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謝清晏從小有婚約,可他心裡隻有姐姐。
為了報復這樁婚事,他寵愛小妾,愛妾甚至跑到我面前,說她又懷了一個。
有誰知,謝清晏曾經也對我很好。
他曾在我夢魘時,聲聲撫慰:「玉玉乖,玉玉不哭,清晏在,清晏在這兒呢。」
後來,我醒來了,郎中告訴謝清晏我積鬱成疾,已無力回天,隻剩三個月的命。
謝清晏看我的眼神那麼悲傷。
可笑,現在心疼了?早幹嘛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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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公子怎麼有空到我這院子裡來了。」
我看著被狼犬攔在院外的謝清晏,假笑著問他。
面前的棕黑狼犬適時地叫了幾聲,我便看見謝清晏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哼,謝清晏怕狗。
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
「陛下在宮裡設宴,宴請群臣,需要帶家眷。」謝清晏說。
我沒忍住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家眷?謝二公子與我成婚五年,這才想起我是你的家眷嗎?」
面前的狼犬像是感受到了我帶著敵意的情緒,對著謝清晏越叫越兇。
謝清晏後退的動作逐漸明顯,我甚至看到他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你若去了,我可以向陛下求情,放你去見你父兄一面。」
我拉住要衝向他的狼犬,看了眼臉色被嚇白的謝清晏,垂眸不語。
我們本不應該走到如今這一步的——我用狼犬嚇他,他用我的父兄鉗制我。
可是很多事情,從我們成親的那一天起,就已經無法挽回了。
2
我出身於將門世家,上數三代,從我曾祖父開始,我們賀家人的命運就被拴在了沙場上。代代如此,一直到我兄長這一代,賀家的榮耀,終於讓多疑的帝王輾轉難眠。
而謝清晏——父親是當朝丞相,出身寒門,忠心為君,很得帝王重用。
我的父親,與謝丞相是至交。
我年幼時,便聽家裡的老人說,當年父親年少出徵,重傷之際,是過路去京中趕考的謝相救了他。後來他們推心置腹,成為至交好友,許下了一門親事。
謝相膝下並無女兒,隻有兩個兒子。長子謝方意,次子謝清晏。
然而姐姐早在還未出生時,便與別家世子指腹為婚。
那就意味著,將來我是一定要嫁到謝家的。因為父親是個重諾的人,他既然許下了婚約,那便是一定要兌現的。
於是我從小便開始跟在謝家兄弟屁股後面,挑來挑去,衡量著要誰做我夫君。
我小時候屬意謝家大哥,他是個謫仙般的人,溫潤如玉,頗有世家公子的風範。隻是後來不知怎麼的,我目光裡越來越多的身影,竟變成了謝清晏。
隻是謝清晏的目光追隨著的,永遠都是我姐姐。
3
我抬眼看著謝清晏笑了聲,收緊手裡的牽繩,「二公子還是找你的愛妾陪你去吧,我可沒那闲工夫。」
我牽著狼犬轉身欲走,隻是剛邁出腳步,就聽見謝清晏在我身後說:「你的父兄,害了重病,恐怕沒有幾日了。」
我猛地停住腳步。
眼睛瞬間有些酸澀。
我緊握著手裡的牽繩,壓下要衝出口的哭聲,轉身衝他笑了笑:「那二公子可得說話算話,不然我這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跑出去了。要是不小心咬到你,我可不負責。」
4
這宮宴真是虛偽透了。
我坐在謝清晏身邊,冷眼看著宴席上帶著假面與各色人談笑風生的眾人,心想人竟然能給自己披上這麼多層皮。
「夫君~孩子又鬧我了,我吃不下。」謝清晏愛妾的聲音在一旁響了起來,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我聽見了。
我不由地笑了一聲。
真是沒意思。
這都幾年了,他那愛妾還把我當眼中釘呢,也不看看這幾年謝清晏有沒有在我身上費過心。
而一向對人冷淡的謝二公子,聽了她的話,什麼也沒說,任勞任怨地一口一口喂她吃。
真是礙眼。
原本她不該來的,但是臨到出門了,她卻非要跟著,而謝清晏又是凡事都依著她的德行。
於是我自入席開始,便收到了其他人或打量或嘲諷的眼神。
所以我才討厭出門。
他們這些人的目光傷不到我,但是會讓人厭煩。
其實我與謝清晏剛成婚時,並不像現在這如仇人一般的。雖說他最初對我沒有多少情意,卻也是待我相敬如賓。
直到他遠赴南方治理洪災,離家三月有餘,回來後便與我日漸疏遠了,甚至連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也不在了。
再之後,便是我父兄獲罪,流放苦寒,謝清晏覓得佳人,出雙入對。
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後來我才知道他疏遠我的原因,竟是因為府中嚼舌根的下人說,我與謝家大哥往來親密。
可所謂的往來親密,不過是謝方意在我病時,來看過我這個弟妹幾次。
但是謝清晏啊,我與他從小長大,他既不相信我,也不願意來找我問一問緣由。
我記得我問過他:「為什麼當時不來找我問清楚,不來找我要個解釋?」
他隻是冷淡地說:「沒有必要。」
謝方意曾跟我說過,他說謝清晏從小心思重,讓我多擔待。
後來我是體會到他心思有多重了,然而我卻無法擔待,畢竟我身上的多半苦楚都是他施加於身的。
5
我愣神之際,碗碟中突然被放入了一塊剔好的魚肉。
我轉頭看著收回筷子的謝清晏,懶懶道:「不用做戲。」
我沒工夫陪你演。
他隻沉默著看我兩眼,而後便去照顧他的愛妾了。
我往他愛妾隆起的肚子那兒瞧了眼,五個月,不小了。
這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愛妾姓付,付姨娘入府的第一年便有了身孕,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男孩兒。
付姨娘母憑子貴,謝府上下都對這位長孫寵愛有加,竟一度讓人覺得,付姨娘才是這相府的二夫人。
我收回視線,聽著周圍的低語,越發覺得這宴席令人煩悶了。
6
謝清晏這次沒有食言,宮宴之後,向陛下請了旨意,準許我去流放地看望我父兄。
臨行前,謝清晏竟去送我,還對我說:「付姨娘月份大了,我不能離家太久。」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問:「你是在向我解釋嗎?」
他不說話,默認了。
我笑了聲,淡淡道:「二公子不用解釋,本來也沒打算帶你去。」
說完我便坐上馬車走了,沒有去看謝清晏是什麼表情,可能已經氣黑臉了吧。
7
我到達流放地後,帶著陛下的旨意一路找過去,終於在那堆形容枯槁的人裡,找到了我的父親。
我高大偉岸的父親,曾經在戰場上千裡奔襲砍下敵方將領首級的常勝將軍,如今瘦成了皮包骨,佝偻著背,瘸著一條腿,吃力地推著那一車剛挖出來的石料。
我站在離父親很遠的地方看著他,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喊他,隻有眼淚在靜靜地淌。
心口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我扶著身旁的柱子,低頭喘息幾聲,猛地吐出一口血。
採石場的管事見我這副模樣,嚇得不輕,連忙扶著我,不停地問:「夫人,夫人你沒事兒吧?我給你找個大夫吧。」
我掙開他,擺了擺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問他:「我兄長呢?」
管事神色猶豫,半晌後嘆了聲氣,說:「你兄長情況不好,怕是挺不過今日了。你若是再晚來一天,大概是見不到他了。你父親……也大限將至。」
我最後看了父親一眼,轉身跟著管事去看了我的兄長。
我的兄長也瘦得不成樣子了。
他靜靜地躺在簡陋的蒲草床上,仿佛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我在兄長身邊坐了很久,看著如今面目全非的兄長,描摹著我記憶中兄長的模樣,低聲說:「兄長還是這般英俊,叫人看了心生歡喜。」
「兄長……」我哽咽一聲,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一瞬間,幾年來受的所有委屈席卷而來,衝得我眼眶澀澀泛酸。
我想跟兄長訴苦,我想跟他說,謝清晏欺負我,他現在娶了個小妾,我看著很不順眼。謝清晏對我一點兒也不好,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相府了。
可我還是,不想讓兄長在彌留之際還為我擔心。
於是我最終,隻能壓下眼淚,笑著跟他說:「我過得很好,謝清晏對我很好,謝府上下對我都很好。我們還有一個兒子,你有一個小外甥,可惜路太遠了,不然這次就帶他來看你了。」
不知什麼時候流下的眼淚淌進了嘴角,鹹澀的滋味讓千瘡百孔的心更疼了。
「兄長,你跟父親走了以後,在黃泉路上等等我,等我到了,我們一家一起走。」
我在流放地待了半月,待到了兄長病逝,父親病逝。
處理完他們的後事,我便動身回了京城。
許是一來一回路途顛簸,流放地環境惡劣,也或是我心緒波動太大,總之我一回京便大病了一場。
後來聽下人講,我那段日子高熱不退,夢魘不斷,還說胡話。
我隻記得我反反復復地做著噩夢。
一會兒是姐姐自刎,母親自缢,一會兒是謝大哥瘋魔自焚,一會兒又是父兄橫屍荒野。
我在夢裡看著那一切一遍又一遍地重復上演,而我卻無能為力,隻是不停地哭。
仿佛隻有哭泣才可以忘記這一切。
在那一遍又一遍的夢魘中,我恍惚間,好像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說:「玉玉乖,玉玉不哭,清晏在,清晏在這兒呢。」
同時我還感覺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個溫暖的地方,暖得像是人的溫度,卻又有些燙人。
我恍然想起,小時候謝清晏也這樣哄過我。
那時謝清晏為了救我,被惡犬咬傷,差點就S了。偏偏這個人還不當一回事,醒來後見我哭得厲害,不管自己的傷,倒是先來哄我。
他那時也是這般說的:「玉玉不哭,清晏在這兒呢。」
我那時候想,既然他對我這麼好,那以後讓他做夫君好了。
可誰知道,人心是什麼時候變了的。
我這才可悲地想起,原來我們之間,也有過這般美好的時候。
8
我再有意識的時候,眼睛還未睜開,就聽見身邊有人嘆了聲氣,說:「夫人受了大刺激,加之常年積鬱成疾,已然傷及心神,怕是無力回天了。」
是那位時常來為我看診的老大夫。
接著便是一陣沉默,而後我便聽見謝清晏問:「她還有多久?」
老大夫重重嘆息一聲,聲音聽著滄桑了許多:「最多三個月。」
原來我隻有三個月可活了。
這樣也好,這樣我便可以早日去跟我的家人團聚了。
我掙扎著慢慢睜開眼睛,竟對上了床邊謝清晏憂傷的面容。
看來他還是念著幾分竹馬青梅之誼的,即便不喜歡我,知道我要S了,也會生出幾分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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