泡著一壺綠茶,玩著文化人的韻味。
聽到新皇登基的時候Ťū₆我還在想,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不能還這世道一片太平,左置在天之靈也能舒心些。
小城距離京城太遠了,消息來得很慢很慢。
又過半個月後我才知道登基的人究竟是誰。
先帝駕崩,新皇為……七皇子左置。
同時間,七皇子左置弑父謀反,屠S手足的罵名在大街小巷裡炸得像過年的煙花似的,噼裡啪啦。
清梅都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他一個不知道還有沒有一口氣的殘廢,弑父謀反?屠S手足?說書的都不敢這麼編吧?」
「誰知道呢。」
遠方的晚霞紅得要燒起來似的,我抬頭遠眺,仿佛從雲端的海市蜃樓看見了京城中洶湧的暗潮和危機四伏的廝S。
身旁跟隨的張氏兄弟買了輛馬車,回去的路上遞給我一封信。
信上尖銳有力的「家書」二字看著有些嘲諷。
「主子說再過半月我們就能回宮了,姑娘早做準備。」
「他處心積慮玩這麼大一出,就不怕我再也不想見他?」
對方沒有回答,摸著鼻子撇開頭,像在為自家主子尷尬。
從皇宮到這座小城,很久很久我都懷疑我的藥不對症,沒有效果,懷疑那天夜裡左置安排好後事就已經S了。
我自帶資源,又是條鹹魚,到哪裡都是過日子。
隻是心病又重了一些,本以為自己終於見義勇為幫了個人,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做到。
我有時會夢到前世,有時會夢到左置,兩個少年的身影漸漸重疊在一起,就像釘在我心頭的針。
直到看見左置的來信,我才知道他安好。
直到聽見左置登基,我才明白,兩年多的風雨不過是某位裝可憐的小崽子玩的一手陰謀詭計。
是回光返照還是金蟬脫殼?
是疫病還是南疆奇毒?
我把手裡的家書打開,準備看看某人怎麼收場。
入眼卻隻有一句話:【姨娘,沒當成你的乖乖,你還要我嗎?】
「狗崽子,虧心的時候知道叫姨娘了。」
18
新皇登基,開放藥庫。
左置雖落得個S父弑兄的千古罵名,但這些宮廷破事落到百姓頭上,不如到手的藥材來得實在。
反正你帝王家九子奪嫡再激烈,將來也不是跟我們小老百姓摔盆送喪。
我們回到皇宮的時候,新聞已經成為舊事。
巍峨的宮門口戒備森嚴,那道坐在輪椅上的身影來來去去地滑動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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