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五年,沈臨非狀似無意地問我。
若他帶了私生子回來會如何?
我摸著早已不能有孕的小腹,神色平靜。
「那便好生栽培,沈家也算後繼有人。」
他一愣,忙說自己是笑言。
我知他不是說笑。
昨夜盛京滿城煙花,是他在為那有孕的外室慶生。
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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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回燕國了。
1
昨夜盛京滿城煙花,亮如白晝。
坊間都在猜測是哪位貴人的手筆。
當時綠綺語氣歡快:「這還用猜,肯定是咱們侯爺在向夫人您示愛呢!」
她隻說對了一半。
煙花是沈臨非安排的。
卻不是為我。
而是為了給鄭昔宜慶生。
漫天煙花下,他單膝跪地,溫柔撫摸著她的小腹。
「除了侯夫人的頭銜,這世間所有一切我皆能捧到你面前。」
鄭昔宜拭去眼角感動的淚光:「我不要旁的,我隻要你守著我,一輩子守著我。」
沈臨非的軍中兄弟和酒肉朋友圍在一處起哄,一口一個「嫂夫人」,情形與當初恭維我時一般無二。
我沒有打擾他們,悄然回了侯府。
翌日清晨,沈臨非洗去一身酒氣才坐到我面前用飯。
湯匙撥弄間,他講起別家因外室鬧出的醜事,又狀似玩笑一般問我。
「阿月,若哪日我也帶回一個私生子,你當如何?」
我下意識摸向早已不能有孕的小腹,神色平靜。
「那便好生栽培,沈家也算後繼有人。」
沈臨非打量著我的神色,笑容一滯。
他握著我的手。
「我說笑的,阿月。
「你我青梅竹馬,又是少年夫妻,相互扶持才有了如今的侯府家業。
「我對你的心,全盛京都明白,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2
我原以為我是明白的。
豈料相伴十五載,一朝夢醒,枕邊人不知何時竟已面目全非。
與沈臨非相識那年,我才八歲。
常隨養母沿街賣炊餅。
他亦不過是個混在乞丐堆裡的落魄少年。
一次扁擔斷裂,炊餅散落,乞兒們一擁而上爭奪。
唯有沈臨非,忍著飢餓將撿到的炊餅,全數放回我們筐中。
就連養母將一個香香軟軟的炊餅親手放到他手裡,他都堅持幫我們收拾完,才狼吞虎咽吃起來。
此後,每當我們在街上碰到沈臨非,養母都會給他一個炊餅。
沈臨非也不道謝,隻在後頭默默跟著,然後在我們受欺負時亮出他的拳頭。
他不會武功,卻很有一把子力氣。
養母不想白費了他的力氣,供我讀書之餘,又另攢了一筆錢,將沈臨非送去了武館。
沈臨非像是看到了希望,不再整日混在乞丐堆裡,每日除了習武,還會找些零工來做。
賺了錢便盡數交給養母。
漸漸地,不大的家裡也有了一間屬於沈臨非的屋子。
我及笄那年,他有些無措地拿出一支銀簪。
結果簪子還沒簪到頭上,他的臉卻比晚霞還紅。
吃飯時,養母的視線掃過我的發間,但笑不語。
半月之後,沈臨非辭別我們從了軍。
他說他不得功勳誓不還。
整整三年,家書幾乎裝滿了箱子我都沒能見他一面。
養母纏綿病榻,靠著家書裡的喜訊才勉強打起精神。
終於,沈臨非要回來了。
養母強撐的那口氣也散了。
她面露欣慰。
拉著我的手叮囑。
「阿月,這是娘一早給你找好的夫婿,若是娘不在了,以後便由這沈小子護著你,隻是人心易變,一時可靠不等於一世可靠,將來的路,總歸還是要靠自己走……」
午夜夢回,睜開眼早已淚流滿面。
「娘——」
已找來半年的燕國女衛又一次無聲無息出現。
「殿下。」
我隔著床帳望向她。
「我答應隨你回燕國。」
3
女衛喜出望外,連夜按照我的要求傳信回去。
我若以盛國永安侯夫人的身份回到燕國,會引起盛國猜忌不說,燕國朝野內外也不會認可我。
是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綠綺是我的貼身婢女,若有動作必瞞不過她,我便如實相告。
她怔愣良久。
「燕國長公主的女兒……」
初次知曉自己的身份時,我比綠綺還難以置信。
但長公主抱著我哭的神色不似作假。
襁褓花色、肩上胎記一一吻合。
還有吃得了桃肉,卻沾不得桃毛的相同體質。
這些細節都證實了我的身份。
但我依舊沒有隨她回去。
因為沈臨非在這裡。
這幾年燕盛兩國關系並不融洽。
我若做回燕國長公主的女兒,便無法做沈臨非的妻。
長公主無法,隻得給我留下一隊女衛。
「阿月,母親會一直在燕國等你回家。」
綠綺驚愕過後,便也接受了這個事實。
「反正夫人去哪兒,奴婢便要去哪的!」
這時,沈臨非的侍從匆匆回府。
「夫人,侯爺讓小的來問問您,生辰那日宴席擺在望月樓可好?」
望月樓?
我沒聽說盛京有這樣一處地方。
侍從也不直言,笑道:「十日後夫人便知望月樓是何模樣了。」
原來還有十日,便到我的生辰了。
綠綺欲言又止。
但她還是說了。
她說望月樓是沈臨非專門為我建的。
幾年前便開始籌備。
一直吩咐府中人瞞著我。
近日為了趕工期,沈臨非早出晚歸,甚至自己動手,隻是為了不錯過我十日後的生辰。
「侯爺對您這麼好,夫人,您真舍得離開嗎?」
我壓下心口茫然的刺痛。
是啊,他對我這麼好。
可為何,還是會和另一個女人海誓山盟?
4
我們成婚時,沈臨非還不是永安侯。
婚禮宴席也很簡陋。
寒冬臘月,炭火不足,我們相互依偎著取暖。
他給我講「金屋藏嬌」的故事。
他說終有一日,他會功成名就。
到那時,他便為我建一處高樓。
我問他:「為何是高樓?」
他說:「金屋狹窄,會將人困住,我要成為阿月登樓的梯,讓阿月站在盛京最高處,俯瞰天地,覽盡眾生!」
可我怕是等不了十日了。
母親傳信說,我要的東西七日後便會抵達盛京。
但我想,高樓將成,我總要登上那處看一看的。
沈臨非自是事事都依我。
「本就是送你的生辰禮,想看便帶你去看。」
下馬車前,他用絹帛蒙上我的眼,牽著我的手行至望月樓前。
絹帛落下的瞬間,煙花在夜空中競相綻放。
數層高樓映入眼簾,幾乎要聳入雲端。
風來,彩綢飛舞。
檐角宮燈隨之旋轉。
每一面,都是我的剪影。
八歲到十八歲的少女時光。
十八歲至今的一顰一笑。
建造的工匠笑著開口:「每一盞宮燈都是侯爺親手做的,侯夫人好福氣哩!」
「能娶到阿月,是我沈臨非的福氣。」
他握著我的手,帶我一步步登至那最高處。
確能看到燈火萬千。
我指著其中一處:「那是哪裡?」
沈臨非彈了下我的額頭:「小傻子,那是永安侯府,是我們的家啊。」
可我寧願從未搬進那個恢宏的府邸。
一家人就住在盛京那條最不起眼的杏花巷裡。
有你、有我,還有娘。
「沈臨非,我們……」
我想說,我們一起回杏花巷看看吧。
可是他沒給我這個機會。
侍從悄聲對他說了幾句,他便匆匆起身。
「阿月,軍中有些事需要我處理,你瞧著有哪些不滿意的便吩咐給他們,我馬上回來!」
急切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綠綺察覺我的情緒:「夫人,侯爺說他很快就會回來——」
「不會的。」
將落未落的淚水吹散在夜風中。
我摘下一盞宮燈吹滅。
他不會回來了。
5
果然,沈臨非一夜未歸。
再回來時,連外袍都沒了。
綠綺詫異:「侯爺,您的外袍呢?」
沈臨非神情自若:「昨夜在軍中與將士切磋了切磋,不小心扯破,便隨手丟了。」
「可那件是……夫人親手給您縫的啊!」
沈臨非這才變了臉色。
他自責不已。
「阿月,對不起,我、我忘記了——」
我牽起嘴角:「沒關系。」
人都爛了個徹底,又何須在意一件衣裳。
見我真的神色無異,他才放下心來。
轉頭便派侍從送來無數珍寶討我歡心。
綠綺抱怨了幾句「侯爺粗心」,便要帶我上街轉轉。
我順從地同她一起出了門。
可綠綺帶我去的,都是侯府產業。
綢緞莊、珍馐閣、翡翠軒……
每一家店內陳設的,都是我的喜好。
綠綺是在勸我留下。
正如沈臨非所言,整個盛京都知曉永安侯對其夫人的真心。
「夫人,要不您再考慮考——」
綠綺的話音隨著視線頓住。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淡青色羅裙。
再往上,衣著打扮也並無特別吸睛之處。
隻有臂彎處搭掛的男子外袍分外熟悉。
是沈臨非丟了的那件。
我對上那雙惹人憐惜的秋瞳。
是鄭昔宜。
6
我對鄭昔宜不算陌生,從前便打過交道。
鄭家也算將門,父兄皆S在戰場上,隻留她一個孤女在世。
她的兄長與沈臨非有袍澤之誼,臨終前將唯一的妹妹託付給他照顧。
鄭昔宜住進侯府時,是我們成婚第三年,沈臨非被封為永安侯不久。
我見她的第一眼,便沒來由的不喜。
但也處處周到。
每每察覺她的異常,我講給沈臨非聽,他也隻當我是敏感吃醋。
「阿月放心,我最討厭的女子便是那種柔弱小白花,等過段時間給她尋門好親事,咱們多添些嫁妝,也算全了我和她兄長的情誼。」
然而沒等尋到好親事,鄭昔宜便提前被送走了。
因為我為了救她失去了腹中孩子。
在出事前,我一無所覺。
曾有醫師斷言,我不易有孕,便以為近日嗜睡是春困之故。
直到我接住因撿風箏從樹上跌落的鄭昔宜。
她重重砸在我的小腹。
殷紅滲透羅裙,我徹底昏S過去。
再醒來,便被告知孩子沒了,此生再難有孕。
沈臨非抱著愣神的我哭,他說不要緊,隻要我好好的,其餘什麼都不要緊。
鄭昔宜也隨之被他送走。
送到何處,我也不願追問。
後來我也不止一次提過給他納妾。
每每這時,從未與我爭辯過的沈臨非便會氣得拂袖而去。
那時我無比愧疚。
隻想著若是當初能對自己的身子多上上心就好了。
如今才知,他不要我找,是自己已經找好了啊。
茶樓包間裡,我抬眸打量著眼前氣色紅潤的鄭昔宜。
她將那件外袍包好放在桌案上。
「煩請夫人轉交給侯爺。」
綠綺氣得發抖。
我看也沒看。
鄭昔宜眸光一閃,又命身後婢女拿出一個畫軸。
抖開畫軸,是一幅少女春睡圖,上面還附贈露骨情詩一首。
字跡、印章,都是沈臨非的。
「夫人覺得如何?」
怯懦無辜的表象後,盡是小人得志。
我接過畫軸,看了又看。
「既然夫人如此喜歡,便贈予夫人,諸如此畫,我家中還有很多。」
「甚好。」我平靜收下。
「日後我定會找來技藝高超的匠人雕刻在你墓碑上。」
7
鄭昔宜的挑釁沒達到預期效果,轉眼便又想出新招數。
她找來個風水師,說她正在居住的別院並不適宜安胎。
沈臨非本不以為意。
可自那日之後,鄭昔宜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眼看整整消瘦了一圈,沈臨非才重視起來。
重新請回了那個風水師。
風水師算來算去,算到了一處安胎聖地。
女衛向我回稟時,還賣了個關子。
「殿下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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